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查问后找到几个替死鬼拖到地牢里去打了,全都与我无关。
送进帐房,杨觐还在埋头工作,见我进来,便笑咪咪地道:“真是有劳。”搓了搓手,把竹蔑等一骨脑儿全推到边上,道:“放这儿吧。还从来没人象你这样替我着想的,你将来会很有前途。”
我赶忙道谢,便看他指着几盘菜肴道:“不如你也一起来吃吧。”
我心头发热,虽知其是笼络人心,仍是大起感激之意,道:“谢杨管家好意,小的身分卑鄙,能坐看杨管家您吃饭,已经是大有福气了,哪敢和您一起进膳呢?”躬身一揖,道:“小的先退了。”
杨觐喜道:“你说话还真是好听,以后便把饭菜端来一块儿吃罢。”
我应了声喏,出去带上了门,暗道:这小子也真有一手!难怪杨府东院他的手下无不对其恭恭敬敬,连背后都不敢造次,可见其御人有方,还在老夫之上。走了两步,突听屋里传来大嚼之声,杨觐一边啃骨头,一边兴高采烈地喃喃道:“味道好,味道真好。”我猜想那一定是鸡爪子。只听他咬得嗄嗄直响,啃完后还意犹未尽地嗦着骨头,不禁口水长流,心惊肉跳:这么瘦的人,却原来是个老饕!
小清来见我时,已近四更。
她不知道如何晓得我住处的,杨觐似乎是故意刁难我,把我安排在北厢的最末一间房,和田四的两个手下住在一起。我进去的时候,那两人早睡下了,呼噜声震天动地。小清唤醒我时,还带着件厚厚的夹袄,也不知从谁那里弄来的。我们便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坐在北院墙根假山下说话。
“你的情况比史阿还差些,他一个人住田四屋后的那间小房。”我对小清吹了今天不少牛皮之后,她拿这件事来羞我。我心里也极为颓丧,真没想到白天混得人模鬼样的,一到晚上便象放了气的皮球,嘴里仍是不服,道:“他们故意整我罢了,你放心,明天就叫你看看,我不是好欺负的人。若不搬到宽大、舒服的房里,还不让夫人小看了吗?”
小清噗哧一笑,却又凝视着我道:“我最爱看你骄傲的样子了!”言语中充满了快乐和幸福的感觉,让我心下一震,忍不住低头吻她,道:“今天你打探得怎么样了?快说给我听听。”
小清身子歪倒在我的怀里,道:“你急什么,我慢慢说就是了。”抬起头,那双无邪的美丽眸子深深盯住我看,咬着下唇道:“颜鹰,你到底想在这儿待多久?你若想走,我可以马上把你送到城外去。这儿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冒险留下来?”
我愣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在城里,正好可以利用这儿地理、情报方面的好处,令我们战胜强敌嘛。而且可能我还要到蹇硕、张让那边去用计,因此我暂时已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你这么急要赶我回去,是不是司马恭他们的意思?”
小清摇摇头,不好意思地道:“不是啦。我……我只是不想每天到了晚上,才能和你见面。再说,杨府的小姐确实长得很漂亮,我担心你的魂被她勾走呢。”
我喜道:“你见过她了?”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做了个鬼脸道:“你这家伙真是够呛,对老公这么没信心。要么你去说服杨小姐,让她收你为婢女,不就可以每天不分早晚和我见面了吗?”见她似有所喜的样子,道:“我教你怎么去说,不过你得先让我好好地亲一亲。”
她面色一红,含羞别过脸去。我既知她对我的心意,欢喜之下,便毫不犹豫地吻着她甜美、柔润的嘴唇,以及凝脂般的粉颈、双颊。轻薄了好一会儿才又提起司马恭,小清喘息甫定,红着脸低声道:“他们都已做妥了安排,明天就可以开始实施了。我打听到汉军三路各有兵力四千、九千、三千不等,其中以小平津都尉曹质所部最少,而大谷都尉温衡所御最众,再加上洛阳城门校尉刘器的二千余精锐部队,所以不太好对付呀。不过只要夫君能想出法子稳住刘器的兵马,我们就有法子让其他三路汉军空欢喜一场。”
我点点头道:“刘器这支军队的确举足轻重。不过若我们假作旗帜,放风声挥师攻打洛阳,你猜朝廷会做何打算呢?”
小清想了想,笑道:“夫君真是聪明。我们虽只有三千人,可扼在洛阳西首不过几十里之处,直如鱼刺在喉,早就让朝廷上下心跳啦。现在我们放风说打洛阳,他们还不吓得从床上跳起来,严密防守不可吗?皇帝昏庸,定然不敢抽调护城军队攻击我们,因此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不闻不问,却哪里想到我们是在玩花样呢。”
我赞道:“你这么快就想通了我的意思,真不愧我的好老婆。现在的问题就剩下那三支汉军了。你查过没有那些将军的档案没有。”
小清笑道:“这个时代哪有什么档案,只不过调查他们的历史,看看他们有什么长处、短处罢了……我可以告诉夫君一个好消息,除温衡外,其他两路汉军都没什么可怕的,小平津曹质,乃是中常侍吕强的妹夫,中看不中用。伊阙关都尉何良,却是何进本家,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上次碰到黄巾前锋,临阵脱逃,却没有受到任何批评,可见其打仗没能耐,拢络上司倒有一手。唉,只有……那姓温的,镇压黄巾军,打了几次胜仗。是以真功夫替下原任都尉的。他这次是志在生擒夫君呢。”
我哼了一声,她便连忙道:“我知道你是不会被捉住的,哪有人比夫君你更精通战略的呢?”
我忍不住笑了,搂了搂她道:“别捧我,我知道你一向最维护我。可是大敌当前,就不要再拍马屁了。那姓温的带了九千人马,比曹、何两人加起来还多,看得出他一定想升官,还想全歼我部,而且此人也一定看不起曹、何二人,以为光凭他的部队,就可让我死上好几回。所以我猜想他到达后,必是四面包抄,要一口吃成个胖子。此时……嘿嘿,我便可以逐一破之了。”
小清专注地听着,此时露出了微微一丝笑容,静静地道:“你胸有成竹时的那自信的态度,又让我想起了你指挥欣格的军队,大败赐支人时候的事了。我好喜欢看你这种神态,仿佛什么样的敌人,你都毫不放在眼里。”
我哑然失笑,发觉她全没理会我的思想,我象是在白费唾沫一般,“夫人?!”
小清嘻嘻一笑,又接口道:“若是你连这点信心也没有,我又怎会让你追上呢?我当然不会委身于一个又笨、又木的呆瓜啦!”
“你──骂我?好啊,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去了半个钟头,回来向我报告杨府小姐的事情。小清道:“她独住在正院的小楼里,道口总有四名女婢守着,生怕她跑了似的。我走到她榻前,拍醒她,然后捂住她的嘴。她象是很害怕,不过听我一口就道出她的心事,虽然还是很怕,却又马上急于向我请教,可见她一定极不愿意嫁给蹇硕的族叔的。”
我神色一黯,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呀。她生在司徒府上,要金有金,要银有银,在我们看来,是何等地舒服,其实呢,她没有自由,没有自己去追寻幸福的权利!就象是装在金丝笼中的雀儿。若此事上没有我们帮忙,她肯定得嫁给蹇巴,你想想,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哪……”哼了一声,“除非是她自己犯贱,非要去傍大款,不然我怎能让宦官们得手!”
小清皱了皱眉,道:“我看是你想先一步娶得杨小姐罢?你说,是不是你跟她有了不正当关系,还没告诉我呢?”
我心叫不妙,因为刚刚冲动的时候正是在想,如果我能把那甜妞儿弄过来,该是多么地美妙。没想到小清一语道破天机,不禁脸色发白,佯怒道:“哪……哪能呢,我颜鹰是这样的人吗?哎呦……”
小清揪住了我的耳朵,笑盈盈地道:“还说没有!”
我连连求饶,道:“夫人开恩,小的只不过转了个非份的念头罢了,哪敢真的胡来?其实我们男人都有一种通病,就是看到美女就忍不住会瞎想,但是一旦到了节骨眼上,谁都知道要自重,特别是象我这样有家室的人,更是宁要名誉三千,不要情妇一人哪。”
小清怔了怔,咯咯一笑,放开了手。“你别急嘛,我只不过逗了逗你,看你一副要把心都掏出来的傻样,真是玩笑不得──你记得吗,有一段时间总是你在开我的玩笑,还老是把人家弄得哭笑不得。现在我试了试,才知道笑一笑是那么舒畅!特别是能跟你在一块儿,我天天都是很开心的呢。”
我见她根本没生我的气,又讲出这样体贴的话来,不由心中荡漾,暗道:有楚夫人这样的女子下嫁颜家,我颜鹰还奢求些什么?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丢在一边罢。正色道:“只要你开心,我也没什么想的了,以后你怎样打趣我都行。若我这人不太老实,你就打断我的腿,叫我一辈子也想不出坏主意。”
小清伸过一只软软的小手,轻轻捂住我的嘴,深情道:“你别乱说!我认识你以来,就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我从没后悔过嫁你,此生对你的感情也决不会再更改,我要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我大为感动,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却又说不出话来。小清凝视着我,忽地一笑道:“好啦,我还是求她收我为女婢吧。一天见不着你,我真的连自检都不甘心做了。”
我笑了笑,刚待说话,她已经脱下舆服,连着自己,紧紧地把我拥抱起来。那一种倍感温馨的滋味,真是叫人蚀骨销魂。隔了好半晌,她才悠悠地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旁笑道:“舒服吗,夫君?”
我叹道:“若是现在太舒服,待会儿独自睡在两位仁兄中间,恐怕就会大叹命苦了。”
小清笑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这人,得寸进尺,还嫌占人家便宜不够吗?”身形忽闪,已轻松地跃上回廊,再一跳,便抓住了横梁,反身隐没在屋脊与夜幕的交汇之处。
目送了她离去后,倦意便随冷风一起袭来,当下悄然回到房里,脱衣就寝。
待清醒过来时天已大亮,房里两位仁兄早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想到帐房的杨管家,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穿衣整裤,急急忙忙地赶去伺侯。
杨觐早已在房里刻写竹篾了,见我进来,淡淡道:“你吃了饭没,瞧你这衣冠不整的样子,若被老爷看见,还不要了你的命?”
我脸色一红,道:“多谢杨爷提醒,小的贪睡,误了时辰,请杨爷责罚。”
杨觐闻听我口气变得恭敬万分,改称“杨爷”了,微笑道:“知错就好了,以后早些起来就是。”
我赶忙称是,走过去帮他收拾桌子,又倒些水在砚里磨起墨来。趁机道:“杨爷教训得很是。但也算小的运气差,倒了八辈子霉,碰到两个打鼾比猪还响的家伙,足足折腾了半晚上,方得以入眠。”
杨觐愕然瞪视了我片刻,放下手中的刀,半晌才勉强笑道:“小贾,你的嘴倒挺会说的。但骂人的言语,以后别让我再听到。”忽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左右看看,掩上门,转头低声道:“你难道不知道睡在你身边的那两人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他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待觉察我没有撒谎之后,直言道:“他们是田四最亲信的贴身护卫孙邯、孙离二人,平日在杨府上下,除了老爷、小姐之外,无人敢管。田四特意要把你和他们两编在一起,我还以为你跟田四有什么特别关系呢。”
我心下恍然,暗道:原来是田四的主意,我还当姓杨的故意为难呢。故作惊讶地道:“杨爷说什么呢,我跟田四有什么特别关系!他为人刻薄狠毒,我受够了他的气,再也不想回他那儿了。他把姓孙的两小子派来,定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了,哼,我……”
我突地无法再讲下去,心里涌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田四叫两个贴身保镖来察探我,其中必有用意,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是他刚有所怀疑呢?杨觐见我面色难看,却更加信了三分,道:“小姐跟我说,她亲自着人带口信给田四,吩咐他把你交到我手上。所以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恐怕他叫孙氏兄弟看住你,用意也在我的头上!”口气严峻,又强自克制着怒气,“我初时还以为田四遣你来的,没想到真是一场误会。好,今晚我就调你到东厢,住在我旁边房里。”
我心里一动,心道今晚可以和小清颠鸾倒凤一番了,真是拜你所赐。但那一种为人暗算的感觉却是挥之不去,脑中杀机顿现,暗忖:田四啊田四,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既如此,就别怪我太厉害了!抱拳道:“多谢杨爷。”
见杨觐面色大有改观,心道若不趁热打铁,取得了他的信任,以后再找机会就难了。跪禀道:“小的还有一事想跟杨爷说。”
杨觐奇道:“请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为示郑重,特意又到屋外察看了一下,确认无人偷听,才关上门道:“我见杨爷与那田四格格不入,似乎却没有办法除此心腹之患,不知杨爷能否先告诉我,这是为何呢?”
杨觐眼神在我脸上转了半晌,才叹道:“原来你真不知道我与田四的过节。好罢,此事说来话长:我原是司徒家的远亲,落泊来此投靠,渐渐地升至府内总管的位置。而田四这人,却是司徒三夫人的兄弟,荆州刺史王睿的远亲,他家素来财大势重,又与杨府有姻亲关系,因此没有人敢开罪他。若不是他一副小人得志、飞扬跋扈的样子,惹得老爷、小姐不喜,恐怕此时他早取代了我的职权,坐上杨家府内总管之位了。”
我点点头,心道原来如此。田四那人,看着就叫人难受,若不是要虚与委蛇,在杨家常治久安,我才懒得理会这种鸟事。哼了一声,“田四目中无人,想方设法制造矛盾,此小人所为也。杨爷要稳住地位,必先收买人心,力现出杨爷为府上赴汤蹈火的精神,不必斤斤计较于暂时得失,这样孰优孰劣,一望便知。再者,杨爷也得用些计策,让田四乖乖地钻进圈套之中,以便拿着把柄,以家法处置他。”
杨觐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正合我心。但田四耳目甚多,又有三夫人帮他撑腰,所以很难找出他的破绽。我若非一直使计除去身边田四的亲信,恐怕早遭了孙氏兄弟的毒手。”
我吃惊道:“难道他们敢公然在府内杀人不成?”
杨觐摆摆手,愤然作色道:“这两人心狠手辣,为田四收买之后,平日里尽干些伤天害理之事。去岁田猎,我的三名亲信手下不明不白地被杀死在苑场中,老爷发了脾气,着西部都尉调查,至今也没弄出个音信。还有一次,竟是小姐的贴身爱婢被人奸杀,在城外平乐观后,被分成好几块,这几桩事情我知道一定与孙氏兄弟有关系,他们禀承田四意旨,胡作非为,我却……没有得力的助手,可以一举除之。唉,虽小姐具理明察,也不得不含恨饮泪,厚葬了那个丫头了事。我知道田四对小姐颇为忌惮,但也想不到他会这样公开地胁迫她!”
我头皮发麻,眼前顿时出现神海族公主耶娃惨死的场面,闭上眼,脑中更是一片血海。暗道:田四居然经手了这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我还怕杀错了人,却原来是老天把这等狗贼往老子枪口上撞。怒道:“竟有此事?这天杀的田四,就是千刀万剐,还便宜了他。”忽地灵机一动,冷哼道:“他有矛,我们就有盾。杨爷,我向你力荐一人,可以对付孙氏兄弟。”
杨觐摇摇头,道:“你初来不久,哪里知道姓孙的厉害。他们俩原是黄巾贼寇,在黄巾青州渠帅手下任副职,杀人无数。后来贼党分崩,两人落草劫货,因误劫官银被捕。田四出钱把他们赎出来,以为己用,实是极为看重这两人的武艺。”
我想起王越在陈仓之时,御剑击贼之势,笑道:“杨爷放心,我荐的这人,若不能视孙氏兄弟如草芥,我便甘愿受罚。”
杨觐见我如此信心,欣然道:“此人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