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厂长在林夕梦那碰了一鼻子灰后真去找梅仁德了。好男不跟女斗。欧阳卫东把一肚子火都冲梅仁德发泄了:“你告诉林夕梦,必须返工。挣不挣钱我不管。你知道吗,那可是翻车机基础啊,不说它本身有多重,反正它得把100多吨重的车皮和煤托举起来翻转个180度。你们俩怎么好我不管,但总不能让一个美容院的老板娘摇身一变成土建施工队的法人,去搞什么工程招标吧?”
“欧阳,你说话不要太放肆了。你怎么就这样狗眼看人低?”欧阳卫东的话,显然捅到了梅仁德的痛处。
“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我欧阳卫东明人不做暗事。后天,我如果还看不到翻车机基础返工的话,我就到市纪委揭发你把标底事先偷漏给林夕梦的丑事。”说完,欧阳卫东就气呼呼地走了。
他刚钻进车里,梅仁德的电话就打来了:“老同学,你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吧!我看你——发电厂的厂长是不想当了。司马市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土建一返工,明年7月9日投产就得泡汤。这样严重后果,你想过吗?我看不如先对付用,等过了明年7月9日再说。”
“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讲不讲党性原则?我欧阳卫东说话从来是算数的,就算吐吐沫是钉吧!对,后天见,一天也不能延。”欧阳卫东义正词严地进行回绝。
“都什么年代了,你张口良心,闭口原则,说话也不分分场合地点”。“你说话咋这么酸啊?那好吧,既然你不给我面子,那我也不讲交情了。我让林夕梦后天去找你,你让她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返工吗!”
欧阳卫东刚把手机扣了盖,手机的和弦声又响了起来。电话是副厂长兼厂值班主任诸葛鹏程打来的,炼油厂又不给油了。眼瞅着仅剩下的一台燃油机组又要停了。
欧阳卫东忙让司机将车掉头去炼油厂……节假日,范成大不在厂里,打手机又不开,他只好到他家去找。还好,范成大尽管不在家,但他的妻子告诉了欧阳另一个手机的号码。电话是打通了,可范成大却说,“家里不谈公事,有事国庆节上班后再办”。倒是范成大的妻子帮了忙,她抢过电话说:“你要是不赶快死回来,我今晚就不让你上床!”范成大特别惧内,没一刻钟的工夫,便听见了他上楼梯回家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他刚进屋,妻子就吵嚷开了:“我说你跟谁都打官腔是不是?欧阳卫东的声音你也听不出来?”
他避开妻子的目光,喷着满嘴酒气冲着欧阳说道:“我也不好下令给你油。你向来是讲原则的,你的工人要吃饭,我的工人也得养活老婆孩吧?”
“老范,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求人。看在咱们30多年前一个师傅的份上,你就给我这一点面子吧。8号一上班,电业局的款一到,我就叫财会立即划拨给你。”
“你不是只讲原则不将面子吗?老梅也是30多年前一个师傅的情分,你给他面子了吗?”范成大阴阳怪异地说。
“你真是消息灵通人士,和梅仁德合穿一条裤子还一个鼻孔出气。范成大,你行。我明白了,根子原来在这。我不求你了行不行?”欧阳卫东又气又伤心,他带着哭腔没说完就走出了范成大家的房门。范成大妻子真诚地挽留亦无济于事。
他到厂里转了一大圈,眼瞅着发电机组出力下滑,却束手无策。诸葛鹏程一再请示报告,问他“怎么办?”他考虑再三,终于给司马凌云市长打了电话……
国庆节7天假,欧阳卫东每天几乎都是这样渡过的。平时有多忙,那就不用说了。
10月8日。这一天的上下午对欧阳卫东来说,忙里忙外、忙上忙下,也许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刚刚下班要到食堂去吃晚饭的时候,市纪委来了两个人,找他谈话,让他“主动交代招标中受贿的问题”。市纪委同志很明确地告诉他,市纪委接到了这方面的检举信。并用话敲打他说,黑龙江的便宜斗轮堆取料机不订,为什么要多花好几十万元去舍近求远订购深圳的货?考虑到他现在身负重任,故白天没有惊动他。也算给他留了面子,也给了他机会。
欧阳卫东一听就有点急了:“我敢用党票担保,我没收深圳设备厂一分钱,只抽过几支烟,吃过一次饭。而且,当时梅仁德市长始终在场。”
“欧阳卫东同志,希望你要端正态度。有很多腐败分子一开始都是用党票担保的,可到后来还不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吗?你不要欺骗组织,有谁送钱是当着市长面送的?”一个年轻的同志十分严肃地说。
欧阳卫东再也压不住火了:“黑龙江那家中了标不假,可到签订合同书那天,却反悔了。深圳那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签的合同书。你们说我受贿,总得拿出证据吧?!对不起,食堂一会儿要关门了,我得去吃晚饭了。”欧阳卫东说完就站了起来,丢下市纪委的同志独自走了。
欧阳卫东的不配合态度,极大地惹恼了市纪委同志。用梅仁德的话说,是“惹火烧身,咎由自取”。第二天,市纪委就派驻了工作组……
内忧外患再加超负荷运转身心体力过早的透支,欧阳卫东终于病倒了。一开始,他还能爬起来硬挺,早晨10点前办公,然后去医院打点滴,到了下午3点,他又回到了现场办公。到后来,他再也挺不住了,昏倒在工地上才被工程指挥部的工作人员抬着送进了医院住院处……
当他被抢救过来睁开眼睛时,瞬间惊诧了,所看到是满屋弥漫着鲜艳的色彩和飘散的芬芳:床边床柜和地上,到处都是花篮和鲜花。这些花篮和鲜花,几乎都是电厂工人送的。在花篮的飘带上,大都写着这样的词语:“两袖清风、一尘不染”;“我们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千万要给我们挺住”;“为了电厂的今天和明天,谁躺下你也不能够躺下”……欧阳卫东的眼睛湿润了,下面的字斟句酌,再也看不清了。
他费了好大气力刚刚爬起来,就被赶来查房的大夫給制止住了:“你心脏病又犯了,血压差一点儿200,离脑液血不远了。再不好好住院,命就要保不住了。”
……
汪洋泉和范成大来看他。范成大还是改不了不阴不阳的腔调:“欧阳,没问题就出院继续干,要不然别人会怀疑没问题住啥院?”汪洋泉听不下去了忙冲着范成大骂了起来:“范成大,你说的是人话吗?梅仁德给你多少好处,你这样替他出气?”他安慰欧阳卫东说:“你小子用什么花招把工人都迷惑住了。昨天下午,你们厂的工人都上市里为你去喊冤了。司马凌云市长和市纪委书记都吵了起来,他司马凌云要用党性原则为你担保,叫纪委立即撤回工作组,‘不能老是看的整干的’。工作组今大早是撤了,可司马凌云市长却挨了********的批评。”
“这些小道消息,你都是从哪听来的?”欧阳卫东喜忧参半半信半疑地说。
“天机不可泄漏。我这个消息灵通人士的话,说是说了,信不信由你吧!”汪洋泉还想说什么,见白梅雪拿着一个大花篮来看欧阳卫东,便知趣地离开了。
白梅雪通过林夕梦的土建工程不合格迫不得已返工一事,对欧阳卫东的人品渐渐地由了解变成了亲佩。她这次来看欧阳卫东,就是想告诉他:“你放心,林夕梦耽误的工期,我24小时连轴转,一天顶三天,保证给你抢回来。你安心养病吧!”
(四)
“逝者如斯夫”。日月不居,有云流水。西山上的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西山下的落雁河、白鹭河、仙鹤河,潮涨潮落,潮落潮涨,几渡春秋,就把日历翻到了2004年5月1日。
时间过得好快,岁月在劳动者的汗水渗泡中,一晃荡儿就是五年整。
五年前,西山望海亭上站着一个人。五年后的今天,那个人又站在瞭望海亭上。那时,他的头发黑白参半,心情沉重。现在,他的头发如霜如雪,但心情却很轻松。不是都说,无官一身轻吗?!这个人,船到码头车到站,昨天年满60周岁,正式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要不是司马凌云市长张罗酒会欢送他,他肯定昨晚就跑回省城和妻儿老小团聚去了……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是欧阳卫东。
他站在望海亭上,思绪起伏,感慨万千。
东山角边上的那座电厂,他现在已经有点瞅不大清楚了。这座电厂的四周,已经被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所遮挡,只有那240米——全市最高的大烟囱还依然可见。他欧阳卫东可以对这座电厂自豪地说:你已经全部结束了烧油的历史,你已经全部还清了外债。从今年一月份开始,挣的钱创造的利润将使发电厂走向良性循环发展的道路。他面对电厂,是内心无愧的。其中,甘苦寸心知……这里面的艰难困苦,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命,差一点儿把他从事业的顶峰掀到沟壑谷底。2000年7月9日,第一台油改煤发电机组虽然按时投产发电了,可好长时间达不到满出力。这问题,那毛病,一直不断。尤其是那两台吸风机,发电负荷一达到60%就“发烧”,不是叶片磨损得太快,就是轴承过热受不了。司马凌云市长不管青红皂白,当着好多干部面前把他一顿猛训:“我不听这理由那理由,我只看结果。照此下去,别说4年还清贷款,就是40年你还得负债过日子,可你还不到5年就退休了。你说怎么办?你不说?!那我说——年底这台机组达不到原来的20万出力,你就给我辞职,那两台机组也不用改了。”那两天,他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改造等死,改造是早死。”他算是深有体会地领教了。用他当时的话说,这两台吸风机差一点把他“吸疯”了。眼是懒蛋,手是好汉。他亲自组织厂内科技队伍攻关,“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还是在两台吸风机面前卡了壳,仍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背着处分”终于花了几十万元买了两台质量好的风机,才算给这台油改煤的20万千瓦时的发电机组画上了圆满地句号……“老人家,这有个高倍望远镜,能看到入海口那片红海滩上的丹顶鹤。外地人看2元、本地人1元、算你老人家只5角钱,看不看?”这几年,海河市已经发展成了闻名市外的旅游城市。西山上,不但建了森林动物园还建了索道缆车以及鹭鸶观赏区……就连这望海亭,都有人搞起了旅游生意。欧阳卫东回过神来,一边触景生情地想着,一边朝那架望远镜走去……
“吆喝,雅兴不浅啊!”“我就知道他准在这。”
欧阳卫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猛听见熟悉地说话声,一抬头惊喜地喊到:“你们仨怎么聚到了一起?”在司马凌云市长的两边,一个是他早年的伙伴汪洋泉、一个是刚刚接替他工作的白梅雪。欧阳卫东真有点弄糊涂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他,心里疑惑地问着:“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便不知怎么就从口里溜了出来。
汪洋泉有点卖乖地说:“反正你也要离开海河市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司马市长做成亲家了,孩子的婚事今年10月份办,到时候你得来喝喜酒!”接着,他又话题一转说:“白梅雪是司马凌云的表妹。这回,我和她也成亲戚了。”
欧阳卫东推荐副厂长诸葛鹏程接他的班,市里没有批,倒把白梅雪派来了。他终于找着了出气的机会:“司马市长,你这是任人唯贤还是任人为亲呢?”
“我是任人唯贤不避亲。这几年,你不是一直赞誉白梅雪为发电厂油改煤工程立了大功吗?再说了,她只是平调,又不算外行。何其乐而知之不为呢?”司马凌云见欧阳卫东有些尴尬,便话题一转说:“梅雪听说红海滩现在飞来了好几十只丹顶鹤,特意约我陪伴你去观赏观赏。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欧阳卫东不好意思地对白梅雪说:“刚才,我和司马市长是开玩笑。对你接任我的工作,我是一点意见也没有,就是有点没想到。谢谢你,能特意来找我去看丹顶鹤。说到看丹顶鹤,三十多年前刚到这的头一年,看过。那时,三大河流两座山,剩下的就是无边无际的芦苇和红海滩……第二年开始,就再也没看到仙鹤了。30多年一晃儿过去了,现在一想起来真快,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上个世纪并不遥远啊!就说这油改煤工程吧,上个世纪末吹响了进军号角……”白梅雪正说得兴头,被汪洋泉打断了:“你们俩坐一辆车边走边聊吧,别忘了走立交桥,上高速公路。我得紧跟着市长,要是没有他,小炼油厂关不了、平炉也改不了转炉、天也不会这么蓝、水也不会这么绿、大雁鹭鸶丹顶鹤也回不来。”
“老汪,溜须拍马的毛病,你还能不能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管谁当市长,海河市总是要向前发展的。这是历史潮流,是客观的必然规律。”司马凌云说完,亲自给欧阳卫东打开了车门,却对着范成大说:“重要的是因为有了像欧阳卫东这样的一大批党的好干部。如果都像梅仁德和范成大就完了,一个脑液血、一个脑血栓,至今还在病床上躺着。范成大的妻子还真够意思,梅仁德的情人却没了影。我说跑题了吗?”
欧阳卫东先让白梅雪进了车里,他激动地握着司马凌云的手说:“上个世纪,我把青春和大多半辈子都交给了海河市,尤其后来遇到了你当市长,跟着你干,挨了很多训斥,但我觉得值!”
“哈哈!你欧阳卫东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司马凌云市长说着把欧阳卫东推进了车里:“快走吧,一会儿赶上旅游的团队,就难看到丹顶鹤了。”
两辆小轿车一黑一白,一前一后顺着盘山道开下山去了。
“哎!望远镜的钱,你还没付呢!”欧阳卫东的小轿车开出去了很远,那个小贩才想起了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