书城现言与爱牵手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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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命中注定(3)

两个秘密,让他们重新拾起爱情,让男人懂得,一个真正的好男人,能让一个女人爱他一辈子,与此同时,他还能一辈子只爱这个女人。还有,一个男人一生中能爱的女人有很多,但要爱的女人仅有一个。

我住在山水间

我初见到福临的那天,是个异常清质的日子,天空像一张蔚蓝的帕子,天海中逗留着一些细碎而洁白的浮朵,似是绣在锦帕上的暗纹。

朗朗的明月亭阁傍水落坐,在静境中沐浴而陈。昔时,我袭了一裳袖里镶有荷花绦的绉纱月华裙,松松挽了一束青丝,插以宜春簪子。绮窗格中有着疏疏镂隙,微风拂掠,我的头发丝丝飞扬,依稀有晓露芙蓉的味侵鼻而至。我端坐于风箔翠幕掩映的绮簟,纤指轻拨弦弦筝柱,一曲《出水莲》弹得琴心纷纷悠扬,丝丝琴弦皆流泻成谧谧潺潺的等待。

他竟自高山流水间闻琴而至,着一袭月白华胧白袍,羽扇纶巾,衣袂飘飘。他有着一双清澈明皓的双眸,恰若明湖的池水般,滴滴可沁出水来。

他凝目瞧着我,低声吟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稍稍停驻,明亮容光,放出潋滟光彩来。

阿玛自小便请了老师教我琴棋书画、史书骑射,我自是知晓此乃《诗经》里的篇章,“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心怀处暗暗和着。

微风拂拂,轻柳娇曳,舒展开了黄绿嫩叶的枝条,又在微微的春风中轻柔地拂动。

枝叶扶疏,我琉璃盼兮。双目交织,三径冰容淌着荷香袅袅地轻展着我心扉的痕迹。

未曾想,再一次相见,我却已嫁作他人妇。燕尾长髻,镶纹旗装满身珠络。博果儿贝勒,不,是昔时我的夫君满目欢喜,只一味迎和着他,却疏心地不察他早已铁青的龙颜。

这次,我方始知君乃我大清顺治皇帝。二人再次凝望,只余悲辛无尽,欲言又止的痛苦在他轩眉处细长地辗转绵延。

这一次的目光交织,却原是已隔了千山万水。

凄凄哀哀,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莫相识,莫相识……

是夜,争悬孤镜,璧月放华。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阴影斑斓,清丽疏淡。

我斜倚在镂荷兰轩处,静观漫树海棠。身后有蹁跹迟徊之声,却不似博果儿的脚步声。回眸望去,儒雅之颜映入眼帘,一瞬际,恍惚若梦。

我惊呼:“皇上……”

他炯炯的眼神绽放出了无限笑意,轻道:“嘘……朕来看你,无人得知。”

我浅浅搁了一抹笑靥,既甜又苦。

而后,相对无言。

他虽为人君,却也是万般无奈。而我,只能是他的臣弟媳。

怅惘间,有廉纤珠子滴滴琅淌俄来。

“宛如,不哭,不哭。”他一把揽过我的身子,轻轻环抱住,我一头如丝的长发如流水般直泻落至他身。

他在我的耳际低低吟喃道:“今生,朕定要执尔之手,与尔相伴此生。”

我的泪仿佛滴到池中去,隐约望见池水中的涟漪陡然碎散了,微漾起粼粼水波。

数月之后,满城风雨,皆在盛传当朝天子强夺弟媳,败坏朝纲之事。我心知博果儿之死,我万死难辞。只是,情之一物,人何以堪?

我终是成了福临的妃子,琳琅的流苏珠穗萦系着我意稳不安的心期。红烛被微风吹拂得摇曳不定,他深邃的眸子在这旖旎之夜益发如灵动的星光,充满了喜悦和爱怜。一身间以五彩云纹,璎珞流光的龙袍更衬出他的俊逸疏朗。

“宛如,朕好欢喜呀!”福临的面容间绽满如盛开的繁花般的欢喜。他忽而将我悬抱起,我微熏了酡颜,笑嗔:“皇上怎么也像个孩子似的。”

他将我置于锦榻上,一径抽去我的翡翠盘肠簪,满头青丝如层叠的轻盈薄纱在他的手中如流水般地滑落。那双瞳仁温柔地瞧着我,淡淡的荷香沁入心脾,他的唇轻轻覆将下来,一瞬的窒息,我举了眸,却见他亦如是。风帘垂幕,香清韵浩,他将我搁至怀中,锦裳一件件地滑落。

春风沉醉的夜色,外头的花蕊散发的馥郁芳香弥散整座后宫。

花开花落,生若云浮。那一年,因着上眷之特厚,宠冠后宫,只是集宠于一身,也就集怨于一身哪!历朝后宫皆是如此,我又如何能幸免?

不多久,我便有了身孕。福临欢喜极了,将我抱起转了好些圈。皇太后也是待我很好的,时常差苏嬷嬷送些酸梅汤和冰镇燕窝过来。我的心间漾的都是漫溢的甜蜜,此生如此,更有何憾?

次年初秋,我的凌儿临盆降生了。我的身体似要被撕裂般,仿佛看到了承乾宫外大片叶子脉络也在细碎着……直至后来我才知,那种刀绞般的体痛却远不及撕心裂肺的心痛。

我的凌儿是那般的温润如玉,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灵睛像足了他的皇阿玛。我满心幸福地望着这对父子,福临那宛若水波一样流动的双瞳绽满的都是欣喜和狂欢,他视若珍宝地抱着凌儿,朗声笑道:“此乃朕的第一子。”

我望着他明亮的面容,一颗心就如在暖风中柔谧荡漾着,初秋的风,葱茏了满宫的庭树。

月波凝滴的一夜,福临又来到承乾宫。恰时,奶娘刚哄了凌儿睡下,我正手捧着一卷书,福临笑着问道:“你手中是何书?也拿来让朕瞧瞧。”

我款步上前呈与他,道:“此乃苏子瞻的《江城子》,句句读来,实是沉痛,令人心酸不已。有夫如此,王弗此生也是不枉走一遭的。”

福临的眼睛有半晌的凝伫,即将那卷书掩了去,笑道:“宛如今日怎地竟这般伤怀,看来也该将此书毁了去。”

我忙道:“皇上,‘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死生契阔而不尝一日去怀,该是何等的怅惘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福临轻轻吟诵着,我看到了隐蔽在他清凉明眸间的怅惘和若有所思,忽然就被内心的恐惧摧毁得心碎,瓣瓣如雨。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还待继续吟喁,福临却紧紧环住我的身子,不再言语。

我闻到了他感伤的气息,忙撑了颜若韶华的笑靥,轻抚道:“皇上,不知可否为臣妾画一幅画,也好让臣妾珍藏着。”

他的轩眉扬了扬,捏着我的鼻子,笑道:“朕只怕万种笔墨难摹宛儿的淡雅之姿啊。”

“不若皇上试试便知。”我莞尔投以一笑,“宛儿”,我好欢喜他这般唤我。

他思量了下,又道:“也好。”

我忙展开案上的阳春白卷,就着端砚开始研磨。

他又深深地凝视着我,瞳里,清澈,闪烁出光泽。我只觉得这次便要被他含进眼里去,深深的,深深的。

欢乐的日子总是乍现即过,我还来不及好好抱抱我的凌儿,我还来不及用眸子浅尝那如荷露的幸福底蕴,我还来不及拾起那片如青苔斑驳的记忆……我的凌儿就这样去了,永远永远地离开了他的额娘。尤记得,那一日……

时值深秋,天气清寒,宫中的瑟黄枯叶亦在凛冽秋风片片沛然流泻。皇太后的身体是一日日地不好,我顿请示了皇上,去慈宁宫照顾皇太后的起居。临行前,望着裹在明黄襁褓的凌儿,他安静地睡着,小嘴一咂一合的,那样惹人生爱。宫女已收敛了衣裳,我轻轻吻着他稚嫩的前额,便即离去。只是,这一次的离别竟是天人永别!

贴身宫女来通报凌儿已殁的消息,我霎时懵住。他还这么小,世事于他尚是无知,是那一场天花将他夺走,还是后宫的波云诡谲、翻云覆雨,让他成为了最小的牺牲品?我不知,也不想知。我跌跌撞撞,我轻抚着凌儿白净的小脸,他还没死是麽?你瞧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呢!他还没唤我一声额娘哪!怎能死呢!

我撕心裂肺,嘎嘎作响、细细灼烧,心已碎得片片随风飘落于漫宫后庭间,再也无法拼凑。

一双如水滴般透彻清凉的手轻轻拾起我的手,将它环围住。他想给我温暖,可是这萧瑟的秋风,伸展的枝桠都是冰冷的,又有什么都垂钓我早已死去的感伤。

我泪眼婆娑,举眸问他:“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

福临近来总是很喜参详佛经,也因此,我所读的佛经也是不少的。素日,我常问此语,他总是笑而不答。

只见福临素日明亮的双瞳骤然如浸了潮似的雾霭茫茫,黯淡无光,我们仿佛置身于万丈断崖中,依稀可看到烟树苍苍、峰峦起伏。

他将我卷进宽大的丝绸龙袍中,隐有菡萏清雅之味萦萦入鼻。我再也禁不住,泪水浸湿了他的绸袍,也浸透到心底。

一列整殇的宫墙漫长地兀立于惨淡斜阳中,一丛鲜草沉郁地绿起,又一年的春到来了。袖手默坐,凝望着那一池碧波。彼时,莲花正于水之上方静静地绽放,风息温驯拂过,姿态婀娜摇曳,轻盈生香。

一切仿佛就在昨日,福临羽扇纶巾,谦逊儒雅,我纤指轻弹,曼妙婉约,柳丝轻拂,暗香浮动。还有,我的凌儿,他的一颦一笑,小嘴的一咂一合……往事注到心头,竟是这般苦涩,‘满眼春风百事非’哪!密匝匝的绮恨交萦一道只如一把利剑刺得我那如纸薄的心笙生疼生疼的。

“奶娘,快过来这,这儿有蛐蛐。”一把稚嫩的声音从草丛里传来,须臾,一个虎头钻出,定睛一看,竟是三阿哥。

他一对圆溜溜的小黑瞳像极了福临,只是定定地瞧着我。

我展了展颜,笑着朝他扬了扬手。

他依允过来,微微一躬,怯怯唤着我:“玄烨拜见母妃。”

“乖。”我轻抚着他的髻辫,笑着问道:“三阿哥今天晨习了麽?”

他正待答言,却不料后头传来三阿哥奶娘的呼唤声,不消间,她便寻到此处。

看到我,她怔了一下,上前施了一礼,虽是毕恭毕敬,我却仍瞧出她的不安和戒备。

我淡淡笑着:“三阿哥,快随了你奶娘去罢。”说着,我拢了拢被风吹起的发丝,起身离去。

我仍是每日搁了一抹淡淡浅浅的笑,而今,世事于我,只如浮云罢了。

又一阵寒濑迁流泻过,秋意很快便弥漫了整座后宫。

凉风轻轻地吹委着帷幔,虽盖着些重锦衾,却仍是寒意袭人。喉间干涩难咽,我忙随手抓起簟榻上的一袂绢帕,重重地咳了一声。摊帕一瞧,鲜红若初绽之梅花,绵延凌绕向上。

我清楚,曲终人散,也终是该离去的时候。这一年间,在行宫中望月,月呈伤心之色;于夜雨中闻琴,琴作肠断之声。人生悲苦,亦如流水般滔滔不尽。

外头庭院,雨声潺潺而泻,点点滴滴,滴落梧桐叶上,吧嗒吧嗒。和着这样的沉徐之声,我恍恍惚惚地沉沉入睡了。

朦胧间,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覆在我的额上,我努力地睁开眼脸,却是福临。

“皇上,您来了。”我挣扎着爬起,却是一丝力气都无。

他的眸间遍满哀伤和不忍,轻轻地扶着我,又沿着床檐坐到我身旁,我的头就这么枕在他臂弯,抬首一望窗格镂隙处,潇潇夜雨不知何时已停却了,细细嗅去,雨气空蒙而迷幻,氤氲迷离。我使劲地支起身子,遥望着外头,轻道:“秋天到了,外头也该是满地的落叶罢。”

福临从后头环住我,下颌顶着我的头顶,低喁道:“你快快好起来,到了明年春,我们一道去江南。”

“江南……”我轻轻呢喃着,梦呓着,嘴角边挤出的一抹微笑犹如已经凄零开败的花朵。

“宛儿……”福临的声音凝满恐惧和不舍。

我回过头去,轻轻地抚着他清隽的脸庞,一寸寸的,我要将他的容颜篆刻在心间。次第间,我的心境如止水一泓,轻声道:“皇上,此生臣妾能与你相守,实是上天赐与我的莫大恩赐。皇上,臣妾不在您的身边时,您要好好保重,皇太后年事已高,您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哪!”凉风侵入冷肌,我又一阵咳嗽,来不及掩饰,已是血迹斑斑,蔓延至床榻前。

福临惊惧万分,大喊:“太医,太医!快宣太医哪!”

“皇上。”我触到他的手的清凉,“百年聚合,终有一别。您切莫哀痛,臣妾生受不起呀!”

“我不许你再说这话。”他揽过我的身子,话音隐有哭意。

这时,太医已在门口候着,他忙宣入。

太医把了把我的脉,满眼凝重,福临忙将其传到外头问话。

庭外沙沙的似是连卷的落叶声,携着秋风,飒飒拂过。我轻闭着眼,似乎听到了凌儿在远处唤我“额娘,额娘……”

“宛儿,宛儿……”我的脑际浑浑噩噩的,似乎是福临在唤我,我这是在哪儿,在哪儿呢?

悠悠醒转,却见福临眉眼盈盈,凄恋无尽。

我的心弦凄紧地缚住,缓缓地抬起手来,轻展过他敛紧的眉,我幽幽一笑,欲诉千言万语,却是愁肠百结,无以言说。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我一字字地陈道,满眼朦胧,“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福临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我甚至瞥到了他手背上宛转延伸的蓝色静脉,若山棱。

我们四目相望,交织缠绵。

承乾宫中四处氤氲着一缕冰容清香,大殿内香清韵浩,漫舞不息。

“皇上……我只想知道,”我娇喘吁吁,凝眸视他,使出全身劲力问道:“一口气不来……向何处……何处安身立命?”

恍若秋雨般的泪水淅淅沥沥地从他的瞳间溢出,他急道:“往山水间,往山水间……”

山水间,山水间……我满心知足地笑着,笑涡里贮满了泪珠儿,细长的睫毛轻柔地将我的眼眸遮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