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其扬看清面前人的脸,很是惊异,下意识的推开他道:“阿杀?”却偏生使不出一点力气来,不由得气恼。曲黎知道他性子强,怕他乱来在牵扯到了伤口,赶紧扶起身后的枕头,让余其扬靠在上面,自己则找了一个凳子,坐在他床边,他晓得,余其扬恨自己的。
脸上却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语声带着一点心酸,道:“你还记得我?”余其扬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了。低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阿杀,你当年做了那样的事,让我怎么忘得掉?他以为他救了他,他以为他在照顾他,却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那个人操纵的一场骗局,后来才知道,阿杀是邹震天的公子邹衍,奉命刺杀常爷,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个幌子罢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天阿杀对着常爷扣动扳机时,他心里有多么恨自己,他余其扬这条命算什么,想要就拿去,可是常爷不行,如果那天常爷真的因为自己的轻信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他该如何自处?
曲黎看着余其扬的神色,叹口气,道:“是我救了你的命。”余其扬一脸漠然,随意道:“哦?多谢邹公子。”曲黎犹豫了一息,还是微微一笑,道:“阿其,其实我。。。”他想告诉他,他是随他母亲的姓,他姓曲,曲黎是他的名字。可是还没说出口,却被余其扬摆摆手打断了,听得那人道:“不重要了,没什么好说的。”
是啊,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的一切,和余其扬有什么关系呢?其实,如果可以,他只想当一辈子的阿杀,跟在余其扬后面,帮着他做那些他不喜欢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可是,再也没机会了。
想着,有气无力道:“余其扬,你可以走了,你走吧。”余其扬想了一会儿,还是道:“我,我想见一见邹帮主。”曲黎站起身道:“好。”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人了?这样下去,会很危险的。
一会儿,邹震天走进来道:“余其扬,你还要见我做什么?怎么,想加入我们青寅帮吗?”余其扬挑眉而笑,道:“邹帮主说笑了,我只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你。”邹震天自顾自的喝了口茶,示意他可以开口。余其扬觉得胸腔一阵疼痛,强忍着开口道:“青寅帮最近实力渐长,时不时的挑衅一下我们浦。。。挑衅一下浦江商会,自己觉得很了不起吧。我今日有一句话,希望邹帮主可以好好想想,近几年政府内外高压,一些小帮派纷纷落马,如果青寅帮再和浦江商会这么斗下去的话,两败俱伤之下,赢家只有政府,这样的局面想必不是邹帮主愿意看到的,与其如此,何不与浦江商会和谈,这样在与政府的斡旋中,也好有更多的筹码。”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在提不起一点力气,一口腥甜险些就要咳出来,当着邹震天的面,只得生生压下去。
邹震天正要说什么,却听得曲黎道:“余其扬说的也是我这几日一直考虑的,形势变了,政府才是我们的首要大敌。父亲,请你好好考虑一下。”不敢让走震天在说什么别的,他晓得,余其扬攒的那些精神耗得差不多,撑不住多久了。邹震天听着他那声父亲,只得道:“好,我先去考虑考虑。”说着转身出去,阿衍对这个余其扬似乎很在意,看来,有必要除掉这个人了。
余其扬见他出去,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曲黎扶住,听得他小声道:“这件事交给我,我会让他答应的,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余其扬偏头看着他,道:“你说。”曲黎诚恳道:“你的伤太重了,先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再走,行吗?”余其扬望着他的眼睛,一息,点点头。
曲黎扶着他躺下,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却不由开口问道:“阿其,你恨我吗?”听得那人气若游丝,轻轻飘出几个字,道:“我,不认识你。”
哦?是这样吗?原来自己早已不在他的生命中了。唇角流出一抹笑意,余其扬,你别想忘记我,我一定会让你刻苦铭心的记住我,那怕,是恨着我呢。出去以后,对着一个贴身的小童周鑫吩咐道:“去,悄悄到浦江商会通知常爷,就说我们明天就放余其扬出来,让他自己看着办。”周鑫答应着出去了,曲黎想,这次,大约常爷会对余其扬好一点吧。
三宝找到成子交代了一番,就连忙去和谢谢汇合,把地牢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胡芦娃笑得十分开心,道:“师娘,师父说了,让我们先去清河镇赵家村等他,他很快就回来找我们的,师父说了,他说话从来没有不算数过。”
谢谢怔了好半晌,一息,才勉强笑笑,道:“你师父说话当然算数了,三宝,你们先跟我去教会学校,明天我们就动身去赵家村等阿其哥好不好?”三宝很有些欢呼雀跃,唧唧喳喳的问道:“师娘,赵家村好玩吗?”
谢谢摸摸胡芦娃的头,笑道:“很好玩的。”说着起身往回走。说不清楚是难过还是伤心,只觉得一片麻木,心里很清楚,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她谢谢这辈子喜欢上的第一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不过八九天,他还欠她好些事没有做,她还没有教会他怎么对自己好,一切却都结束了。
如果她没有来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子了?一直以来,她都希望余其扬可以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哪怕是对小孩子的那种喜欢,如今才觉得,其实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不过是她在闹,他在笑,如此而已,只可惜,太短了。
回去照顾着三宝睡好,静静地走在教会的园子了,看着天上冰轮泻下来的一地银光,她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望着月亮出神,又或许,他再也看不到这些了。轻轻唱着那支月光光,如果,他还能听得到,该有多好。
他死了,那么,她该怎么办?谢谢一向觉得自己冷静的有些冷血,就像现在,她并不是先哭天抢地,而是先考虑自己以后的生活。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人是自己离不开的,余其扬也一样,没有他,自己一样可以照顾好三宝,核桃。一样可以和二瑶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没心没肺的把每一天都笑过去,有什么呢!
想着这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微微出神。她想,她还是要去见一见他,不管是生是死,也没别的,相识一场,就当是尽尽心吧。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他埋了。记得余华的第七夜里提过,那些没有坟地的人,死了以后就会去一个四五丧身之地的荒野,这些孤魂野鬼没法转生超度,慢慢变成一堆白骨,谢谢想,他那么好看的人,怎么能像那些人一样呢。
传说,坟头墓地就是人死了以后的家,她不能,让她的阿其哥无家可归。于是在天亮以后,谢谢就对三宝列出了一大堆要采购的东西,微笑道:“一定要都买回来哦,我在这里等你们,乖。”
而下一刻,她却转身,把青寅帮的地址给醉鱼,求他带着自己过去。谢谢正打算下车,却看到余其扬从青寅帮的门里蹒跚而来,浑身都是伤,不晓得怎么,却在这一刻失声哭了出来,赶忙掩住口,呜呜咽咽,哭得十分隐忍,似乎再也没有这么伤心过,谢谢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一个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被打的这么可怜?这么一个把人性和尊严都踩在脚底下的时代,人们是在怎么苟延残踹得活着,希望又在哪里?不过,好在,她的阿其哥还活着,这就够了。
余其扬出来以后,看到长庆开车过来正等着自己,往前赶了两步,腿伤却疼得他一个趔趄,支撑不住的向前倒了过去,长庆连忙敢上前扶起他,道:“其哥,你怎么样?”余其扬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常爷呢?”长庆觉得有些辛酸,连连道:“常爷好着呢。其哥,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余其扬摇摇头,坚持道:“长庆,我,我想回家,就回去看一看。”长庆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还是答应道:“好。”说着把余其扬扶了进去,慢慢开往苏州河。谢谢泪眼模糊间见到余其扬他们走了,赶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声音里却还是拖着一点哭腔,道:“快,醉鱼,跟上前面那辆车。”醉鱼一面转动方向盘,一面有些不忍的安慰道:“姑娘,你要哭就哭出声来,这样对身体不好。”
谢谢愣了一晌,有些狡辩的意思道:“谁,谁哭了?谁没出息才哭呢,姑娘我这是困了。”说着掩饰性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的机智不停点赞。
苏长庆扶着余其扬进去,埋怨道:“其哥,你是不是要找什么,你跟我讲一声就行了,干嘛还自己跑回来。”余其扬笑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回来看看。”出去那么多天,他,有些想家。可是回到这里才发现,原来家从来都不是房子,而是人。而唯一那个陪着自己的小丫头,这会儿应该在圣约瑟教会学校吧。
低头看看,刚换的衣服上还是有渗出的血迹,便先进去咬着牙换了一件出来,擦了擦脸上因为疼痛而沁出的虚汗,才道:“长庆,喝水吗?”苏长庆有些傻眼,赶紧把他摁着坐下,急忙道:“你快别乱动了,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余其扬偏过头看着他道:“常爷好吗?”苏长庆有些无奈,道:“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常爷很好,好得很,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余其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拉着苏长庆道:“我还是不放心,我,我能见见常爷吗?”
苏长庆坐了下来,认真道:“阿其,你别急。常爷发了话,让你先在外面待一段时间,一旦有了合适的契机,就会让你重新回咱们浦江商会。你的拜帖,仍旧交由你师父保管。这下开心了吧?”
余其扬笑的小孩子样灿烂,一直道:“真的吗?常爷真的是这么说的吗?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我还要保护常爷呢!”苏长庆看他这么开心,不由得心酸,商会这些人里,余其扬是对浦江商会感情最深的,却偏偏,他被驱逐出会。安慰道:“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我就去跟常爷说。”
余其扬很是开心的点点头,有些乖巧道:“谢谢长庆。”说罢,却听到有人答应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懊恼的叹气。余其扬有些讶异,她,怎么来了?眼角眉梢不觉微微扬起,很有些欣喜的意思,对苏长庆道:“长庆,你先去外面等我,我一会就出来,我们去医院。”苏长庆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答应道:“那你快点,不然我进来架着你去医院。”
余其扬很是感激,点了点头。低首看看自己身上看不出来什么异样,这才叫道:“谢谢,出来吧,都看到你了。”谢谢心里碎碎念,你丫的耳朵要不要这么好使。但是说实在的,和阿其哥见面,不激动是假的。
谢谢只道余其扬一定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受伤的事情,因此不停的告诫自己,要自然,一定要自然,想着很自然的打招呼道:“阿其哥,你也回来了啊,真巧。”余其扬笑笑道:“你怎么来了?不在学校好好学画画。”谢谢听到这个不由跳脚,忍不住道:“你够了啊,我画的画那么美轮美奂惊为天人画蛇添足的,是你审美有问题好不好。我跟你讲啊,我这次来才不是找你的,我是突然想起来栗子给我送的济州岛栗子还这儿呢,不吃可惜了。”
余其扬无力扶额,果然是她干得出来的事情,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就为找个栗子。叹口气,望着眼前人,也是一身风尘,脚底下长出来的裤边被踩的烂七八糟的,心里划过一点异样,叹口气,想来这些日子,谢谢过得也不是很好,大约,今天也是想家了吧。
不知道怎么,特别想要抱抱面前人。撑着起身,腿伤却疼得他眉头一紧,想着一迈步大约就会渗出血来,只得道:“谢谢,你过来。”谢谢料想他怕是站不住了,赶忙跑了过去,却被那个人一下子拥进怀里。谢谢一怔,满脸绯红,心里止不住无限YY,难道说,阿其哥对自己有意思了?
正当谢谢考虑要不要厚颜无耻的回抱过去,却听得余其扬轻声道:“怎么搞的,一个女孩子连头发都收拾不整齐。”说着,用手慢慢把谢谢头上的乱发理好,谢谢表示,她以后再也不要想这么多了,唔,伤不起。
余其扬低首看着怀里的女孩子,觉得有些莫名地心安,微微而笑,看着门外,玉兰凋零,四月已尽,还好,你还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