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芙蓉落尽风波恶
悠悠岁白天涯醉。一分秋，一分憔悴
惊鸿受到沉重打击，一病不起。平时玫瑰一般的双颊，现在变得全无血色，瘦得都露出了骨头来，她像一朵被风雨摧残的小花，在瞬间凋零枯萎。像雨后虹霓的色彩，一瞬间消失。但她并不恨景仁，像一朵花一样，总该有一个属于她的季节，有几天让她怒放的好天气。她的心已经怒放过了，凋零是另外一回事。只是这院落之中到处都充满着景仁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勾起她那些美好往事的记忆，让她情何以堪呢？
惊鸿母亲接连请了好几个大夫给惊鸿治疗，都无济于事，其实惊鸿的体质是很好的，只是在此变故后感到了一种信念的破碎，故而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的。当母亲的毕竟心软，一边骂着景仁，一边几乎后悔当初对她们俩个婚事的阻拦。但惊鸿却坚决不让母亲再提景仁二字，她说倘若真正有情，就该有一生一世的誓约：“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哪有这么快就起变故的。倘若无情，当初订下婚约又能如何。一个女子失去了丈夫的心比夫去恋人的心会更加痛若。
几个月后，惊鸿的父亲为了冲喜，给惊鸿定了一门亲事。是惊鸿父亲的一个好友家的儿子，叫方孺。只长了惊鸿两三岁，书读得不错，人样子也不错，家境十分殷实。几代以来以经商为主，但是世代读书，都是有文化的儒商。人脉也极广，与社会上的很多官员和文化名流都有来往。还由于偶尔为学堂或寺庙捐助而被称为善人。方孺小时候曾在惊鸿父亲的小学堂里读过书，那时就见过惊鸿，很喜欢她，后来惊鸿大了，不方便再在学堂读书了，方孺便也觉得没趣，就换到其他的学堂继续攻读，这些年，他都记着惊鸿的样子。也常跟方老爷提起来，说以后娶媳妇得找像惊鸿那般的，庸脂俗粉可是不行的。得聪明，得有灵气。这回方老爷一听惊鸿父亲放口要给惊鸿找婆家，立即就替自己的儿子提亲。惊鸿的父亲仔细比较了一下，觉得可以，方孺本身学问不错，家境殷实，从面貌气质上看，方孺很稳健而务实，应该是个有福之人。决不会落魄得如同景仁一般。就答应了。
惊鸿见父亲回来时，面带欢喜。一边问母亲惊鸿身体恢复得如何，一边问惊鸿还记不记得学堂里曾有个叫方孺的学生。惊鸿和母亲都说记得，不知道突然提起来是何缘故。父亲说：你难道想让惊鸿一辈子都呆在家里吗？方老爷今天来为儿子提亲，我答应了！
母亲埋怨道：也得先跟惊鸿商量一下再说，哪里能先答应呢？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三分不像人，七份倒像鬼，我都怕人家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后悔，前些日替她找了一家，人家不知从哪里听到什么，本来说好却又反悔了，再说那景仁是什么东西，风流成性的文人。值得她这样，我死了她都不会这么伤心。这看这件事要快些办。这几天我就在学堂找两个女学生来帮她梳洗打扮一下。你给她准备一些嫁衣。”
“你这样说多伤害孩子啊。再说惊鸿现在身心受损，需要人贴心照顾，她还小，到了婆家不知能不能适应。就让她在家再陪我两年吧。我们也再打听一下方家的为人。”
父亲立即不耐其烦：“我和方老爷相交这些年，不需再了解什么，人家公子点名要惊鸿，就是惊鸿的福份了。公子过些日子就跟随父亲去经商去。想在走之前办完婚事。以免走后牵挂。咱们既答应了，就不可再推延。”
“商人重利轻别离，自古亦然。我怕亏了惊鸿啊！”
父亲几乎吼起来：“商人重利，文人重情又有何用，难道你们还指望着那个黄景仁吗？！“
惊鸿一听景仁二字立即心如刀割，说：“何必争吵不休，我嫁便是了，至于何人，又有何关系，这世上，除了景仁，还有谁能伤害我呢？“她像梦一样呓语：“这世界上还有谁能让我期盼、等待、让我痛苦和绝望呢?没有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伤害我了。”
于是穆教习正式给方家回了信，把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只等着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给她们办喜事。
惊鸿的父亲第二天便让屠氏给惊鸿买一些好看的衣饰，总不能太寒酸了，在学堂里找了两个穿着入时的女学生来琣着惊鸿说话散心，帮她梳妆打扮，两个学生一个叫崔美容，一个叫李胭脂。两个女孩平时就不爱读书。只是常州一带有女子读书的传统。她们不得不读。本来两个女孩家里可以请塾师到家里教，但她们觉得无聊，就也跟着上学堂，上得学堂也心不在焉。学不明白时就来找师娘和惊鸿帮忙，所以跟惊鸿一向要好。这两个女孩一听说不用在学堂背子曰诗云，却是帮着惊鸿去准备出嫁。正合了心意，乐坏了。两个人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些充满了好奇。她们为了怕师母影响她们说私房话，这几天来一到这，就叽叽喳喳地把师母支去走。然后一边帮惊鸿理妆，一边说起学堂里的趣事。哪家的公子很有钱，哪个学问好，哪个人长得帅气，哪个好像对她们很欣赏，她们又最喜欢哪一个。崔美容稍腼腆些，而那个李胭脂口无遮拦。说得惊鸿和美容实在无法听下去了，就说;”你要嫁出去，就得先管管自己的嘴，少说话，斯文些，不然哪个敢娶你。”那胭脂本来就羡慕美容的美貌，一听惊鸿姐姐也帮着美容一起损自已，非常不高兴：‘我可不愿意像你们那么别扭。”她指了指美容“别看她平时最斯文贤淑，还偷偷看情书呢？”“你说什么？”美容急了，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书箱。李胭脂一手推开，把书箱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惊鸿刚要责怪。却发现里面有厚厚一叠书信，信封上竟写着惊鸿二字，下面写景仁缄。当时呆在那里。美容一看，满面通红，忙解释;“你哪来那么多歪心眼，那信不是写给我的，是一个叫景仁的人写给惊鸿姐姐的，寄到学堂里。先生说那个人一直骚扰惊鸿姐姐，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让我拿去扔掉。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就偷看了。见那人写得十分动情，文笔极美，就舍不得扔了，居然有人给姐姐写这样的信，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给我写这样的信的。但不知和先生为何不喜欢此人，说他是无赖。但我还是觉得这些信扔掉太可惜了。姐姐如果不喜欢这人，就把信赏给我吧。”那胭脂仍是不服：“谁相信你，你那么好心，肯定是看看怎么写，什么时候春心已动，想写时好有个参照，你还想让姐姐把信赏你，我看你是想让她把人赏你。……”惊鸿不等她们说完，就把信抢在手中，一字一字地看。泪水不断模糊双眼，她擦干了泪水接着再看。浑然忘了两个人的存在。
当看到：
风马儿
子规窗外一声声，把醉也醒醒，梦也醒醒。细忆别时情状忒分明，盈盈。
夜长孤馆更清清，把钟也听听，漏也听听。直到五更斜月落疏棂，冥冥
春暮
犹记去年寒食暮，曾共约、桃根渡。算花落花开今又度。人去也、春何处？春去
也、人何处？
如此凄凉风更雨，便去也、还须住。待觅遍天涯芳草路。小舟也、山无数，小楼
也、山无数。
花朝
花朝到了，扶病披衣早。春只半，愁先老；数声风共雨，一片烟和草。闲情似、游
丝一缕空中袅。
牒报东君道，蜂蝶休相扰。别来久，依然好；一杯为汝寿，千万君应保。休只似、
年年岁岁教人恼。
春日
日日登楼，一换一番春色。者似卷如流，春日谁道迟迟？一片野风吹草，草背白烟
飞。颓墙左侧，小桃放了，没个人知。
徘徊花下，分明认得，三五年时。是何人、挑将竹泪，黏上空枝。请试低头，影儿
憔悴浸春池。此间深处，是伊归路，莫惹相思。
春夜
春阴底事浓如结，半是离愁，半是春愁，酿得廉纤雨一楼。
霎时云散天如洗，月似银钩，凉似新秋，嫩绿池塘湿未收。
春夜(之二)
珊珊弱骨临风倚，遮莫衣单，况是春寒，一半怜伊不忍看。
欲行乍却羞眸睇，背立栏杆，偷整云鬟，半臂清凉露未干。
不寐
坐夜如年，将宵作昼，不知是底心情。怪愁偏黯淡，影最分明。又是一丝凉雨，和
风捲入疏棂。真凄绝，梦都拋我，忒可怜生。
屏空屋古，骨冷神清，阶前叶堕还惊。谁省识、拋干铅泪，湿遍桃笙。偏是黄鸡睡
稳，滴残花漏无声。再休相笑，空堂燕蝠，各有生平。
临江仙
三载红桥旧路，轻尘暗换年华。依然灯火照香车，玉箫吹子夜，明月在谁家？
几度青衫泪湿，重来破帽檐斜。殢人风景又天涯。垂杨空系马，流水有归鸦。
秋夜
深怕数秋更，况复秋声彻夜惊。第一雁声听不得，才听，又是秋虫第一声。
凄绝梦回程，冷雨愁花伴小庭。遥想故人千里外，关情，一样疏窗一样灯。
惊鸿再也禁不住，放声痛哭：“我怎么这么糊涂，怎么能这么轻易忘记海誓山盟的诺言？把生死之、白首之约都忘了，我为什么要怀疑景仁哥哥，这一片深情都被我的猜妒给糟蹋了！
深夜时分，惊鸿换上一套父亲的男妆，带上景仁留下的萧和那本《落花诗册》及那一叠信件，离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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