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培的父母住在燕郊。庞大宽后来才知道这是蔡培投资买的房,老两口觉得燕郊清静,所以就搬了过去。房子在一楼,还带个小花园,里面种了不少花,还有丝瓜和豆角。
按完门铃,门开了,蔡培的母亲开的门。
庞大宽说:“阿姨,我们见过,您还记得我吧?”
老太太犹豫地把门敞开让庞大宽进去,问道:“你是谁家闺女?我怎么想不起来了。真是老了。”
“我和蔡培登记了呀。”庞大宽提醒对方。
“啊?是你。”老太太一下子警醒过来,“你有事吗?”
“我想跟您和叔叔谈谈。”庞大宽看到蔡老爷子从卧室走出来,说明自己的来意。
“有什么好谈的?你们是假登记,假结婚,根本不受法律保护,你休想拿走蔡家一文钱。”蔡母不悦。
“阿姨,我没想要一分钱,我只想要我的户口。”庞大宽可怜巴巴地说。
“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你去问户籍办。”
庞大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两位老人对她充满了敌意,带着这样的敌意,庞大宽走出蔡家门。走在燕郊的街道上,庞大宽问自己到底要什么。因为这个户口,她不能和心爱的男人结婚,被男友家当怪物一样的看待;也是为了这个户口,她借亲戚的钱到现在都还没还完,每天还要像驴一样拼命工作。
庞大宽坐上区间车,准备去李小乐家。
李小乐正在织毛衣,这让庞大宽觉得稀罕:“这么热的天,您这是要给谁御寒啊,穿上不得热出一身痱子?你可真忍心。”
“少贫。”
“给奇奇?不像。给奇奇爸?”
“不猜你会累死啊。”李小乐白了她一眼。
“不猜了,不猜了。我都已经够累的了,还管得了别人的闲事?”
“我是别人吗?我是吗?”
“是不是别人,你都不告诉我。说吧,有什么事还藏着掖着的。”
“我这不是还没谱呢吗!要是不成功就早早地说出去,哪天黄瓜菜凉了,我一个人拌起来还有劲吗?”
“幸福就要大家共享。说吧,最近哪个白马王子入你法眼了?”
“王湘君啊,你认得。”李小乐不得不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他?人不错啊,白森林的老板。你还真藏得住,多久了?快交代,这毛衣都给织上了,关系不简单了。”
“原先不是没确定关系嘛。”
“现在确定了?什么时候结?”
“急什么!他家人我还没见过呢,再婚没有这么简单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家有孩子,我也有,我都不知道会不会相处到一块儿去。”
“那你就多虑了。你们虽然都有孩子,但是只要决定在一起,这就很明朗。不像我,没结婚吧,却有结婚证,又有孩子。我这关系吧,搁谁家听着都觉得闹腾。我刚从白森林家回来,他们家没把我当怪物扫地出门就不错了。”
“怎么,他们对你还有意见?”
“能没有吗?就我这身份,谁跟我相处没意见啊。也不知道当初我脑袋怎么就那么大,看别人家孩子在北京上学这个难,就一心也想给自己孩子弄个北京户口。现在想想都怀疑当初是不是意气用事。”
“其实,户口不户口的,确实只对孩子们升学有用。现在又不是计划经济年代,做事凭户口本凭粮票。我觉得有个身份证就够用了。你当初真不如学我了,去离北京近的地方买个房落下户口,那样就又有房又可以当投资了。”
“是啊,现在说也没用了,当年脑袋大啊。现在还不知道这户口能不能落得下来。就算落下来了,投资那么多,真还不如照你说的去远郊买个房落户了,至少离北京近。我们真的这么热爱北京吗?”
“你是真的,不然你干吗拼死拼活要弄这个户口?你是想直接就当北京人儿了,我永远是客居的。”李小乐笑了。
庞大宽和白森林又遇上周末了。如今庞虎放假,庞大宽白天忙,晚上回家又要忙庞虎。玩了一整天的庞虎,衣服都是贼脏贼脏的。庞大宽就说难道你这孩子是从垃圾桶里拣出来的?从泥坑里跳出来的?庞虎只是笑,仍然在院子里和小朋友横冲直撞地跑来跑去。庞大宽叹口气,这样的环境实在不利于庞虎成长,可是暂时经济条件又不允许换地方。更何况,是庞虎更喜欢这里。
以后和白森林结婚,一定去租一处楼房,就是租平房也租个独门独院的。如今这条件,一个院子住着好几户人,一点隐私都没有。庞大宽一边想着一边回来收拾,还得赴白森林的约。想不到这边庞虎还没安置好,白森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他已经在回家的火车上,家里有急事,有事回来再说。
“什么急事值得他坐上火车了才打招呼?”庞大宽心想,可能这次回去也和自己有关吧,不然白森林怎么没有邀请自己。
她想对了。这次白老爷子给吴家下了彩礼,逼着白森林应承下来。这也是白森林回去以后才知道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结过婚的,又有孩子,还是个儿子。你没结婚就给人家当爹去?为了一个户口敢和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假结婚,这样的女人,你趁早离她远点!还是在家门口找个知根知底的踏实。婚事办了,把翠花也带北京去,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番话,白森林的脑袋都大了,生气地埋怨父亲:“爸,您一次次喊病危,就为了把我骗回来?这次还不让我带大宽来,您说您这是干什么啊?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您还包办婚姻。翠花那么胖,我根本看都不想看一眼,还让我娶她?我不娶!”
白母说:“女人胖说明能生儿子,我和你爸看准的那都没错。女人你要找简单点的,能在家给你看家守院,对你知冷知热,能给你做一天三餐那就行了。太复杂的将来你能掌控吗?就你这老实巴交的还不是被人捏得死死的。”
“庞大宽不胖,人家一样能生儿子。再说,两口子过日子总不能天天较劲,谁掌控谁吧?谁说找老婆是看家守院?又不是养小狗。庞大宽对我挺好的,经常给我买衣服。”白森林对母亲的话非常不满。
“给我闭嘴,我们就是不许你找个带拖油瓶的。再说,等哪天人家弄来北京户口,人家还能要你?”白父大声说。
白森林没有办法了,只好眼神求助姐姐。姐姐也只有无奈摇头的份儿。于是,这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竟然被父母软禁了。
“小乐,这两天抽时间到我家去吧,我妈妈说要见你呢。”王湘君说。
李小乐听着就想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一口一个“我妈妈”,怎么跟个吃奶娃一样。王湘君就说:“你笑什么,是不是一听说到我家见婆婆你就开心了?”
“什么呀,你听谁说见婆婆开心的?怕还来不及呢,都说天下婆媳最难相处了。”话一说到这儿李小乐就呆了,自己和前婆婆相处得非常好,可现在怎么无端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妈妈又不是老虎。”
李小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转瞬被王湘君拥抱在怀里以后就淡忘了刚才的不舒服。王湘君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想到婆婆、大姑姐和小姑子,李小乐的烦恼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李小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王湘君吓了一跳:“怎么了,大夏天的还感冒了?”
李小乐如实说:“你家怎么这么多女孩?我有点不敢去。”
王湘君说:“我妈妈和我姐姐她们都很好相处,别怕。”
说起王湘君的姐姐妹妹们,李小乐这才知道,那几个女孩,包括那个做律师的妹妹也还没有北京户口,她们都是宁夏户口。父母当年都是知青,去宁夏插队,也就在那边安了家,王湘君六七岁回来以后家里好不容易有一个北京户口的指标,当时只能落一个,家里就给这个唯一的儿子落下了。姐姐们都留在宁夏,户口自然也就留在那边没动。后来姐妹们一个个挪进北京,他们也是为了孩子上学,在燕郊或香河买房,期待落下离北京近一点的户口。
“这次上我家,估计我大姐你见不到,她在帮我家看房子呢。朝阳那边我家有处平房,最近要拆迁,达不到我们的补偿标准我们就不搬。如今断水断电,不管,坚持就是胜利。”
“你家还是钉子户?”
“什么话啊,又不止我们一家。你不稀罕钱?那么好的黄金地段,凭什么拱手相让?我们也是被邻居联手的。”
“那我都能看到谁?”李小乐不关心他们家的拆迁问题,只关心家里都有谁。
“我妈妈和我妹妹吧。我爸不在世了,我跟你说过。我二姐在天津陪读,估计也赶不过来。你不是怕见太多的人吗,就我妈妈和我妹,行吗?”
“行。”李小乐点着头,“不对吧,还有你女儿。”
“女儿在上海上大学,你这忘性。”
“这不是放假了吗?”
“去她妈那儿了。”
“我还奇怪你怎么总也不提她呢。其实我一直不敢提这个话题,也不知道咱们将来在一起,你的女儿和我的儿子会不会相处到一起去。”
“女儿大了,上学又在外面,将来又总是要嫁人的。”
“也不知道我儿子和你能不能处好。其实我倒觉得要是儿子在家,你们相处一段,我再去你家,那样心里也有底儿。现在你说就咱们两个大人相处得再好又能怎么样?”
“大人相处得好,才是最主要的。大人都相处不好,怎么能让他们相处得好?你放心好了,儿子还小,我有信心。”王湘君拍了拍李小乐的脸蛋。
王母在家,但并没有像李小乐想象的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等他们一到家就进餐。
虽然王母是微笑着的,可李小乐一进门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王母是很和蔼的一个老太太,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儿,李小乐一直没找到原因,也没有时间找原因。只有婆婆在家,这让李小乐轻松了不少,心想对付一个老太太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不到,老太太的微笑还是让她有点乱了分寸,进了屋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也只好欠着嘴角,微笑。倒是王湘君回到自己家,坐着卧着的都那么随便,让李小乐看着生气,却不敢吭声。
饭还是要吃的,也得做。李小乐这个时候总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帮老太太择菜。做红烧肉的时候,李小乐自告奋勇说自己会做,结果老太太说,这不行,酱油放得太少,不上色儿,这哪儿是红烧肉啊,这不就是纯炖肉吗?
李小乐心里不是滋味,表面上却谦虚地应和着对方。老太太一边做饭一边数落着王湘君:“在家娇生惯养,根本就不会做饭,一个人就得饿死了。好在离家近,要是再找一个不会做饭的媳妇,那还不都得回来指望我?我可不想累死在厨房里。”
“妈,什么好吃的,真香。”随着这句话,厨房门打开,探进一颗脑袋,“妈,有客人呀。”
“不是跟你说了,你哥找的对象。”
“姐姐好。”王湘婷不等李小乐回复,关上门,头缩了回去。李小乐一愣。
饭菜上桌以后,有一瓶红酒,有几罐装啤酒。李小乐不想喝,可王湘婷说:“姐,你就不要谦虚了,听说东北女人都贼能喝,是不?”
“别瞎起哄,她能喝半罐啤酒就不错了,红酒小半杯脸就红了。”
“听说东北有几大怪,孩子要被吊起来,姑娘还叼着大烟袋,真的假的?”
“孩子吊起来,那是说以前,家里人都忙,没人看孩子,孩子睡着了,大人为了多干点活,就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叼烟袋我可没见过,我身边的女人没有抽烟的。”李小乐心说东北女人的形象可被某些人给毁了。
“小婷,你抓紧你自己的事,别老操心管别人。你哥这都要结二茬婚了,你呢?连个人影儿也没带回来过。人家孩子吊不吊起来关你什么事?对了,你怎么没把孩子带来玩?”王母先是数落女儿,反过来又问李小乐。
“孩子去他爷爷奶奶家了。”
“前几天我接了个案子,一个东北女人和一个北京男人假登记结婚。这下她可算是赚了,将来不仅能落下户口,在落户口之前还能和死者家属分遗产。”
“怎么?那人死了?”
“死了。真是为了北京户口不择手段,连假结婚的招儿都能使上。妈,您说我是不是也该找个北京男人嫁了?我户口可还在宁夏呢。”
“哪儿都少不了你。找去,找个北京的。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着急。上回介绍的那个你不是不愿意?人家可是地道的老北京,人长得又不错。”
“他长那样儿,就算是北京户口,我也不要。基因太差,影响下一代。您以为我为了个破北京户口,还把自己身家性命和下一代也搭上?不值当。”
“就你长得好看!”王母一边说一边吃饭,对女儿不予理睬,偶尔想起来再让让李小乐,告诉她不必拘束。
这一次,李小乐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为什么一进王家就不自然了,原来症结在这里。从离婚到找另一半,她一直避开找北京男人的原因,就是怕有一天对方说她有所图。她一直想让婚姻纯粹,可如今她还是栽在这上面。难道,先前对王湘君的拒绝和后来的默许,是因为奇奇要面临的中考和将来要面临的高考吗?于是,她开始明白当初为什么就是无法喜欢王湘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