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彻，雾气氤氲，浓的化不开的雾像稠密的网，密不透风的裹紧了湖面。佼佼白莲诒然不动，诡谲殊瑰。水面丝滑如镜，悄寂无声，而这看似的平静却恰到好处的掩饰了湖底的惊涛骇浪。
深色的湖水冒着血泡，暗流涌动，瞬间的黑暗令人无法适应。瞳孔放大，周围的境况渐渐的清晰起来。
远近杂乱的排陈着无数死人惨白的骸骨，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反射着微稀惨淡的白光，颅骨天灵盖处毫无例外的蜿蜒出一枝白莲，娉婷婀娜的莲花下竟是如此惨绝人寰的场景，简直就是埋没湖底的万人坑。
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仰望天空，风穿梭而过，绝望与痛苦在此滋生，在这光无法抵达的罪恶渊薮，蝇蛆是唯一存在的生物，蠕动着在破碎的瞳孔间穿爬。
黑色的旋窝打着卷从湖底涌过，吞吐者白沫，冰冷的气息直逼骨髓，吸尽仅存的温度。抬起头，是视野上方遥不可及的波光粼粼。
一袭绛衣轻轻落在湖底，避水珠化开波面，撑起了透明的屏障，一层薄薄的空气层笼在她四周，挡开了恶浪。身后，一身黑衣的男子一手护住心脉，一手迅速捻决，周身化开一道屏障，形成了一层柔白的光圈，抵住暗流。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一齐望向二人，黑暗中血光一闪，怨毒气息抽丝拔节，无声的笑意晕开了波纹。
“呀，吓死我了！这些死人怎么都跟活的似的。”魑魅踮起脚尖，一路小跑，跳跃着避开横斜的尸骨。
“七百年来积下的怨灵恶鬼，再怎么也有了点灵性。”
凌炎警惕四周，抢步跟上。
“说来，我前生也是死在这儿吧。”蹦跳的女子顿住脚步，四下张望起来。
他心下一惊，没有接话。
“炎，你见过我前生的模样吗？”
却见她转过身来，热切的目光里散发着少女特有的天真烂漫，这一望，他几近窒息。
清溪，你在问我你的模样呢,你说，我该如何回答你才好。
“咦？怎么发愣了？”如葱玉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回过神来。
“魑魅，你是想知道她的模样吗？”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复杂。
“呵呵，她有我美吗？”精雕细琢的脸上散发出妖艳的媚气，直逼而来。
“她不会媚术，不会勾心斗角，不会阴谋狡诈，不会违心巧笑。她，只是一个平凡善良的少女，仅此而已。”避开她摄人心魄的媚气，他语气淡淡，神情迷惘。
清溪，怎能忘记你的面容？那样恬静的模样，水莲花样纯净的你，纤尘不染的眸子幽幽的望向天，粲然一笑。
‘炎，我美吗？’
靛青色的眸子穿越茫茫的水流，目光定格在记忆中少女如花笑靥上。
“炎，炎？”身边女子急促的呼声拉回了他翻飞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娇媚的容颜与记忆中的如花笑靥重叠，一刹那，有些失神。
“清溪。”不犹喃喃的念出声来。
“什么？”魑魅见他嘴唇微微翕阖，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好奇的凑近了去听，却见他目光一冽，偏开头去。
“走吧。”语调俨然已恢复了冰冷，抢先向前走去。
绛衣女子朝天翻了个白眼，扭了扭柳腰，足轻点地，赶了上去。
绕开层层叠叠的白骨，水底渐渐开阔起来。慕的，一道幽蓝的冥光在湖底闪现，邪恶的气息从蓝光乍起出蔓延开来。水变得稠密如同连胶。
凌炎顿住脚步，俊眉微蹙，定定的看向蓝光乍起之处，随后捻了个破魔决，猛地向前扑了过去，沙沙声从他周身擦边响起，水光潋滟。
魑魅小心的伸手触了触虚空，感到一阵强大的阻力。忖度了方许，将避水珠压在胸口，向前走去。她周身迅速化开巨大的气层，烟白的水汽将她层层拢住，阻绝了浓重的瘴气。行至二里许，像是穿越了一堵厚墙，忽的觉得心下一松，脚步也轻快起来。
冰蓝色的光绚烂流溢，方才看清那是一座祭坛。冰蓝色的海冰石砌成的台面，溢光流彩。祭坛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洞口，冷黑色的暗流汹涌，诡异惊谲。祭坛四周被血红的花海团团围住，娇媚的曼珠沙华吸饱了血水，妖娆的爬到脚边，长长的花丝像蛇血红的芯子，从猩红的花瓣间吐出，刺目而艳绝的殷红。
滴血般的艳丽色泽看得女子一阵欢欣。一伸手企图折下一枝好簪在发间，却在触及的瞬间被阻住了动作。
“这曼珠沙华，是死灵怨念凝聚成的冥界花，不可乱碰。”
凌炎眉头紧锁，目光雪亮，却见她脸色一暗，淡笑开来。
“我看着好看，想采了当发簪，不知咋的，就是贪恋这种颜色。”
是喜欢血红色吗？心下一惊。重生后不仅性情大变，连喜好也是完全变了个人。那么，清溪，那个澄澈无暇的你又落在了哪段时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真能找回那个你吗？
靛青色的眸子里泛起了波澜，远远的听到有人声，抬眼看去，祭坛上烟云缭乱，渐渐的幻化出三个人形，对话声隔雾传来，无比清晰的传入耳中。
“就是这儿了，把她放下去吧！”中年男子雄厚的嗓音响起。
“是，圣王。”一个少年应声答道，语气淡淡。
“怎么还不动手？”语调拔高，明显的不快。
“圣王，她的灵力恐怕还不足以做成强大的发降，不如……”少年犹豫着开口。
“哼，我看是你起了异心吧，怎么，是要违抗我的旨令吗？”冷冷的杀气浮出水面。
他下意识握紧了刹魂剑。
“不敢。”少年半跪下去。
“不忠的后果，你是知道的。不要逼我动手，炎。”中年男子伸手按住少年的脑袋，气息在百汇处汹涌，收紧，旋即又轻轻松开，一阵眼花缭乱，少年几近委地。
“杀了她！”无可抗拒的命令。
“我不能。”语气坚决。
一掌迅猛的向他面门上劈去，少年飞出二丈远，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倒伏在地，喘息不止。
“不自量力。”语气冰冷，居高临下的讥诮与不屑。
“放过她，我为你做任何事。”少年面目扭曲，抹了一把唇角的鲜血。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杀了她，你还是我最看重的部下。再执迷不悟，休怪我冷面无情。”中年男子冷笑一声。
一旁沉默不语的少女忽的笑了起来，一阵凄厉的笑声听的人寒毛逆立。
“凌炎，是你杀了我妹妹，是你！啊？”
远远的，少女银铃般清悦的声音传来，他心下一惊，向着虚空伸出手去，清溪…….
少年错愕在地，淡淡的看向她，目光复杂。
“不错,是我杀了她。她得知了圣都的机密，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不是人，凌炎，你这个畜生，混蛋，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杀，杀了你，报仇，我要报仇！！！”
少女面目扭曲，歇斯底里的嘶吼着，眼中喷射着愤怒与绝望。
“好！你替我杀了这个叛徒，我就放了你。”中年男子反手拔剑，扔给浑身颤抖的少女。
她接剑，向着少年扑了过去。少年下意识的举剑抵挡，剑顺势滑向她纤白玉颈，微微迟疑了半晌，还是没有落下。
少女的脸上闪过一丝恸然，破碎的泪光顺颊滑落，双手猛地握住剑，一翻腕，剑洞穿了她单薄的身躯。少年惊异之余抽手拔剑却已迟。一袭天青色翩然倒在他胸前。
血，染红了长衫。
清溪。
隔雾而观的黑衣男子面目扭曲，忽的跃起，疯狂的向祭坛上冲去。
不要！清溪。清溪！！
“住手！”他大喝一声，破雾而去。刹魂剑铮然出鞘，亮如秋水。剑气冽冽，清辉流转，扫开一片水雾云烟。
“这下你满意了吧。”大口喘息的少女艰难的开口，望向中年男子，苍白的脸上旋开水莲花样的纯净笑容。
“炎，对不起，害你要做这么艰难的选择。不过现在好了，没事了。”她伸手捧起少年俊秀的脸。
“答应我，要好好的活下去。”气若游丝，眼睫微微颤动，泪水涌出，晶莹的光芒染上了柔长的眼睫。
“永别了，炎。”仿佛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她低眉浅笑，随后一扭身，向着祭坛中间的深渊义无反顾的跌落下去。
“清溪！”祭坛上回荡着少年声嘶力竭的呐喊。企图拉回那抹天青色，却只触及一掌虚无，什么都没有了，深蓝色的水波荡漾，泪水滑落掌间。
清溪……
“清溪！”
黑衣男子疾呼一声，伸手去抓跌落的少女，却被猛地止住了身形。
烟波荡漾，祭坛上的三人连同烟雾一齐消失不见，眼前忽的一亮，方才发现自己正身悬深渊上方，冷冷的寒气卷着漩涡翻涌上来，脊背上一阵阴寒。
一惊之下，刹魂剑扫开剑光，清辉流转，劈开翻涌的暗流。但强大的吸力令他一下子稳不住身形，向前一倾，暗念不妙，腰上忽的一紧，向后仰去，稳住了脚。
定睛一看，不知何时腰上已缠满了紫黑色的发丝，一袭绛衣立在他身后，紫黑色长发如瀑。
深不见底的暗涌动荡了湖底，远近血红的曼珠沙华被连根带起，翻滚着卷入，波涛汹涌。
二人相依而立于巨大的旋涡中，撑开结界。
“快撑不住了。”
魑魅闷哼一声，向后挪去，紫黑色发丝水瀑般将两人裹住向后牵扯。暗流迅疾，水流带着尖锐的杀气利刃一般削过，千万发丝齐断，血光染红了近水。
“放手。”凌炎喝道，焦急地举剑破开水波。
女子定了定神，发丝猛然收紧，千丝尽断，脸色忽的苍白了下去。
“傻瓜，你在做什么？快放手，听到没有？不想死的话就……”他焦急的扯开不断往身上裹紧的发丝，怒吼。
“闭嘴！不会死的，不会让你死的！”坚定的声音令他一阵茫然，清溪，是你吗？
水势甚急，呼啸澎湃，一个暗流涌来，漩涡呼啸着欲将二人扯入。
断帛裂锦的撕裂声翻滚不息。
血……
“切，傻瓜。”兀自苦笑。
“怎么都这么傻呢？清溪也是，现在连你也……”摇头长叹，猛地翻剑将裹在身上的发丝尽数截断。
暗流从二人间横贯穿过，黑衣男子翻卷入汹涌波涛。
这样便好了，清溪，我来找你了，三年了，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寂寞的在这冰冷死寂的湖底。
“炎！”
绛衣女子惊呼，扑身上前，纵身跃入漩涡，一伸手拥住他。二人瞬间被吞没于无尽黑暗。
忽的，天青色的烟雾袅袅从水底升起，拖住了二人，薄纱环绕，将二人带离了涡流，静静的落在冰蓝色的祭坛上，汹涌的水光恶浪渐渐平息，湖底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炎，不要紧吧？”魑魅探手去扶他，却是眼前一黑，失足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傻瓜，流了那么多血。”男子温暖的气息吹在她的项颈上，苍白的面颊上涌起了红潮。
“还说我呢！是谁突然不要命的冲了过去，还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女子偎依在他胸前，紫黑色的发梢血已凝集成块。
他一愣，抬眼向祭坛中看去，面有深意，方才，那是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