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深夜,大客车很准时下了高速公路,把海青与包俊留在了卜新县城的一条街道上,因为很晚了,汽车站一定是关闭了。海青觉得那里的天气温和的多,虽然是深夜却没有那么特别的冷,有一点初春的味道。包俊看了看四周说:“哎,海青,他们是在这接咱们吗,怎么看不见人影呀,是不是咱们下错地方了?”海青也向四周看去,街道很宽,导航上显示是一条国道,道路的南侧应该是城区。
“对了,应该是这个地方的,曹亮在信息上说得很详细的。”海青说。一辆车停在了他们两的一侧,车窗玻璃放下来,里面的人向海青和包俊的方向看着,但并没有引起海青和包俊的注意,他们俩还在四处的张望着,海青拿出手机准备要给曹亮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还是曹亮就没有来,或者另有其他的事?他的神经敏感地想着种种可能。车上的那两个人点了点头下了车,冲着海青和包俊的位置,快速地走了过去,表情严肃。头里走着的,个子不高,体型不胖不瘦,头发不长,根根挺立,戴着眼镜,晚上光线差,那眼镜应该是近视眼镜,但眼镜的位置让人不解,两个镜片位置并不是呈水平状,一高一低。后面走着的人,比头里那位个子高,着西装,金黄色领带,身体挺直,肩上挎一个带铭牌的背包,封盖上的标签在路灯下闪着光。这两个人精神抖擞,步伐很快,几步走到包俊和海青的身前。包俊对这大晚上突然冒出的两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本能地提高了警惕,他重新背了一下自己的挎包,仔细看着这两个人的举动,从这两人的气质上看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海青停下了正要拨电话的手,另一只手拎着包,也注意到了走过来的这两个人,上下眼皮协力挤了挤眼睛。昏暗的路灯下那俩人的身影越走越近,仍旧不说话,还在往前走着。包俊的手不由得向上提了起来,随意的摆出了像是格斗的姿式。突然间,海青大声叫了一声,几乎吓了包俊一跳。
“呀!”。包俊顺声音发现海青并没有什么意外,不知道因为什么叫,觉得纳闷。
“曹亮,三皮,是你们呀,都认不出来了!”海青表现的吃惊,意外,惊喜……随后海青与来的这俩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包俊翻着白眼看着海青:“哎,哎,哎别顾着亲热了,我都拉格斗式了,你要认不出来,这已经出手了。”来的俩人哈哈大笑。
“呵呵,你出手也白费,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全是尖刀班出来的,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六连的包俊,他们是和我一个连的战友曹亮,王经波,又叫三皮。”海青一一向他们作了介绍。
“把我们当坏人了,没事,山洞地界很太平,治安好,尽管放心。”经波操着山洞口音说。包俊像是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眨着眼睛看看海青又看看经波。海青看出了包俊的心思,说:“来,我给你翻译一下,经波是说山洞没有坏人,好客山洞是吗?”
四人高兴地笑着,曹亮说:“那是,那是,好客山洞吗!”
海青注意着曹亮的表情,和他那个不成水平的眼镜,心里嘀咕着,但并没有说出什么。四人上了车,朝城区里的假日宾馆去了。
“成熟了,差点没认出来。”曹亮向海青说。包俊接过话调侃道:“是成熟了,准确地说是有点老了,你看头上都没毛了。”经波驾车,从反光镜里看看海青的样子,前额是有一些谢顶,不好意思说什么。
“是老了,头发少不是我的错,你看多少名星、大腕不都没有头发吗?那个郭东临,还有那个葛尤,我这个呀是紧追时尚。”海青的话掩饰着经波和曹亮的不好意思。
“这一晚上基本没睡,一会儿就起来,一会儿就起来,怕误了时间。”曹亮说。那是一种激动,是海青要来的消息让曹亮激动,不少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是因高兴事兴奋所致。海青与曹亮紧握着手,好似亲切。
大家说笑着,车子停在了宾馆前的停车场,漂亮的宾馆女服务生帮着大家开了房间,海青发现在宾馆的入口处和电梯内不管哪个醒目的地方都能随意看着几处“好客山洞”的标志。“这山洞就是好呀,齐鲁大地,好客山洞呀!你看看这哪都是那个什么?”海青神情异样地说。
“觉得好,就多呆几天,到处去看看。”曹亮冲着海青说。
“一别十几年,还好吧!”经波抢先说了这个话题。
“挺好!都挺好!”海青说。曹亮仔细地端详着海青的样子,眼里像是噙着泪,他是在激动。接近凌晨三点,曹亮,经波,海青三个人几乎没有一点困意,包俊收拾了行李,觉得有一些困了。
“来,说说这些年吧,都干什么了?”海青打断了曹亮的思绪,虽然他们经常通电话,讲述自己的经历,但电话终归是电话,听得不实。
“噢,这些年,哎……”曹亮点了一支烟,想了想,说起了他这些年的经历。
1999年底,曹亮离开部队后,很快就回了老家。父母的年岁已高,头几年他守着父母,姐姐们都成了家,自己是老小,家里人都想着他早点成家。其实曹亮还是很想念部队,很想和兄弟们在一起。然而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实了。由于训练紧张,那时候大家的休息时间都很少,即便是严冬,大家的大部分时间都让体能训练和执勤占去,休息那是一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就在那年春节后,曹亮的眼睛看东西就开始有点模糊了,情况变得一天天严重起来,后来眼睛变得发红发涨。谁也没有料想到这是件严重的事情,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是眼睛得了重症,那一年,大家几个月没能见着曹亮,因为他在总队医院治疗,但效果一直都没见好。也是那一年,正赶上兵役制度改革,义务兵服役三年改为两年,他接受组织安排光荣退伍了。部队和地方并没有给他什么优待,退伍后他成了待业青年,等着地方政府安置工作。接下来的几年,他自己盖房子,打工,去外地闯,在地方政府干临时工,一直到正式安排了工作。无论怎样,他都没有忘记他曾是一名尖刀战士,困难没有将自己击倒。
曹亮讲着自己的过去,海青认真地听着,经波抽着烟点着头。
“那你的眼睛,现在?”海青小心地问曹亮。
“两年前彻底没有了视力,解决了!”曹亮说。
海青得到了那副不成水平眼镜的原因,原来他丢了一只眼睛。“还是没保住!”海青低下头的同时一种别样的感觉涌上鼻腔,本来不吸烟的海青点了一支烟掩饰着自己难过的心情。
“没事吗,还有一只,好使,好使!”曹亮怕海青心里难受赶拉开了话题:“明天见见你嫂子,刚在电话里唠了还没见着真人,很好的。”
“是自己找的?”海青认真问曹亮。
“哦,不,是老爷子的意思。”曹亮说。
“老爷子,身体还好吧。”海青接着说。
“没了,前年的事,没过年就走了,你嫂子就是在老爸病重的时候,照顾他的护士,老爷子觉得不错就做主定了婚事,他怕我不会照顾自己,说利君(曹亮的妻子)知冷知热会照顾人所以就……”曹亮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了笑。海青听着曹亮的诉说,心里倒很想早点见着这位知冷知热的嫂子,海青觉得曹亮的爱情和婚姻虽然来的平淡,但却有一份感人。海青的眼神投向了经波:“怎么样?三皮,你这些年怎么过的?看你的车,和穿着差不了吧!当老板了吧,咱们尖刀班出来的不会差的!”海青操拳头向经波击去,经波用手抓住了拳头。
“不提了,不提了,小意思。”经波还是当年的那种神态,对一切事情都有种不屑一顾的感觉。
“三皮,啊呀!了不得,前几年自己干买卖儿,现在是一家即将上市企业的销售副总,年薪30多万,牛着哩!”曹亮没等经波开口,就替经波“吹嘘”!海青知道这是实话,羡慕的眼光看着经波。
“干,就是一个字,干,这不当兵哪能懂那么多的事儿,不当尖刀兵也不能有今天,还要感谢部队感谢尖刀呀!那时候……”经波和海青一样,也有着对尖刀独有情分,准备抒发一番,看了看时间转风说:“今天,就到这儿,明天通知所有能联系上的战友,好好聚聚,招待一下你们,聊聊当兵的事。”经波像个领导,振振有词地说。
包俊不知是睡醒了,还是听着经波的话特意醒了过来,坐在床上很兴奋地说:“那还是要谢谢二位呀,不要太客气,不要太客气!”
这一夜,海青几乎没怎么睡,他在想着他们过去的日子,是在宝安召的日子,记忆开始清晰了起来……
第二天,海青早早地起床,与其懒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还不如出去看看卜新县的模样,毕竟是第一次来,是有一些好奇感觉!从高处远看县城,城市规模不算小,与周边村镇连绵不断,村挨村,镇连镇,中间没有断档。天阴着,像是要下雪,但气温不是很低,县城里有丝丝薄雾,建筑像蒙了羞的少妇,仍然姿态可见。海青突然觉得,这种阴霾和部队驻地的天气很相似,只不过是那里初春的气温要低得多。一年到头,空气湿度大,过了春季,其他季节时常有雾气,那里靠近松嫩平原,有不小河流大多是嫩江的支流,卓尔河,洮尔河等等。
中午,海青与包俊被另一个战友国辉接到了一家饭店。国辉是他们集训时的战友,现在已经是资产过百万的老板了,用车当然也是几十万的车了。让海青出乎意外的是,除了国辉在外,三皮,曹亮,还有方田,博生,都是九连时的战友。方田和海青同一个新兵连新训,海青五班,方田六班,他们很幸运,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心肠好的班长,和一个文若书生,体贴入微的排长,下连后又分到了一个连队,有过两年的战友经历。博生也是九连的战友,他的文化成绩好,如果不是在这里相遇,海青几乎大脑里已经没有了博生的印象了。战友相聚豪饮一番那是必不可少的事了。海青后来回忆,时间从中午一直到下午,他们没有多少话题,大多是部队那时的,每个人都在尽力挖掘部队时的记忆。海青听着他们的诉说,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倒酒,他给别人倒,也给自己倒上。也正是那个时候,对十几年前部队的生活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方田喝了酒,开始说起了心里话:“那时候你们仨(指的是海青,曹亮,经波)是九连的香饽饽,军事素质好,又是文艺骨干,你们可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羡慕你们,都是吃国防费,为啥你们就比俺们要强?”方田心里有一些不痛快了,接着说“跑五公里,你们要比我们快,每次都是前面,玩器械你们总是玩高难度的,我们也就玩你们剩下的那种最低端的,呵呵,今天你们仨可落我手里了,我喝酒和你们比比!大家都喝,不能小看我!来,干了……”
“你还说,你以为我们容易呀,你们早上还睡着,他娘的,尖刀班就开始跑五公里了,每天三个五公里,一周至少两个十公里,你晚上睡的香,我们还在俱乐部给那指导员排练节目,我们要不跑到前面,晚上指定是没有觉睡了,要做体能,一直到十二点以后……”曹亮端着酒杯,和方田争论着。
“那我也想去尖刀班,你听那名儿,听得就过隐,可是没那个本事……”方田有点懊悔,一口气喝下了杯里的酒。
经波考虑到自己还有工作,没有多喝酒,陪着我们远道来的客人喝了几口,听着大家各自讲自己的故事,说:“还说呢,那时才是苦,我最讨厌跑步了,那个难呀!脚底破了都不准休息,但我能忍!咬牙,骂娘也没掉队!”
除了海青和包俊,他们都用“山洞方言”交流,渐渐海青和包俊多少有点入乡随俗的状态了,听得不是很困难了,而海青却真正的走入十几年前的那个状态了。博生不是很喜欢说话,但从他的眼神中,海青能看得出他对部队的那份情感。海青回忆,博生在部队时军事素质不是很好,但学习成绩好,可惜后来考学落榜了,原因有很多,都像是传说。国辉接着电话,大多是生意上的事,内容包涵那些人民币的数量“多少多少万”等等,几个人都带有羡慕的目光看看,又装着没有心思关注他的样子,继续喝酒,继续漫无边际地聊天。
海青与曹亮的关系不错,当时九连的人都清楚,他们俩投缘,有点穿一条裤子的意思。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没有太多爱好。海青那时候喜欢吹牛,曹亮喜欢听海青胡侃,直到后来,曹亮给海青指出了他的毛病“说大话”!从那以后,他们俩再没有什么爱好了,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关系。不知道抽烟算不算爱好,曹亮抽的时候常会带上海青,其实他根本就不会抽烟的。一直到后来,海青参加集训,曹亮的眼睛看不清了,曹亮住院治疗,他们仍旧保持着书信的来住,海青写信,曹亮看信,但很少回信。再后来,海青集训结束,曹亮退役他们离开了……一别就是十几年……
酒喝到不能再喝为止,海青对卜新的太阳有些陌生,下午的时候还在东方,他们争执着太阳与方向的问题,累了……有人提议,要到歌厅唱歌……
曹亮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仅有的一只眼流下了泪水。他们在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当兵的人》等等,没有唱出太多的曲调,只靠吼就能表达心情的感受。海青双眼模糊,他彻底地回到那个时候……
曹亮与海青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俩睡上铺,面面相对,互相遥望,彼此共享“军情”,尖刀班的班长严厉,是比普通战斗班要有很多的规矩,海青和曹亮的视线加起来足可以了解整个班的情况。为了逃避班长和老兵的“制裁”和更好地偷懒,他们俩仅靠一个眼神就能掌握最新的“敌情”。后来,这一“阴谋”被班长识破,曹亮睡在了海青的下铺,从此有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很久以来,虽然那首歌并不针对他们这样的当兵的人而创作,但他们还是要感谢老郞!感谢词作者!写出那么多与海青和曹亮一样的情节。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
你说你现在有很多的朋友却再也不为那些事忧愁
歌曲断断续续的唱了一个又一个来回,曲调兼无,只有上下不接的歌词……
睡在我寂寞的回忆
那些日子里你总说起的女孩
是否送了你她的发带
……
他们低头不语,紧搭双肩……思绪在时空跨越中穿梭……
后来在卜新县的几天里,海青完全沉浸于十几年前的部队回忆当中,不再想着包俊什么能挣钱的项目了。几天的时间里见了几乎所有在山洞的战友,每一个战友都会带来一段回忆,“尖刀”的利影再一次在海青的眼前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