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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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晚来霜霰未可知

第十六章晚来霜霰未可知

半年后,景仁先带着邵先生的介绍信来拜见嘉兴学生郑虎文。郑虎文是邵先生的同榜好友,对邵先生这位才华横溢的高徒欣赏备至。便把他留在自己的幕中,与自己和其他的一些暮僚一起切磋诗文。

郑太史和清代其他一些有地位的官员一样。有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幕府。这也是当时的一种文化特征。幕僚们基本上没有自己独立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与官员们呈现一种特殊的依附关系。这些慕僚有一部分相当于现代的秘书或书记员之类的,负责一些实际的事务或给官员们出谋划策。而像郑虎文这类文化水平比较高的官员,僚府中大多都是一些怀才不遇的文人,多半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只是一起谈诗论文,附庸风雅。幕僚们的水平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官员们的文化修养与社会威望。所以这些官员们也非常乐于把像景仁这样的才子罗至门下。景仁无论才华与人品都出类拔萃,郑虎文待他如师如友,自己写完了文章也要让景仁指正了后再定稿。这让其他的那些幕僚们既倾慕又有些妒忌。他们大多对这位天纵之才的骄子敬而远之,全不知景仁之心犹在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

心高气傲的景仁,并不想给人做慕僚。但在这里可以有一定的空闲,可以让他安心读书、创作。又能随时与其他人切磋,非常有利于自己精进学业。

他对郑虎文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棱角分明的脸让人感觉坚韧而务实。高高的额多少让人感觉到一种睿智,眼中却无更多神采。他精通的大多也都是些世俗的学问,著述虽丰,却不见多少新意。写诗就更少一些灵动之气。

更主要的是他跟邵先生给景仁的感觉不一样。邵先生像慈父,像严师。郑虎文最多只像一个体贴下属的上司而已。在这里,他总感觉拘束和不踏实。

但是他暂时还是留下来了。他再次给母亲修书,告诉母亲目前情况稳定。只是牵挂惊鸿的事。如果再不知这件事如何解决。他真的有些呆不住了。真的想现在就回见惊鸿。见姨父姨母。他怕失去惊鸿。失去惊鸿。再好的锦绣前程也没有意义了。

再说母亲屠氏见景仁的书信一封接一封催问惊鸿的事,感觉进退维谷。她已给妹妹去过两封信,替景仁提亲。但妹妹的回信十分冷淡。说姐姐晚一了步,已有人向惊鸿提亲了,老爷见那家家道殷实,那公子也斯文有礼,基本上就答应了,只待惊鸿再长大些、再懂些礼仪就嫁过去。其实那家里也在催呢,只是自己家就惊鸿一个女儿,舍不得让她马上就走。

屠氏哪敢把这事告诉景仁。一来怕景仁中断学业。更可怕的是她怕景仁真的如信上所说的那样非惊鸿不娶,现在事情明摆着的。人家不愿把惊鸿嫁给景仁。难道景仁就真的一生不娶,让黄家断了后代香烟?她知道景仁能,景仁从小就是极重情感的人。那她不白白含辛菇苦地把景仁拉扯大了,她又怎么担当得起让黄家绝后的罪过呢?屠氏越想越不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帮她家做饭的张妈看到她这样,闲着没事就问她原由。屠氏本来是个深沉的人,一般很少跟张妈闲唠。现在没了主意,觉得与张妈说说也是个安慰,就把景仁的事告诉了张妈。张妈还是屠氏刚嫁到黄家时,到黄家为奶娘的。那时景仁的祖父和父亲身体尚健,有一定的收入,家道还算是不错的。屠氏共生了两个孩子,景仁上面还有个哥哥。屠氏带不过来,都是张妈帮带的。后来,景仁的父亲、祖父以及景仁的哥哥都因肺疾去世。家道中落,一贫如洗。屠氏曾建议过张氏离开,但张氏也无处可去。就一直在这里帮忙,渐渐就成了这家中的一份子。

张妈也是看着景仁长大的,一听此情景也跟着掉眼泪。说景仁这孩子命苦啊。从小说什么事也不顺。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景仁一辈子不娶呀。

张妈想了一会,给屠氏出了个主意:反正景仁是个男的,他不可能总是放不下感情,刚开始放不下,时间长了也就放下了。不如先给景仁娶个媳妇在家,以免他真的以后不娶。然后用稳兵之计让好好读书。过两年他把惊鸿忘了,家里又有了媳妇,他取了功名,回来好好过日子,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吗?因为如果成年男子长年远游在外,按照当时的习俗。家长可以做主给他在家娶一门亲事。

屠氏把张妈的想法认真地考虑了下,觉得虽则有些荒唐。但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总不能由着景仁的性子,把黄家这一脉后代香烟都断了。屠氏是一位书厢门弟的夫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外面的事一切都由张妈操办。她就依然把为景仁物色媳妇的事交给了张妈。

张妈出去物色了几天,也没什么着落。景仁虽是远近闻名的才俊。但黄家几代以来怀才不遇。现在看来,景仁也很难求取功名。况且黄家几代儿女虽然貌美才高,却都身体羸弱,难享天年,现在黄家家道中落,一贫如洗,更可怕的是,这几年黄家跟受了诅咒似的,一下子差点把整个家族的人都死光。谁愿去让自己女儿冒这个险。想当年,景仁母亲也是位才貌双全的闺秀。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但屠氏只看中了景仁的父亲黄之掞。黄之掞是个县学生,才华出众、一表人才。但三十多岁就因肺病去世。舍下屠氏一人含辛茹苦地抚养二个孩儿。可是,大儿子,也就是景仁的哥哥,也是未及成年就夭折了。景仁成了屠氏唯一的希望。而现在景仁也沾染肺疾。一旦发作,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传染身边的人。这个景仁自小就个性极强,与世俗格格不入,现在又离家在外,不知归期。把女儿嫁到黄家与跳火坑无异。

屠氏见张妈张罗了多日也没有什么结果,也恢了心。叹着气说:难道老天真的想绝了我们黄家么?果真如此,我便是黄家的千古罪人了。我如何承担得了这种罪名,以后又如何有颜面去见景仁的父亲。果真如此,我少不了一死向黄家列祖列宗谢罪。张妈知道屠氏是个刚烈女子,真怕她由于想不开做出点傻事来。便吞吞吐吐地说:是有个姑娘,只怕是不大合适,没敢跟你说,是一个前些年从外乡逃难来姑娘,姓赵,大家都叫她春儿。她与父母失散。乡里的一个孤老太婆孙奶奶收留了她。前些日,孙奶奶也去世了,孙奶奶生病那段时间,都是春儿姑娘在身边照料的,十分孝顺懂事。现在她也是孤独无依一个人了。这个时候去提亲。她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那姑娘不识几个字,也不像书香门弟的姑娘那么斯文。人样子也不怎么好,身材粗壮,面色黑黄。说起话来有点粗声粗气的,可惜了景仁那神仙一般的人品。

屠氏说:人样子如何都不重要。只要人品好就可以。那惊鸿也是个平常的女孩,只是乖巧,善解人意。只怕的是那景仁“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无论如何,屠氏决定见赵春儿一面。

屠氏在张妈的陪同下,找到了春儿。春儿毫无准备,正在围着围裙干活,劈柴担水。本来春儿只有十八岁,正值青春华年,不知怎的,却好像比景仁大上好几岁。屠氏想:景仁决计不会中意春儿的。谁年青时,不做一些绮梦呢?自己年青时不也是痴情多梦之人,为了景仁的父亲,为了那短暂的幸福时光,付出了一生的孤苦艰辛,如飞蛾扑火一样,一瞬间把自己烧成灰烬也无怨无悔。春儿与娇憨乖巧的惊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惊鸿是……。

春儿从张妈那里知道了屠氏的来意。看到了屠氏面带犹豫,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春儿见到了伯母,也算是一个缘份。春儿早已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以后也把您当作一个亲近的人,有什么需要春儿帮忙的,吩咐一声就可以了。我没有福份像别人家的姑娘那么读书识字,只会干些粗活。怎么配得上你们家那么有才华的一位公子。”

屠氏听春儿的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十分得体,不觉有了几分喜欢。她又打量了一下春儿那结实强壮的身体。健步如飞的身姿,心想:也许,春儿正是能为黄氏一门注入强壮血脉的人。

屠氏说:“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喜欢得很。景仁不过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姑娘哪里会配不上他呢?只是景仁要在外游学几年才回来,我家贫困,又没法给姑娘像样子的嫁妆,可是太委屈你了。”

春儿沉思了良久,突然说:“我只想跟伯母读读书,学学写字。”

张妈高兴地叫起来:“看看多懂事的姑娘,咱提着灯笼也难找啊,嫁给景仁,你自然得读些书的。黄家别的没有,书还是有不少的。”

屠氏见那春儿外表虽然粗俗,但规规矩矩,礼貌周到,又是个有心的人,比自己想像之中的村姑要好多了,便放下心,答应了下来。

张妈喜滋滋地对春儿说:这可得恭喜姑娘了,那景仁可是个万里挑一、神仙一般的人,又是个中状元的命。

春儿低着头,并没有吭声。眼中仿佛有一点泪光一闪即逝。

屠氏突然觉得那春儿好像自己,仿佛经历过大喜大悲后,对一切都心如井水。春儿也是很好的,只是生活的平淡与艰辛,让她早早地失去了青春的气息。她从小就没有机会在父母面前撒娇,没有机会在姐妹或女伴说中心事时害羞。这让她失去了年青女孩是讨人喜欢的特质,她只能让自己变得强韧,让自己对命运进行对抗或隐忍。

“那春儿今天就在父母和孙奶奶的灵前把这件事告诉他(她)们,不管怎么说,我总算要有个归宿了,他(她)们也不用再对我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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