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祁草原，黑水堡。
深秋的草原风劲水寒，一片萧条景象。
正是晌午，天色却暗沉沉的，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侍女打扮的年轻少女走过弯绕的回廊，在一处屋门前点起烛台，推门走了进去。
天光昏暗，烛火微弱，屋里看不真切，少女将烛台放到桌上，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锦茸帘子，侧头福身道：”少爷，时候不早了，夫人在催着用膳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彩幄纱帐中响起：“这天还没亮呢，怎么想起来叫我吃早饭了？秀儿，再让少爷睡会。”说话间只觉帐里一个翻身，又把头蒙上了。
秀儿连忙走到床前拉开幕帘道：“都晌午了少爷，今天比平时还晚些，再耽搁夫人要教训我了。”说到后面，一向娇柔的声音里满是不同寻常的急虑。
忽然一双手将她拉到床上，又带往怀里。秀儿剧烈挣扎，手舞足蹈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直起身来，挺秀的眉毛微皱，细长的凤眼中一半睡意朦胧，一半犹疑不解。
“照少爷，你快起吧，我先去夫人那里回话了。”秀儿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衫，快步走了出去，回头看看犹自茫然的少年，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黑水堡地处燕国最北端，青祁草原最南端，再往草原深处走，就是各凭天命生死无常的道了。那里有强横无匹的异兽，也有旷世难寻的妖丹，有常人避之不及的风险，也有世人竞逐的奇珍。千年前，袁家先祖浴血搏杀，建立了这片基业。千年后，黑水袁家稳坐行北冒险商行里的第一把交椅，是三大仙国所有拍卖行最珍贵的客人。
从南面正门往里走，街道两旁房屋栉比，不时有气派富贵的府邸大院，是袁氏宗族子弟的住所。其中一座院子大的异常，门前横卧两个虎形石兽，横匾上题“鲵鹏展翅”四字。
一个少年人正匆匆步入，冷不防被里面一人伸手推倒，仰天摔了一跤，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一阵刺耳的笑声。“这不是袁照袁二哥么，真是不好意思，小弟没看仔细，以为哪个乞丐上门要饭呢。”门里走出一个魁梧强壮的年轻人，一双眼睛鹰视狼顾，正满脸谑笑的看着地上的袁照。
年轻人叫袁冰，是袁照堂弟。
袁氏子弟训练严格，每天天不亮便要到磨石武场练功，中午用过饭要静坐两个时辰，下午是家族功法的传授。袁照自幼身患恶疾，全身经脉郁结。母亲早逝，父亲开始还请大夫来看看，等到大夫一个个摇头说是天生顽疾，非人力可为后，也就放弃了这个儿子。所以每天正午，只有袁照才刚进院门来用午饭。
袁照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堂弟功力又有长进，可喜可贺。“
袁冰冷着眼上下打量他，半晌笑道：“别人说野猪的脸皮乌龟的壳，我看你这脸比乌龟壳还结实啊。”
袁照拱了拱手：“想不到堂弟不但武艺精进，文采也越来越好，可喜可...。”
袁冰没等说完，一脚抬起踹到袁照胸口，看着袁照在地上滚了两圈道：“真是晦气，打你这么个废物脏了我的手，不打你尽脏了我的眼，不过从今往后，你该是彻底滚蛋了，哈哈。”
说罢扬长而去。
袁照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闭上眼睛，好一会才挣扎起身，袁冰已经是入定锻体的修为，这一脚还真不是容易受的。
慢慢腾腾挪到偏厅，桌上只剩下些残羹冷炙，一个明艳妩媚的妇人寒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袁照勉强恭了恭身道：”孩儿袁照，见过大娘。“
那妇人点了点头道：“照儿，大娘在这里等你，你可知何事？”
袁照垂手谨立，眼底闪过一道茫然：“恕袁照愚钝，不知大娘有什么吩咐。”
妇人闻言，嘴角挂上一丝嘲弄的冷笑，道：“你今年也十六了吧，袁氏子弟到十六岁便该自立，从今天起，取消你的月例，你住的夙琼院也要收回，你这就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吧。”说完就要起身。
袁照脑海一阵眩晕，但突然而来的一个念头唤醒他。张口道：“父亲，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妇人闻言，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更加刺目：”你父亲本来不知道，他忘了自己的废物儿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不过我告诉他了，这件事，你也不必再找他求情。“
好像一道无情的电火生生劈到自己身上，那么突然，那么疼。袁照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留下来。
他从未想过父亲会这么绝情。
他从来不知道，父亲这么的绝情。
母亲在生下自己不久就过世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样子，在五岁被诊为经脉郁结后，也很少再见到父亲。但五岁前的记忆那么美好，尽管不能习武，他也从来不觉得这是天塌地陷的事情。少年受尽侮辱，他也只记得童年奶妈的孺慕之情，父亲偶尔的逗弄。
这些年浑浑噩噩，盼能唤来父亲一丝半点的关怀。
袁氏子弟十六岁自立，不过是一条可有可无的陈规。大多族人十六岁后跟随袁家商队深入青祁草原，少数也出外自立门户。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生来不幸，也许父亲会特殊照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袁照走出院子，走在街道上。记忆里被刻意抹煞的种种突然全都清晰浮现在脑海。
秀儿每次领回月例后勉强的笑容，袁冰等人每次的辱骂，偶尔见到父亲，那冰冷的眼神。
最后全部汇集成大娘嘴角的嘲弄。
豆大的雨滴降下来，打在少年脸上，抬头望天，原本昏沉沉的天空不知何时起，电闪雷鸣，风雨交作！
大雨倾盆而下，整个世界变成雨水的海洋。
“这件事，你也不必再找你父亲求情。”
袁照的嘴角忽然裂出一道残忍冷酷的笑，拔腿奔向无穷无尽的雨幕。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奔向的前方，天空中电火纵横，一具翻转如龙的身躯在雨雾间上下腾翔，忽风云涌，势开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