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双已走了,是从窗户走的。走时,居然还没有忘了回身带上了窗户。她虽然没有向墨逸霄望一眼,却还是知道墨逸霄正在此沐浴的。
墨逸霄将全身都浸在热水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看到窗户关上了,才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已爬不起来的齐卓生。齐卓生的左脸又已比右脸肿出了很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情多了。可是,齐卓生得不到对方的心,便出言诋毁对方,被打成这样,也确实是罪有应得。
齐卓生向旁摸索,摸到了木桶的桶边站了起来。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却正与站在木桶中的墨逸霄望了个对脸。若他的脸没有肿,此时,一定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不停跳动。他既认墨逸霄为自己的情敌,自是想除之而后快。何况,还被他看到了自己这样丢人的样子。
齐卓生望着墨逸霄,瞳孔开始慢慢收缩,右手也已抓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墨逸霄现在手无寸铁,又一丝不挂地待在浴桶里。要除掉他,这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他却不敢动手,墨逸霄眼中的气定神闲,让他觉得自己没有一丝胜算,他的手心已攥出了冷汗,握剑的手也已微微发颤。
墨逸霄转回了头,闭上眼道:“若是站得累了,就请,从外面将窗户带上吧。”
墨逸霄既然闭上了眼睛!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了齐卓生的面前,他一阵欣喜,握剑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可他还是没有拔剑。不知者无畏,他不是那光天化日之下打劫墨逸霄的草包伙计,所以他才会抖得这么厉害。所以,他才能感受到一旦拔剑,将会多么凶险。
终于,齐卓生放开了握剑的手,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汗流浃背。他败了,剑未出鞘,他就已经败了。他败在了自己的气势上。他此时的他,就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墨逸霄没有再睁眼去看齐卓生,从齐卓生松开剑柄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人已不值得他去看。若齐卓生真的拔剑,他还会觉得这人还是条汉子。可是,齐卓生没有这个胆子,从他放弃攻击的那一刹那,他就变成了一个,只会逞一时口舌之威的废物。
齐卓生一步步向窗口走去,临要推窗时,他迟疑着回头望向墨逸霄,道:“你跟婉双是不是……”
墨逸霄没有答话。这个不值得他看的人所输出来的话,当然也就不值得他去答话。
齐卓生最终跺了躲脚,跃出了窗外,乖乖将窗户从外面关上了。
墨逸霄也睁开了眼,一飞身,跃出了木桶。一颗颗水珠从他健壮宽阔的后背流了下来,流到了他下身湿漉漉的裤子上。他洗澡时,竟然也穿着一条裤子……
穿上了一套换洗衣服,墨逸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手里,拎着那根用白布包着的打狗棒。这是二弟托付给他的东西,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要妥善保管到六月初六。
今日,新月如勾,月光当然也不会明亮,只有繁星满天。墨逸霄推开屋门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掏出火折子,刚要点燃,屋中传来一个清幽的声音,低声道:“逸霄哥哥,别点灯。”
听到这声音,墨逸霄手稍稍一抖,若说天下还有什么声音能让他在此时心神俱颤,那便只有丝丝的声音。天上地下,如此喊他的女子,就只有丝丝一人。墨逸霄将火折子揣回怀里,回身带上门,便飞也似的跃到了床边,一下抓住了那说话之人的手。这双手柔若无骨一般。摸到这双手,墨逸霄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呼吸也已不太均匀,出声轻唤了声:“丝丝?”
丝丝靠进了墨逸霄怀里,轻声道:“我本不该来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见你……”只这两句话,所带出的相思之意,已让墨逸霄心神俱醉。那淡淡的哀怨,何止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墨逸霄紧紧拥住丝丝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出话来时,才发现,自己已激动得无法保持语声的连贯。
丝丝轻叹了一声,道:“我那日走得匆忙,虽然留下了寒月影匕给你。总还是怕你担心……”她已说不出话来,因为墨逸霄的手,已伸进了她的衣襟。
墨逸霄想抱丝丝时,丝丝总是很顺服。从第一夜开始,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可这次,丝丝却一把推开了墨逸霄,轻声叱道:“别碰我!”
墨逸霄愣住了,不仅愣住了,还手足无措。他从来没被丝丝拒绝过。所以,被拒绝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脑子里也顿时一片空白,连句为什么,也没问出来。
推开了墨逸霄,丝丝也感觉到了他的惊惶,伸手拉住墨逸霄的手,柔声道:“逸霄哥哥,丝丝身上有毒。你不能碰我。”
墨逸霄心中的惶恐变成了担忧,缓过神,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会中毒?”
丝丝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此来是要你,明日不要伤了尹红衣姑娘。”
墨逸霄更奇,道:“为何突然为她求情?”
丝丝没有回答墨逸霄的问题,只是继续说道:“尹姑娘明日之行,只是抓齐卓生,逼天目派归顺,不会伤害天目门人。逸霄哥哥,你答应我,只可对付弑神的其他帮众,不可阻了防碍了她的行动。”
墨逸霄没有再追问,沉吟道:“我答应你。”他知道,丝丝愿意告诉他的事情,自然会告诉他;不愿告诉他的事情,他不会再问第二遍。
丝丝没有答话,只是将墨逸霄的手握得更紧。一片漆黑中,两个人的手,就这样紧紧握着……
一阵寂静过后,丝丝缓缓开口道:“逸霄哥哥,我得走了。”
明知道,一片漆黑中丝丝不可能看得见,墨逸霄还是点了点头。
丝丝竟好像看到了,道:“逸霄哥哥不必为我担心,等事情都了了,我便会回到你身边。”
墨逸霄又点了点头。
一弯新月从映入眼中,窗户是敞开的,丝丝已走了。墨逸霄还独自坐在床头。知道丝丝平安无事,他一颗悬着的心,本该已放下。可如今,他的心却又悬了起来。丝丝不告诉他的事,定是不能让他知道。丝丝的身上总是带着清新的味道,那是她特有的清淡体香,便如昆仑终年不化的积雪般,清新高洁。可这次丝丝前来,身上却带着很浓得药味。这种药味还像是几百种草药混合而成的……
五月初二,晴。万里无云。
天目派中,气氛很是凝重。每个人,都起得很早;每个人,都早早就将兵刃放在了手边。人们的脸上都没有了笑容,全神戒备的紧张感使他们的神经绷得太紧,已没有余暇去笑和说话。饭菜已摆到桌子上,人们却没有胃口去吃。他们的胃已紧缩,就算吃下东西,也会吐出来。只有几个人在喝酒,酒可以醉人。醉了,也就不会再觉得恐惧。
整个仙人顶,只有墨逸霄和叶婉双坐在桌旁,是在正经吃饭。叶婉双已经吃完了。她胃口并不大,吃的也并不多。现在,她只是坐着,看对面的墨逸霄吃饭。墨逸霄好像已吃了很久,只因为吃得很慢,很认真。不需要快时,他总是尽量地慢下来。能节省体力和精力时,他绝对不会浪费。他的面前就摆着一坛酒。他身旁有几个人抱着酒坛在不停地往嘴里灌。他却只是低头喝着粥。
叶婉双看了一会,道:“你不喝酒,还是不会喝酒?”
墨逸霄置若罔闻,夹起一块萝卜干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下,又低头开始喝粥。
叶婉双笑道:“你是怕喝酒误事,是不是?莫非没听过那句: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後千载名?”说着,抄起了墨逸霄面前的酒坛,拍开了泥封,拿过一只干净的碗,倒出了一碗,推到了墨逸霄跟前。李白斗酒诗百篇,这叶婉双似乎对李白的诗句情有独钟。
墨逸霄望了望桌上的酒,有抬眼望了望叶婉双。举起了酒碗一饮而尽。他突然想到,如果醉了,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不出手阻碍尹红衣。
见墨逸霄拿起来碗喝了个干净,叶婉双笑着又满上了一碗。墨逸霄喝得快,她倒得也快。好似,她也已忘了:墨逸霄若喝醉了,便没法帮天目御敌。
桌子旁方才灌酒的人已经呆住了,他们自己灌得虽厉害,可这少年居然比他灌得还要多,还要快。简直比拿起酒坛子往肚子里倒,还要快。转眼间,一坛酒已经空了。
就在一坛倒空时,山门外传来了一声娇叱:“天目派的齐掌门,可在吗?”这一声娇叱本是娇媚到了极致。可听在在天目派众人的耳朵里,却无异于听到了法场上的追魂炮声一般。而那将要被砍头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坐在主位上的齐胜雁豁然站起,向山门走去。桌子两旁坐着的众人,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屋子。方才拿着酒坛的几个人,也将酒坛往地上一摔,大步赶了上去。
齐卓生随着人群,蹭到了叶婉双面前,刚叫了句:“婉双……”
叶婉双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将手中的酒坛往地上一摔,也起身向门外走去。这酒坛正摔在了齐卓生的脚下,吓得他向后跃出了一步,不敢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