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乐不是太愿意:“你说你一天到晚都在给死人刻碑,让我儿子在那碑林里怎么待啊?”
杨部启不是太高兴:“怎么了?以前那环境没待过?在石家庄我们就刻碑,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以前能待现在不能待了?好歹我也是一石雕技师,别把我当普通石匠对待。”
李小乐其实很想说,当初你不是说因为你给死人刻碑,所以奇奇不适合在你身边生活,非让我们和你分开吗?可现在怎么就不承认了?当着奇奇的面,她不想纠正他说过的话。她不想再跟杨部启争论他刻的是什么碑,奇奇自己也不想去:“爸,我不去了,我去了小兔子怎么办?”
杨部启说:“养这破玩意儿干什么啊?挺大个男人一天跟个姑娘似的,只有小女孩才愿意养这些小宠物。我家奇奇是男子汉,男子汉都摆弄刀枪棍棒。你爸我像你这么大时,从来不养兔子,总是用刀刻木头枪玩。”
奇奇小声说:“兔子是真的。木头枪又不能当真枪用。”
“木头枪不管怎么说,它也是武器,关键时刻也能以假乱真。小兔子有什么用?你看看你们家,如今像人住的地方吗?这个味儿啊。”
李小乐的脸色就不太好了。自下班回来,她就开窗通风,可这屋子里仍然飘着骚哄哄的味道。
“奇奇,不是我说你。我在家的时候,你还能练练书法,怎么我不在家了,你就只会养小动物了?这样下去可不行。李小乐,你是怎么带孩子的?”
杨部启一旦露出指责的苗头,李小乐就没有一丁点和他谈下去的心思了。
李小乐和杨部启的看法极不一致:“小孩养宠物,可以培养他们的爱心。只要安排好时间,这并不影响学习。”
“你总替杨振奇狡辩。赶紧收拾书包,上我那儿过暑假去。”
杨振奇只有乖乖收拾书包,一边收拾一边说:“那我的小兔子呢?”
“拎着。”
庞大宽把儿子庞虎送回家,转过菜市场,踩着满地水。这水多半是那些待卖的鱼扑腾出来的。和卖菜的邻居们打着招呼,身边的庞虎就快速窜到卖鱼的小贩家,和他们家的孩子玩起来。庞大宽摇了摇头,喊庞虎早点回家。庞虎响亮地答应着,庞大宽便拐进了院子。看到门前站着的白森林,庞大宽一愣:“不是忙吗?没工夫吗?没工夫还来?”
都说在关键时刻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可庞虎昨天晚上出事,庞大宽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白森林的,偏白森林一直不接。庞大宽气得咬牙切齿,只好再打电话给李小乐。等到白森林再打给她,她就没接。白森林发了条短信,说他当时正忙着,没听到。鬼相信铃声响了那么半天他都没听到。庞大宽想大声骂几句,可是面对着他,她的怒火就消散了。两个人相恋这么久,她却不能给他个名分,人家白森林在认识她以前还是个黄花大小伙子,自己要是不善待他,也怪对不住他的。本来庞大宽不想再找男人,至少几年之内不想找,可爱情的到来总是出人意料。
“妈妈,他是谁啊?”庞虎身边跟着两个拖着大鼻涕的小孩。
“是,是白叔叔,妈妈以前的同学。”庞大宽赶紧打开门,示意白森林进屋,自己也赶紧钻了进去,生怕再让更多的人看到。
庞大宽让孩子们出去玩,然后坐下就不吭声了。白森林赶紧问:“昨天到底怎么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再打还关机了。你要急死我?”
“没什么。”
“昨天工地出事了,小吴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得不轻,我和老板把他送医院了。你打电话我真没听见。我查看时间了,你打电话那会儿,我们应该在医院。”
“医院有那么吵吗?”庞大宽不依不饶。
“不信?不信我把老板的电话给你,你自己问他。我们当时真在医院里。好了,别生气了。”
其实庞大宽早不生气了,她是个心宽的女人。这件事让她告诉自己,凡事还是得靠自己,指望别人都是不现实的。“好了,我不生气了。”庞大宽把手里的桔子递给白森林。白森林接过去,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剥开桔子,递到庞大宽嘴边。庞大宽只吃了一瓣就不要了,示意白森林自己吃。白森林却说:“你必须把整个桔子吃完。桔子不能分吃。”
“真麻烦,只听说梨不能分吃,桔子怎么也不能分吃?”庞大宽看着手里的桔子,说什么也不想吃了。
“梨分开吃是分离,桔子分开吃,是分居。我不想和你分居。”白森林的脸上有了一点羞赧。
庞大宽“扑哧”一声笑了。
“大宽,我们在一起吧。”白森林说,“这样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刚才我听邻居说昨天小虎的事了,我猜你一定是因为这个打电话给我的。我要是在你们身边,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森林,我们不能住一起。我们在一起又不能领结婚证,这要是被查到了不好。再说,我现在是有结婚证的人。你得等我,等我把小虎的户口迁过来,办了离婚手续,我们就结。”
“那还要等多久啊?我妈和我爸都催着我结婚,等着抱孙子呢。”
这是庞大宽最害怕面对的,白森林不提,她就得过且过。其实她也想结婚,有个温暖的家庭。现在他们之间总要避着庞虎,庞大宽确实不知道他们将来会怎样。她看得到的未来是她和庞虎的户口迁到北京来,庞虎在这里正常上学,将来在这里参加中考和高考,而她自己有了正儿八经的北京户口以后,至少可以到出租公司当司机,现在她连开出租的资格都没有。
尽管她们代驾也算是个司机,可这只能是打擦边球。就像那些在各小区门口趴活儿的人一样,都算是黑车一族。如果现在和眼前的男人结婚,就一定要再给他生个孩子。那这个孩子将和庞虎一样,面临着将来的户口问题。一想到这些,庞大宽就头疼。
“你怎么了?”白森林看庞大宽闭着双眼,揉着太阳穴,吓了一跳。
庞大宽摇摇头说:“没事儿,昨天换地儿,没睡好。”
白森林搂过庞大宽的肩膀,很想和她卿卿我我。庞大宽推开他:“一会儿孩子回来了。这里出来进去的人这么多。”
白森林说一星期没见面了,他想她了。庞大宽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两个人就总是这样卿卿我我多好,什么都不想。尤其那个狗屁户口问题。为了安慰白森林,庞大宽假装轻松地说:“再等两年零三个月就可以和我结婚了。”她骄傲地安慰着他。她暗想,白森林从此是不是该有个盼头了?
一个人的时候,庞大宽常常拿出和北京男人的结婚证,看上面盖的大印。这是庞大宽和蔡培的结婚证。蔡培,男,北京人。有关蔡培的资料,其实庞大宽根本就一无所知,她想她没必要知道。两个人登记有几年的时间了,再熬两年,就可以把自己和庞虎的户口盼来了。一想到这里,庞大宽就无比亲切地看着结婚证,然后把它放在包里最隐秘的地方。她从来不把它放在住处。这里居住的人太杂。其实屋里从来没丢过东西,可她就是怕把结婚证给弄丢了。她觉得这是她和庞虎最值钱的家当。
从小,庞大宽就向往北京天安门,总会有意识无意识地念叨:“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让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长大成年以后,她真的来北京了,倒不是来当兵,就是想来闯闯。最开始的那段日子,她是住地下室的。她由最开始的纯地下室转到半地下室,再转到地上与他人合租的模式,直到认识了生命中那个很重要的男人。她却不知道对方是有家有室的。
男人是南宁人,说是一个人没有家。最后庞大宽才知道,他的妻子生过孩子就疯了,她先前是正常的,只因为他要离婚她就疯了。庞大宽不忍心,主动离开了那男人。她离开他以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心里难过加上身体不适,她回了老家,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家人劝她生下来就送人,他们一一道出她将来一个人带孩子的艰难,她也就答应了。孩子一生下来,一切就由不得她了。她还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当她发现孩子不见了以后,她呼号着扑进雨里,到底是把孩子给追回来了……
她莫名地觉得自己的根在北京,于是又回到北京。换过手机以后,她和孩子的亲生父亲也失去了联系。
白森林走的时候,庞大宽安慰他:“等我拿到户口,我们就去结婚,到那个时候我们生的孩子就直接落北京户口了,将来再也不用担心交借读费,也不用担心高考被打回原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