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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酒醒时

“好一个林先生,这次朕再赐酒就有些小气啦,这样吧,朕赏你一个请求吧,林先生可随意选取赏赐,朕不无所应。”李璟从来就不是小气的人,立刻赏道。

多好的机会啊,官位、金币、布帛,好多人的眼里开始冒出小星星,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林枫。

“草民别无所求,只求圣上再阅草民三首词。”林枫高举着刚才疾书的另外几张纸,跪倒在李璟面前。

“哦,呈上来。”李璟又感觉捉摸不透这个林枫,伸手拿过了那三张纸。

从看第一眼时,李璟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再翻一页,脸色变得铁青,到最后一页时,他脸色稍为好转,仍面沉如水,起身说道:“林枫、从嘉,你们随朕进来。”说完,径直走向旁边的小厅,并命侍卫将门口团团封锁住。

形势急转而变,大厅里这时就像发生一场悄无声息的地震,大家都瞠目结舌,互相瞅着,不知所以。只有韩熙载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厅一眼,依然老神在在地自斟自饮。

李璟重重地坐在锦凳上,冷冷地看着林枫,挥舞着手中的诗作:“好大胆的林枫,你究竟有何意图?”

李煜有些莫名其妙,上前将那几张纸拿了过来,翻阅起来,只看了两眼,他顿时明白了。那三首诗同样是林枫借来的,但味道意境全变了。

第一首是南宋李好古所写的一曲《谒金门》:“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燕子归来衔绣幕,旧巢无觅处。谁在玉关劳苦?谁在玉楼歌舞?若使胡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

这首诗,是李好古眼见南宋君臣直把杭州当汴州,而不管外虏步步进逼依然只顾饮酒作乐,愤然而作,如果上纲上线地说,这是在打李璟的耳光啊。你的国家也同样有重重危机,却不发奋图强,成天在这儿喝酒,成何体统啊。李煜不由得摇了摇头。

第二首则是直接将李煜日后的名作《破阵子》给拿过来了,即:“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这首词看来一定是触发了李璟一些不好的想象。

第三首是苏轼的大作《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首诗看起来豪情勃发,倒真不知这林枫将这三首词如此顺序献上有何用意。李煜也不解地看向林枫。

小厅内的空气降至冰点,林枫倒也不惧,平静地望着李璟父子两人,不急不忙地说起来:“草民莽撞,请陛下息怒。此三首词都是草民日前于大江边观水时所作。

当时,草民面对浩荡大水,背靠金陵城,眼前正好有一艘船停在眼前,船上船下的人正在依依送别。草民突然感慨万千,昔日吴国孙皓、南朝陈叔宝困守南方一隅,最后为北方豪强所俘,应该也是在这金陵大江边被押上大船的吧,可惜了这江东富庶之地,于是慷慨而先作第二首词。正逢此时,一条花船从秦淮河转入长江,船上依稀传来歌女的欢唱声,不由得感叹,孙皓、陈叔宝两个人从一国之君再到阶下囚,心中自然是凄苦,但恐怕旁边也会有商女犹唱**花吧,于是愤而再作第一首词。”林枫不顾李璟越来越铁青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

林枫此时,其实心也在怦怦乱跳。他这是在赌啊,就赌李璟此时尚有图强之心,不甘步孙、陈之心。如果赌错了,他林枫当众讥讽当今圣上会步亡国皇帝之命,碰上一个稍微混账点儿的主儿,他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但我思虑,身为慷慨男儿,自不当束手就擒,甘心认命。即使年已老,鬓已霜,也要拔出剑来,奋战一番。于是转而作了第三首词。”林枫说完开始猛地叩头,咚咚作响。

“枝头凤凰既去,百鸟自散,大树依然耸立。陛下,前师之辙,后师之戒。昔日曹操百万大军攻打江东,于这金陵附近对阵,东吴众臣皆曰降,但东吴之主孙权绝不可投降。臣子降了,无非是换一个磕头的对象而已,但一国之主向谁降?如何自处?”林枫大声喊道,继续加上重重的法码,直压得李璟、李煜脸色由铁青变为苍白。

“陛下,我大唐顺承前唐盛势,自烈宗以来,休养生息,商业发达,文化蓬勃,国力鼎盛无二,富庶无人可比,北方来投者络绎不绝,这是我皇呕心沥血打下的大好根基,我大唐席卷天下,也是可期的事。”

林枫一面说着,一面看两父子的脸色,当他看到李璟的脸色逐渐有了血色,立刻话语急转:“百里行程九十半,此时,我大唐却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如釜中水沸,而游鱼不知;如大厦将倾,而居者未觉。我大唐势如处于漫长坡路的最后一段,此时,坚持努力登到坡顶就是光辉的明天,如果稍一松懈,脚下就是飞整下坠,结果就是万丈深渊。争天下是从来不允许中途休息的。”

“国之发展,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无卧薪尝胆之坚守,无啖冰卧雪之坚韧,无披霜顶风之坚持,成功也会渐行渐远。”林枫继续扬声说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李璟的脸色再度失去血色,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从来不提这个?难道,自己真的被眼前的荣华繁盛这杯酒给灌醉了吗?

李煜也真正被刺痛了,是啊,真有这么一天的话,臣子降了,换一个主子而已,百姓降了,换一个纳税对象而已,自己父子呢?

“林先生请起,还请林先生指教。”今天的李璟从开始的愉悦到震怒,再到现在的惊惧,他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饱受催残。他摇了摇头,努力地想甩脱那种虚脱无力的感觉,第一次语带真诚地称呼林枫为林先生,此前,那只是一种君上对臣民的礼貌客气而已。

“草民不敢。草民流离失所,有幸结识郑王,佑于君下,自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草民想请陛下作一个选择?”林枫说完,将自己手中已被揉成一团的最后一张纸给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