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持怀寺
望着远方依云留给自己的遗物，辰萧心中既忐忑又期盼，不是因为期待这东西有多么贵重，是因为依云二字，光冲着这两个字，就算是野草一把，也值得让辰萧去缅怀珍惜。
收回远方憧憬的目光，只能回到现实了，因为依云再怎样也不可能出现了。喃喃说道：“既然决定要去了，就尽早而去吧。”
雷霆点头道：“也好！早就该去了，把水云剑送回去的同时，你也能看看依云以前生活的地方。这次还是让小文，给你领路吧，他对路线比较熟悉。”
看着霍佳文深深感到世事变迁，一眨眼，以前的小文，就变成了现在的金甲霍将军了。辰萧由感说道：“那就麻烦，霍将军了，哦不，小文了。但是我在去音谷之前，还想去一个地方，不知你可认的，能否为我带路。”
霍佳文问道：“哪里？”
辰萧答道：“持怀寺！”然后又解释道：“好像就是毛竹神僧，以前修行的地方寺院。”
霍佳文笑道：“恰好认的。”
辰萧也笑道：“什么叫恰好认的，我看你是很少恰好不认得吧，原来‘路神’在此，可糗了我这‘路痴’了。”
走出大厅，对着老木等人，说道：“我这次去的地方都是极为清净的地方和避世之所，你们就不用跟去了，咱们身上的杀伐血腥之气太重，我一人足以，以免让这些干净的地方受到污染。”说罢一叹：“就是我身上的这些尘俗气息，恐怕都会污染道这些地方。红尘的味道实在是太重了，远远没有做到，无欲，无求。”
老木担心他的状态道：“那你自己要路上小心啊。”
辰萧勉励笑道：“放心，有霍将军为我领路，估计我要少走很多冤枉路的。希望人生的路上也能如此。”
霍佳文赶忙苦笑道：“少将军此言严重了，我哪有如此本领，折煞属下了，我应还继续努力。”
突然让对方不安，辰萧歉然道：“我只是随便说说，霍将军不必在意。呵呵，以后你就会习惯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时不时的总爱有些感慨，发发牢骚。我也总是很讨厌我的多愁善感。”
此时批也不是，表也不是，更是不知如何接话，霍佳文只能低头，报以苦笑。
小虎出声道：“哥啊！你速去速回啊。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辰萧微笑的看着众人用像关怀孩子一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自己又笑了，不是说自己就像是一个孩子，而是说，自己在他们心中，值得付出任何的心血和倾力的奉献。
哪怕是自己做了一些再愚蠢的事情，他们也会永远站在自己身边！
“是该早去了，很早很早就该去了，这些地方，我已经去晚了。这都是些该去的地方。”
振奋了一下精神，抬头昂望朝阳，冲着远处笑一笑，那朝阳碎了，空气醉了，人清醒了，辰萧说道：“既然决定了，那么就出发吧，走了！”
快马加鞭，两匹并行，飞速的疾驰在大路上。也是通往感怀的大道上。
霍佳文说道：“少将军不用操之过急，幸好这两个地方相离的不是很远，不用浪费很多时间和路程。”
“都是一些神奇的地方啊！”“驾！驾！”
“嘎达伽达！”
音谷和持怀寺，都在长江以南的地方，两人没有乘船，骑马直接南下，走了两天的昼夜兼程，终是快接近了持怀寺。
“群山之祖，万水之端。”大河就像是孕育大地的一灌**，从大河的源头滋润着流过的每一个地方。跨过那令人神往的极境，辰萧来不及留恋，只能急迫的前往目的所在。
道上还路过双峰山，从此山双峰间通过，才能感受到这里的奇景。不愧是有着‘双峰八景’之称，只可惜没有机会一一欣赏了。传说这里还住着仙人，更是修仙崇道之所。
临近持怀寺，前面有一大片竹地，曲径之中小路朵朵，各色归竹位列两旁，有的竹体上着片片红斑，显然是有虫害，但是更添了这里的自然气息，没有丝毫的人为刻意。
这时候，天空开始飘下沥沥小雨，潮湿的空气有些沉闷。虽然小雨有些细密，但倒不足以打湿衫衣。
这种季节气候很适合竹子的生长，两旁的竹林，虽然不是辰萧见过最密集的，但是最高耸的。没有人工园艺的修剪，但也是根根直立，极少有偷懒长斜。
飘洒的细雨越来越密，就像是有人在拿着筛子在天空筛雨一样，马行的速度也非常的快，但身上衣衫湿的速度还不是很快，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绵绵针细雨。
倾盆而泻的雨水就像是人的心情一样，阴郁的很快，天空的云压得很低，再也没有天蓝之色。
辰萧的黑发终于湿成了一绺一绺，赶雨在前，却永远赶不过去。
忽然之前，前方的雨水消失，从云中透出一阵日光，清扫着之前的水汽，蒸发的味道，让人有种大汗淋漓的感觉。慢腾腾的云彩退去，细如牛毛的余悸全部停止，天空终于渐渐晴朗。
这里的路虽小，但是很好走，只有小面积的泥流和碎石，尽管天公怎样不作美，也还是会滋润着这里的环境，让人感到这里的状态就好象从未改变过一样。
前方青竹渐多，视野页开阔起来，维一变多的就只有竹子，这里的竹子就像是刚刚喝过雨水，而且各个喝个饱似的，亭亭玉立。
两人停下马儿，霍佳文道：“少将军，顺着这里一直走，在前方不远处就是持怀寺了，我就在这里等您吧。”
辰萧翻身下马，点头道：“我会争取时间速回的，不会让你老哥等太久的。”
霍佳文笑道：“您只管取经听讼，千万不要着急。如果有什么变故，就出来通知我便可，我会一直在此处的。”
微微点头，遥看前方，辰萧为了表示尊重，也不愿意打扰这里的清净，下马举步前行。
走了一会儿，前方倏的明朗起来，有一座石桥，石桥后面有一间木屋，碎道行林，延伸而过。来到这里让人没有一丝紧张之感。
加快脚步，走到桥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不是一座石桥，而是一座繁密的竹桥，这等做工，可谓巧夺天工，可不是普通的手艺人能够做出的。
转念一又想，那远处的木屋想必也不是木屋，而是竹屋了，走近之后果然不假。这竹屋很大，显得有些陈旧甚至古老，但是纤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
仔细观察这附近，也没再有其他建筑了，辰萧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这就是那传说中的持怀寺了。
竹屋门前的檐下，一位老者倚在一把竹躺椅上，老者身穿洗得发白的灰衣，面目古拙但不失安详，满头都是花白与斑灰的寸许短发。
这老者看上去很老却在这里很自在，让辰萧生出不忍上去打扰之心，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打听道：“这位老丈，打扰您了，请问持怀寺怎么走。”
老者环扣腹前的双手微动，长出一口沉缓的气息，说道：“这里就是了！”
这一声，让辰萧脑中一个轰鸣，难道这里就是持怀寺，简直是让人不能也不敢相信，这里也叫寺，这里要是持怀寺的话，那么这就是辰萧见到过的最小的寺院了。
虽然这座竹屋不小，但是也不能被称为寺吧，辰萧还是不禁问道：“这里？就是持怀寺？”
“就是这里了！”老者长舒一口气，缓慢深沉的说道。
待仔细观察之后，辰萧发现这座竹屋的匾额之上果然写着三个已经发黑，并且不太清晰的字体。这才确定自己没有搞错，不过心中还是惊奇不已，但是更让辰萧震惊是那位老丈。
老者缓缓的睁开双眸，里面是一对灰色的世界，仿佛是一种看破世间沧桑的有灵眼神。那不美丽的容颜，却让辰萧瞬间沉迷，无法自拔，好像能从其中看到世界万千的变化与奥秘一般。可能你从中找不到解答的方法，但是你能看到无数的灵魂。
这种眼神，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装出来的。
辰萧这下知道，自己这回是遇到高僧了，连忙上前施礼道：“打扰大师清净了，小子罪过。”
老者微微抿了一下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道：“没什么，坐吧。”
辰萧一愣，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面对老者的慈祥安祥，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把自己这次的来意说出来了，张了张口，终于准备说道：“大师，我这次来是…”
老者不慌不忙的打断他道：“我都知道了，坐吧，慢慢说。”
辰萧还是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眼中闪出悲伤，看着老者那苍老的模样，心中真的是不忍，不忍告诉他，他的爱徒已经不在人世了。好在师徒心有灵犀，老者好像早一步知晓了，反而过来安慰辰萧。
老者真的好像是看破世间一切，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一点情绪上的浮动，只是眼睛看着前方，等待着辰萧，给他时间，没有催促。
辰萧走到老者前方诚恳说道：“真的很抱歉！”
老者输出一口气，似是要把自己的所有苦恼全都吐出一样，然后淡淡道：“这是毛竹自己的选择，你也不要悲观了。”
反而是老者在安慰自己，辰萧更是觉得过意不去，施礼说道：“大师您一定就是毛竹神僧的师傅吧。”一看到这老者的眼睛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这一定是一位佛法高深的高僧，实力绝对不在狂狮尊者之下。
老者没有回答，继续道：“人生固有一劫，不过是生死循环罢了。自然而死也是死，为了什么而死也是死，这样还更值得些，起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遭，还是有点用的。”
辰萧苦笑道：“大师怎么知道为我而死就是值得的呢，万一我是一个骨子里穷凶极恶的人呢，那岂不是枉死了。就算我不是什么恶人，我的命也定不会这么值钱。”
老者淡定道：“为了恶人死又有什么关系呢，天生我才必有用，谁人生到这个世上都会是有它的价值。你为谁而死不重要，但是都比你来到这个世上，然后又无声无息的离开世上，要重要得多吧。那样的话，你死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不死。你没起到你生来的作用，那你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位老者说话，不似平常的得道高僧那样，满嘴佛禅机理，让人听不明白，琢磨不懂。而这位大师说话浅俗，以最平常的言语，深入简出，说给你强大的人生哲理，不愧是一位好的老师，能够教导出毛竹这等神僧。
辰萧走到老者边上，像是一个孩童一样坐在凳上，在一旁聆听哲学，认真地享受着这里的安宁，这是刨除所有嘈杂的最简单的圣地。如此人物，辰萧这一辈子都没有遇上过，以后估计也很难遇上了。
这里的环境很简单，但是不朴质，老者看上去更简单，但是感觉很高深，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古老井潭一样，没有一点波纹。就这一点心性的力量，就足够辰萧去学一生的了。
老者脸唇微动道：“每一种创伤，都是一种成熟。当你知道迷惑时，并不可怜，当你不知道迷惑时，才是最可怜的。”
辰萧忽然觉得老者接下来的话，好像都是说给自己听的，灵台顿时一片清明，更加的认真倾听了。
老者续道：“你不要一直不满别人，你应该一直检讨自己才对，其实对别人的不满，就是苦了你自己。当你烦恼的时候，你就要告诉你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烦恼什么？修行，也无真正的在家或出家，无论谁都可以，修行，就是修正自己错误的观念。医生难医命终之人，佛陀难渡无缘的众生。你既有缘，就顺从吧，抗命，你可能得到，抗缘，可能就是你的损失了。同样的瓶子，你为什么要装毒药呢？同样的心理，你为什么要充满着烦恼呢。”
辰萧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片清明，什么烦恼全都不知遗失到哪里去了，但是沉寂下来，一想到外面的种种，和自己未完成的心愿抱负，胸中又是回复一片苦恼。辰萧苦笑道：“看来我的修行还是未到家啊，还需要继续修行啊。”
老者又道：“随缘并不是得过且过，因循苟且，而是尽人事听天命。你尽得所有人事，才能听得最后的天命。”
听得老者这话外之音似是还在鼓励自己，辰萧名觉感动，与老者一席话，对自己的提点实在良多，虽然言语简单，但是还要细细消化。
老者虽然深沉，但是没有那种高深莫测的气度，反而是异常的平易近人。慢慢说道：“逆境是成长必经的过程，能勇于接受逆境的人，生命就会日渐茁壮。”
辰萧肃然说道：“我一直都很自以为是，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在逆境中挣扎求存，但是今天我才深深的感觉到，我还不是那么的勇敢，可能还远远没有达到勇敢这两个字。不过逆境确实让人成长的很快。”
老者像是古井不波，淡淡道：“你要感谢指出你缺点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你的敌人。如果你能像看别人缺点一样准确地发现自己的缺点，那么你的生命将会不平凡。”
最近雨水片多，这里的空气有些沉闷，但是辰萧却闻到的都是清新之意。在一个深谙世事的老人旁边听教听诲，真的可以让人静的下来，丝毫不觉得烦躁。
忽然，辰萧想到了一个事情，站起身来从怀中拿出东西，说道：“这是六祖坛经，这些是毛竹神僧的佛珠，可惜都散落了…但是这里肯定一个不少，我想还是都放在您这比较合适吧。”
老者指着前方的一个放着茶壶的小几说道：“放在那里吧。”
辰萧依话照做。
老者拿起包着毛竹念珠的那个布兜，取出一些，枯老的双手却异常的灵活，不知用了个什么东西，瞬间就把一些珠子弄成了一个手链。
旁边的八大奇书之一，堪称佛家经典的六祖坛经，就放在一旁，老者看都不看，仿佛置若罔闻，还没有这些小小的珠子，能够让老者动心。
老者对着辰萧说道：“你来。”然后抓过辰萧的手臂，把刚刚做好的那串手链，系在了手腕之上，然后说道：“如果不嫌它的平凡丑陋，你就留个纪念吧，也不枉你白来这里一趟。”
辰萧心头震动，恍然道：“真的…给我吗？”这可是毛竹的遗物啊，辰萧有些吃惊。
老者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脸上深深的壑纹，也似在一刹那，舒展开了些。
再看腕上的这个手链，一点也没有佛家的那种味道，反而戴在辰萧身上，显得古典高雅，很是契合，不光不丑还非常的好看，可见老者还长着一段巧手。
辰萧感动道：“多谢大师了。”
老者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把背靠向后面说道：“毛竹在佛家年轻一辈人中，武功佛法均是第一，可谓几十年来的奇才，但是他没有你奇。你奇的方面更多。”
辰萧不忍道：“那小子岂不是罪过大了，毛竹神僧这等佛界中的人才，因小子而残败了一身的修行，佛家更是少得一人，您也少的一高徒。”
老者好像毫无芥还，还是把惋惜藏在心中，淡淡道：“这才能成佛，他既趁了心愿，也就能安然了去了。从修三十二相最终达到圆满，都应经过三大阿僧祗劫。第一祗劫，以初心观众生心，能够了解因缘与斩断因缘。第二祗劫，能了知一切业生执法，虽然已经具备了一切智，但是还不能运用这一切智度化众生。第三祗劫，能于一切时运用一切智度化众生。这三大阿僧祗劫也只是方法，全都修得之后的境界也尚未得知究竟。”
“毛竹有没有白死，就看你了。只要你好好的活，毛竹就没有白死，这就是一种价值的延续，毛竹这样选择，也是认为你的价值，大于他，更大于他。我如今看到，也觉得他的想法做法都没有错。”
辰萧想起了和毛竹初见的时候，想起了他那不壮厚但是稳定的身躯，想起了他那清澈无痕的眼神，想起了他那厚厚的嘴唇，想起了他最后的笑容。想起了他最后冲着自己的笑容，他一直都没有笑过，最后，只是为了鼓励安慰自己，他笑了。笑的那样灿烂好看。想起了这一幕一幕，辰萧的黑色瞳孔中，留下了两行温热的泪。
这时老者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只要心智钦定，意向澄明，一切都会顺利的。何人具祗劫，修十万本尊，不如一刹那，忆念清源趁。”
蒙蒙细雨好像又开始了，但是在竹林中，也看不清楚是否在下。
辰萧来了，又走了，但是这里还是这里，依旧就像是没人来过一样。
看着竹林郁郁挺立，这就是毛竹曾经生活过得地方。耳边时不时的，还随着细雨想起一首歌谣。
“摇竹娘，摇竹娘，我长壮来，你长长！”
看到辰萧走出来，霍佳文立刻迎了上去，问道：“见到了？”
“见到了。”
霍佳文不知是否还要等待，关切道：“完事了？”
辰萧随着之过境迁长舒一口气，然后洒然道：“都完事了！”这意思是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霍佳文也在为他而高兴。
看了看手腕上的精美手链，辰萧微微一笑，对着远空的云彩和天空微笑，说道：“还要赶场呢，我们抓紧去下一个地方吧。”
了却了一桩心事，还要了却另一桩…然后，不知道还要有多少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