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清晨,我早早地出了帐篷,准备给大家做点热乎乎的饮食。眼下,两个女人都倒下了,只得自力更生了。
余旭东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我走过去:喂,昨晚睡着没?
“出了这档子事,能睡着吗?我这个向导心里难受啊!” 余旭东把烟屁股在石头上按灭。
“这地方究竟有什么玄机呢?以前,没有过这里出事的报道啊!”神农架秋天的早晨,气温低得如我们巴原市的隆冬时节,我打着寒战,耸着肩,搓着手说。
余旭东许久没有说话,良久,双手合十,低下头,鼻尖夹在双掌之间,闭着眼睛,身子摇来摇去的,像似在祈祷平安。随后,他左手握成半拳,右手扣在左手的半拳上不停地摩挲。
大约十多分钟后,余旭东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抖擞擞地摸出一支烟来来,又点上,猛吸了几口,才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感觉到他的紧张,是啊,队伍里死了人,他这个向导的压力不小。鉴于这种情况,对于未来日程中的安全他也不敢承诺。
我看了余旭东一阵,还是忍不住问起来:余老师,这个锅型大峡谷究竟有多危险呀,以前的探险队死过人没有?
余旭东喷出一口烟,左手在鼻尖上摸了一阵,滑到下巴上,食指和中指像汽车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把胡须左一下右一下的拨弄,似乎很难回答我这个问题。
“你怕说出来吓倒我吗?”我很执着。
“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峡谷,叫万蜗套,要说有多大的危险,我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深不可测!”余旭东终于还是开口了。
“这鬼地方确实显得有些怪异,人们在这个峡谷有些什么科考发现呢?”我觉得若继续在这个峡谷的凶险性上纠缠,余旭东不会轻易作答,便拐弯抹角地问。
不料,余旭东已经不回避峡谷的凶险性这个问题了,他几口把烟吸完说,“这个万蜗套啊,是地球上惟一保持着史前生态的原始森林,至今没有科考队进入,就连装备精良的中美联合科考队也曾望而止步!”
“这么说,还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严格地讲,至今无人穿越。但是,神农架当地人说,曾经有猎人和采药人误入其中,无一生还!”
听他这么说,我连连打哆嗦,“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还带我们来呢?”
“有句话啊,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没被别人踩踏过的地盘才会有新发现啊,像那些被专家学者像梳子一样过滤过的地方,还会有什么好东西等着我们去发现呢?再说,现在的卫星定位系统和通讯设备都比较先进,这就比以前有保障了,只要小心从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我心里装着说不完的疑问,还要接着问。可是,开水壶响了,我去盛开水。
余旭东说,你先忙早点吧,我在这周围走走。
我边掺开水边说,可别走远哦,马上就吃饭了!
余旭东说,我能走多远呢,就在前面去找个天然厕所,解决一下内急,顺便看看这前面,我们怎么穿过去,再过五分钟,你得把孙友元叫醒!
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把最烫发的山芋扔给我了,眼下,把孙友元从帐篷里叫起来多艰难啊!
我蹲在火堆旁想,用什么办法让孙友元起来呢?
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冲好的牛奶都冷了,我还没想出任何办法。
正在我着急时,孙友元却突然红肿着眼睛出来了,盯着我面前放着的几杯牛奶愣了一阵。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多冲了一杯,不觉中把吉娟的计划上了。
孙友元往小河方向走了几步。
我的眼睛跟着他,有些紧张,他不会寻短见吧?
孙友元继续走,大根离我有三四十步了,我一下坐起来,想上前去把他拉回来。
不料,孙友元双手在腰间一摸索,松下裤带撒起尿来。
我赶紧坐下,等他回来。
脚步声又回到火堆跟前。
我边拨弄火边说,兄弟,这事谁也没想到啊,眼下要节哀啊,我们还得走出去呀!
孙友元没吭声,拿起一杯牛奶,脖子一仰,全吞了。
看样子,他这一夜,眼泪把体内的水都流干了,渴心慌了。
孙友元把杯子放下,又端起另一杯,回了帐篷。
是他自己喝,还是祭他老婆,喂她最后一杯啊?
我想,不论怎样,眼下,我是最清醒的,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得先把自个儿喂饱了,才能照顾别人。于是,我喝完牛奶,吃下无数块饼干,感到能量储备得差不多了,便端起热牛奶和烤好的白糖蒸馍,进帐篷去喂番茄。
我和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往她嘴里灌牛奶,再把白糖蒸馍扳碎,一块一块地喂。还好,她把一杯牛奶全喝了,还吞下大半个白糖蒸馍。
然后,我又侍候番穿戴整齐,鼓励了她几句,看他的精神明显好些了,便出了帐篷收拾东西,准备等余旭东回来,就吆喝大家赶路。
雾汽渐渐淡了,太阳越爬越高。
我一看表,大吃一惊,都上午10点多了,余旭东自个儿去上厕所已两个多小时了,怎么带没回来呢?
会不会又出事了?
我大喊起来。
孙友元呼的一声从帐篷里冲出来,抓住我的手问:你说什么?
“老……老余……去……去上厕所……都两个……两个多小时了……还没回来!”
太紧张,我抖得厉害,说不成句。
“你怎么现在才说?”孙友元气得青筋直跳。
“我也是现在才觉得不对啊,刚才在照顾番茄呢!”我低声说,心里埋怨自己的警惕性太差。
“不行,我得去看看!”孙友元喘着气说。
我拉住他:能去吗?能去吗?
孙友元猛地挣脱我:混蛋,怎么不能去,朋友不明不白的不见了踪影,我们不去找,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家人吗?
我说,那我们一起去找吧!
孙友元将我一把推倒在地:你去?把番茄一个人扔在这?
我说,“你得定个时间,什么时候返回呀,不然,我们要担心啊!”
“半小时内返回,绝不走远!”说完,孙友元就蹭蹭蹭地钻进了林子。
直觉告诉我,一切都不太正常。
于是,我开始调整背包,在每一个包里都装上水、面包、白糖蒸馍、牛肉干、刀具、绳索、指南针、导航仪。
这样,要是后面赶路时失散了,任何一个人野外生存一周在成问题。
我特地在腰上挂了一把瑞士军刀,然后,拿出一把往番茄身上别。
她推着我:你这是干嘛?干嘛?
我说,不防一万,只防万一啊,要是因为特殊情况,我们分散了,背包也没有了,就拿刀刨草根,挖野菜,割树皮吃!
番茄顿时滚下两行热泪:我不要分开!不要分开!死也不要分开!
我的双眼瞬间就模糊了,有什么办法呢,出了这么多事,不能不防患于未然呀!
我坚持把瑞士军刀拴在了番茄裤腰上。
一切收拾好,已经十一点三十六分了,孙友元去找余旭东已经四十多分钟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升腾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禁失声叫嚷起来。
“打手机呀!”番茄摇着我的手说。
“早就没信号了,你拿出来看看!”我着急地说。
但是,我马上想到,千万不能在番茄面前显得惊慌失措,否则,她会迅速垮下来,那样,我就更麻烦了。
番茄把手机握在手上,左拨弄,右拨弄,还是没信号,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双手抱住番茄的肩说:别怕,别怕,不是还有我吗?
我心里暗暗想,要不要去找他们俩呢?万一他们是掉在猎人设下的陷阱里了什么的,我不去解救,他们不就得饿死吗?猎人在森林里设陷阱或夹板捕熊和野猪什么的,也是常事。
想到这里,我便试探着跟番茄说出来。
番茄立即捂住我的嘴说:现在那边到底是什么致命危险吞没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如果我们接着去找,就会一个接一个地牺牲在那里,所以,不能去找。当务之急是赶紧撤离!
我说:这样,我们是不是太自私呢?
番茄耐心地劝说,把刚才的意思又强调了一次:他们两个都不是傻子,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我想绝不会是中了猎人的埋伏那么简单,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害人,要是去找他们,我们很可能也是有去无回。要真是这样,我们可能就永远葬身在这峡谷里了,家人朋友没人知道我们究竟去了何方!
没想到,现在番茄反而比我还冷静,她说,再等90分钟,如果,余旭东和孙友元还没有一个人回来,我们就撤。等久了,我们很可能自身难保!
于是,我和番茄在太阳下面,背靠背坐在地上,各警视着一方。
太阳渐渐偏西,90分钟过去了,90分钟过去了,还是不见余旭东和孙友元的身影。
“撤吧!”番茄站了起来。
我于心不忍,便说:再等等吧!
番茄不说话,独自去背背包,我忙上去拉住她:再等一小时吧,如果他们还不回来,我们就走,一定走!
“再等一个小时那不就到下午两三点了吗?我们还能走多远?”
“那就半小时吧?”我央求道。
番茄没说话,默默地坐下来,又拿出手机不停地拨弄,也许是盼着奇迹地发生。
我心想,就算手机有信号了,会有人进入这无人穿越过的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中来施救吗?
半小时过去,余旭东和孙友元还是没有踪影。
番茄站起来。
我拉住番茄的手: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番茄挣脱我的手,愤怒地说:你有完没完啊?
我说,就十分钟,就十分钟,可以吗?
番茄没说话,但是站在原地没动。
10分钟很快过去,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
番茄背起一个背包,又指着两个背包叫我一下背上,说是东西带得多有备无患。
我说,现在我们势单力薄,是逃跑,还是轻装赶路跑得快些。
番茄没有坚持,我背了一个背包在身上,就在迈步撤离时,突然看见包着吉娟尸体的睡袋还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便看着番茄。
我没说话,番茄已明白我的意思,便把背包放在石头上。
我选了一根粗大的树枝,又从裤腰上取下瑞士军刀,把树技一端削扁,进而削成一个小木锹,往地上一撮,还比较锋利应手。
我握住小木锹走到吉娟的尸袋面前,向她三鞠躬,说声“嫂子,对不起了!”然后,就把吉娟抱起来扛在肩上,左手握着木锹,住旁边走。番茄在后面默默跟着,肯定已哭成了泪人儿,但我不忍心看她的眼睛。
往西走了百余米,找到了一块松软的草地,便把吉娟放下来,开始挖坑。番茄也来帮忙,拿出余旭东留下的开路刀帮着刨土。
忙活了好了阵,才挖了一个三四十厘米的坑。
番茄看了看天色说,就这样吧,要不,赶路太晚了!
我说,再坚持一下吧,这神农架熊多,肉食动物多,埋浅了,没准你嫂子就被熊刨出来吃了,要真是这样啊,我们怎么对得住她,怎么对得住兄弟呀!
于是,我们歇了一阵又喝了些水,接着干,把坑挖到了半米多深,在最下面垫了一层树枝,然后,把吉娟轻轻放在上面。
番茄又折了些树枝抱过来,叫我在吉娟身子上用树枝架一个保护层,防止动物来刨食,以万无一失。
我照番茄说的做了,弄了很厚的一个防护层。盖上土后,我们俩又抬来一些大的石块垒在坟上,这样,估计动物就刨不动了。最后,我把小木锹插在坟头上,用石头压紧,在小木锹的把柄上写下一行字:巴原探险女杰吉娟长眠于此。
我和番茄围着坟转了一圈。我边转边对番茄说,老余和孙友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直觉告诉我们,他们很有可能不在人世了,但是,将来有条件了,我们要设法找到他们,而且,还要把吉娟嫂子的尸骨迁回巴原。
我又把一根削扁的棍子插在吉娟的坟前,上面有我用英文给老余和孙友元的留言:我和番茄往南走了!坚定不移往南!
我疑心这里有能看懂汉字的土著顺着留言指示的方向来害我们,因此,专门用英文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