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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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张庆海出院了,休假正在家里养伤,王哲隔三差五地去看望,说些不咸不淡的慰问话。张庆海一一笑纳了,他两眼放光,似乎比以前开朗了,像换了一个人,那硕大的铁锤把他砸醒了,或者说,把他砸糊涂了。

几个月后,伤口完全痊愈,张庆海便邀王哲喝酒去了,喝到半夜,两个人骑着摩托车往回走,途中他们险些被货车撞飞,幸好张庆海反应机敏,连人带车跌入便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哲在后座上昏昏欲睡,眼前是一栋乳白色的建筑物,很高,可能到CBD了,他放心地闭上眼,摩托车的声音像是一首催眠曲。又过了很久,他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栋乳白色建筑物,王哲顿时睡意全无,他问张庆海其怎么回事。张庆海说碰上鬼打墙了。

他们将车停在路边,环顾四周,王哲问:“这里还是不是北京。”

张庆海回答:“最多到通县,摩托车的油箱容量有限,根本开不出京城。”

经过多方打听得知才知道他俩身处望京。张庆海自我安慰地说:“望京这个地方白天过来都晕,更何况半夜三更了。”

两个人开始讨论下一步的去向,也就是睡在哪里的问题。王哲的观点是最好找家小旅馆先住下来,等天亮后再出发。反方的观点是这里离他的住所不远了,就算是爬也得爬回去。

张庆海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家了。此时东方已经泛起了亮光,稚嫩的晨光不慌不忙地占领这座城市。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卖早点的骑着无照三轮车晃晃悠悠在路边溜达,公共汽车轰隆隆地唤醒熟睡的人们。新的一天就这样悄然开始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王哲问张庆海:“嫂子在家吗?”

张庆海一声冷笑,说:“你睡你的,她也不是母夜叉,你怕什么。”

听了这句硬邦邦的话,王哲悬在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你儿子呢?”

“去他姥姥家了。”张庆海说,“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走到家门口,张庆海从兜里拿出钥匙,插进门锁,居然没有拧开,他觉得这件事很没面子,嘴里埋怨老婆多此一举。他开始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于是他用拳头代替了指头,门被砸得山响,楼道里尘土飞扬。

王哲拉住他的胳膊,竭力劝阻说:“你别这么用力,全楼的人都醒了。”

张庆海可不理这套,继续砸门,一边砸一边对赌气地对门说:“我就不信你不开,看咱俩谁能耗。”

房门终于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有气无力地说:“你家住楼上,天还没亮你砸我家门干吗?你小子是神经病啊!”

两个人像逃兵一样跑到楼上,这一回张庆海顺利地打开门。脱下外衣,露出一件破了大洞起了毛边的跨栏背心。他的骨架很大,肌肤黝黑,像退役的健美先生。

张庆海走进里屋跟李红蝶说了几句话,然后拿着一套被褥走到回来,直勾勾地盯着王哲的身体,沉默了一阵儿,他斩钉截铁地说:“你现在把裤子脱了。”

“什么?”王哲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些恐慌,他听说张庆海和李红芬的关系不是很好,该不会是这个不可告人的原因吧,王哲颤颤巍巍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 张庆海狞笑道。他张开双臂直接扑了上来,把王哲按在沙发上,左手压住后背,右手开始撕扯他的裤子。

王哲挣扎了几下,无果。

一刹那王哲觉得天昏地暗,张庆海的力气太大了,他只能无助地趴在沙发。最后王哲扭着头绝望地说:“你能不能把里屋的门关上。”

张庆海说:“你小子不用害羞,你嫂子还在睡觉呢。”

随后王哲觉得屁股上凉飕飕的,与想象中的情景不太一样。

他问张庆海说:“你在沫什么呢?”

张庆海回答:“我在给你涂跌打药呢。”

原来是这样。妈的,狗咬吕洞宾呀。

张庆海给王哲擦完药水,天已经大亮,太阳不慌不忙地升了起来,乐呵呵地射出万丈光芒,新的一天开始了。鸟儿在树梢上旁若无人地谈情说爱,人们开始为了人民币愁眉苦脸地忙碌着,收音机里播放着第N次广播体操,公共汽车的破喇叭发出外地人听不懂本地人听不明白的报站声,公园里毫无乐感的鼓点声述说着退休老人美好的生活。

张庆海在衣柜里找出一套土黄色的西服,说:“你今天就住在吧,冰箱里有饮料,厨房里有方便面,客厅里有敌敌畏。”

王哲把被褥铺好,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被子上的香水味使他神情恍惚起来,仿佛和一位美女同床而卧。张庆海举着一对哑铃在房间中央“嘿嘿”地练了起来。

这时卫生间里传来了抽水马桶的声音,随后是高跟鞋接触水泥地面的声音,王哲知道是嫂子出来了,于是他把头像乌龟那样缩进被窝,假装睡觉。

“沙发上放着什么东西?”李红蝶问。

“他不是东西,他是我朋友。”张庆海说,“你先别着急,我骑摩托带你上班去。”

“算了,我还是坐单位班车吧。”李红蝶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你那宝贝摩托车手续不全,警察见一次罚一次,估计他们这月的奖金就全靠你了。”

“不坐算了。”张庆海从厨房里拿出一袋速溶咖啡放到兜里,也没跟躺在沙发上不是东西的朋友打声招呼就怒冲冲地摔门而去。

张庆海蹲在单元门口查看着他那辆伤痕累累的爱车,反光镜弯了,脚蹬子斜了,车牌子歪了。尽快出手吧,否则就不值钱了,他心理盘算着。

他站起来发动,这一回摩托车连哼哼声都没了。张庆海左右张望着,他希望能找到个熟人帮忙推一下,一位大姐提着菜篮子从楼门里走出来,张庆海大喜,低三下四地说:“大姐,帮推推车行吗?”

大姐的回答毫无商量:“不管,车坏了活该!你小子天不亮就砸我家房门,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

张庆海看看手表,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他果断地丢下车,跑到马路边上准备打车。平时没事的时候空车排着几公里的长队,遇到事时一辆都没有。

一辆空车拐进主路,张庆海的手立刻在空中变着花样地翻滚,他的余光发现一个中学生也在招手拦车,他一不做二不休,迎着出租车跑去。中学生朋友,麻烦你等下辆吧,你上学迟到总不会扣钱吧。

黄色的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停在张庆海的身边,张庆海趴在车窗上问:“师傅,华京酒店去吗?”

司机歪着头想了想,说:“不去。”

没等张庆海直起腰,出租车就冲了出去,停在几米之外,那个中学生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后便拉门上车了,在迈腿上车的当儿,中学生朝张庆海郑重地竖起了中指。

太阳越升越高,就在张庆海急得原地转圈的时候,一辆白色的旅行车停在他的身旁。

“去哪儿呀,师傅。”司机小心翼翼地问。

张庆海咧着嘴笑起来,是辆黑车。张庆海生怕他跑了,一拉车门先爬上去再说。“华京酒店多少钱?”他问。

“十块钱,大哥。”黑车司机说。

“那还不快走!”

旅行车显然快报废了,开起来的颠簸感与游乐场的海盗船没什么区别,张庆海就像躺在摇篮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没过多会,他被黑车司机摇了起来,“这么快就到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黑色司机紧张地说:“大哥,前面有警察,最近重点整治黑车,咱俩先对好词,等混过这一关我便宜你两块钱,行吗?”

张庆海眨了眨眼睛说:“便宜三块吧。”

黑色司机沉着脸说行。于是,两个人在驾驶室里飞快地自我介绍,在最短的时间内确定了亲属关系。

警察果真把他们拦了下来,他们熟练地将张庆海与黑车司机分开。一名中年交通警问张庆海:“你坐的是黑车吧。”

张庆海马上大声反驳:“司机是我亲戚,他送我去华京酒店办事,同志们辛苦了,赶紧放行吧。”

交通警盯着张庆海说:“还帮他扛呢,我一眼就知道这是辆黑车。”

张庆海脸上呈现出委屈之色,他说:“我们真是亲戚。”

交通警说:“好吧,你说说司机叫什么?”

张庆海马上回答:“他叫黄泉。”

交通警扑哧一声笑了,随后他慌忙绷住脸,继续问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张庆海不作思考地说:“他是我表哥。”

交通警没再继续问下去,他走到一边,另一位交警正在以同样的方式询问黑车司机,两名警察低声嘀咕了几句。没过多会儿,交通警走了回来,他似笑非笑地说:“你说他是表哥,他说你是表哥,你们到底谁是表哥,你们家的辈分是怎么排的?”

张庆海彻底傻了眼,刚才睡意朦胧在加上事出突然,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按他的理解,既然黑车司机有汽车,自然他就是表哥了,毕竟,这是一个物质至上的浮躁时代嘛。

中年交警严厉地说:“本来你坐黑车这件事就不对,你竟然还为他打掩护,我看你也别办事了,先跟我回队里学习半天吧。”

张庆海连忙点头哈腰地承认错误:“我这是第一次,请交警同志们务必原谅我,下次别说坐,我看见黑车就立马向政府报警……”

中年交警一挥手,说:“得了,你也别贫了,赶紧办事去吧,下不为例。”

张庆海一溜烟跑了出去,生怕交警同志反悔。正巧迎面来了一辆黑色的皇冠车,张庆海一伸手拦了下来,甭管什么车了,走为上策吧。

皇冠车启动,张庆海透过车窗看到黑车司机被带入警车,在迈腿上车的当儿,黑车司机朝他竖起了愤怒的中指。

在去酒店的途中张庆海的眼睛一秒钟也没离开仪表台上的计价器,他的心跳随着显示数字的变化而变化着。出租司机热情洋溢地与张庆海聊着天:从国际政局到百姓民生;从股票期货到猪肉价格;从太空飞碟到山顶洞人……

张庆海的大脑像是一条时空隧道,出租司机的话飞速地穿过他的耳朵,飘出了车窗,一个字都没留下。张庆海现在可没心情与司机闲聊,他现在最为担心的是钱包里的钞票够不够车费,如果不够司机师傅会不会报警。

计价器显示的数字像航天飞机升空前的倒计时,噼噼啪啪地乱跳,张庆海看得心惊肉跳,手背上都渗出了汗水。

终于到酒店了,张庆海长出了一口气,他把钱包里的人民币全数递给了司机,居然还剩下一块钱,慌啥嘛。

张庆海慢腾腾地钻出皇冠车,像是香港枪战片中的慢动作。为什么要如此之慢?因为他要让同事们看到他是坐皇冠上班的。不过很遗憾,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他只好心有不甘地关上车门,再磨蹭一会儿司机师傅会骂人的。

张庆海大摇大摆地走向员工通道,他猛然想起了上班时间,于是他撒丫子跑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考勤台旁,打卡钟站着一名保安,正好8:00,时间来得及。

张庆海扶着栏杆指着墙面上的员工考勤,焦急地喊道:“一一四号,快点!不对,下面那张,还不对,左边那排。”保安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考勤卡,就在他插入打卡钟的前0.01秒,张庆海清楚地看到考勤表变成了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