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业生存与毁灭: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
2759400000097

第97章 一个被谈论得太多的话题(1)

“黑洞”和“暗流”

这是一个已经被人谈论得太多的话题。

然而,它让人无法迴避。因为它关系着中国生态建设的成败,关系着中华民族的可持续发展,关系着我们的子子孙孙……

1998年8月7日在长江防洪抢险的紧张时刻,长江中下游之间曾发生过一件震动国内外的大事——被当地官员称为“固若金汤”的江西省九江市长江大堤决口,洪水居高临下,不仅威胁九江45万人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且将使京九铁路、昌九高速公路和九江长江大桥被毁或中断,影响波及华中、华南、华东、华北广大地区。

为了尽快堵住决口,国家主席江****、******总理******、副总理******、国防部长******等亲自过问和指挥,抢险部队兵将达两万余人,出动预备役、民兵3万人以上,仅在决口处一二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就聚集了14名将军在指挥战斗。

九江市动员了1.2万名干部职工前往堵口一线抢运物资和粮食,在一线参加抢险的九江市干部、群众达10多万人,全国许多省、市、自治区都伸出了援助之手。

曾发明“钢木土石组合坝”堵口技术的北京军区某集团军,组成了抗洪堵口技术分队,飞驰九江救险。

经过五天五夜的鏖战,最后终于堵住了决口,然而国家和人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除十几万军民直接参战外,还动用了船只150余艘,冲锋舟、橡皮艇120多艘,汽车、装载机、挖掘机等设备1000多台(辆);消耗的堵口物资有沉船10艘,土石方20余万方,稻谷豆类2700多吨,钢材80多吨,化纤袋、麻袋177万多条,毛竹3500多根,木材100余立方,耗资达数亿元。仅向决口处抛堵的粮食,便可供1.5万人吃上一年。

至于这次决堤到底死了多少人,却没有人说得清楚,有人说是几百,有人说是几千……

九江长江大堤为什么会溃决?是不是仅仅因为洪水?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这段大堤1995年才重新修建、耗资平均每平方米达1万元。原设计防洪墙应该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但实际上不但水泥标号不够,掺沙太多,而且一些墙段里根本没有一根钢筋,有的只是“替代品”铁丝和竹片,而即使有钢筋的地方,钢筋的直径也和设计要求的16毫米相差很远,最多只有小拇指粗。

这是一个典型的豆腐渣工程,由个人承包修建。

而豆腐渣工程又总是和官场的腐败现象联系在一起的。

在生态环境建设中有没有类似九江大堤这样的豆腐渣工程乃至别的“黑洞”泥?

答案是肯定的。

实施天保工程后仅四川省便先后处理了各级林业局长近20人,其中最重的被判刑6年。还有一位********也被逮捕法办。这些人有的是将“天保”资金挪作他用(包括兴办第三产业、修建厂房等等),有的是对偷伐天然林制止不力,还有个别人则是将部分“天保”资金当成奖金进行私分。

在退耕还林中,也有腐败的暗流在涌动。有的粮食部门不按国家和省上的规定给农民供应合格的粮食,而是趁机处理已经不能食用的甚至不能喂猪的鼠耗粮、陈粮;借此获得部门利益;有的乡、村基层干部借退耕还林之机谋取私利,不但不向农民们讲请楚退耕还林的政策,而且还在兑现粮食时搞“两本帐”,对上一本,对下一本,对农民进行克扣,林业部门派人将粮食直接发放到老百姓手里,竟引起了一些乡、村领导的不满;也有一些基层林业站和乡政府扣取退耕还林农民的钱、粮作为工作经费(每户扣粮食10斤)……

以沐川县为例,该县的五指山造纸厂曾将建立原料基地的造林资金1000多万元用以建筑厂房,2000年被查处,副县长等多人被撤职,但在退耕还林(草)工程中,许多农民又反映,根本不了解政府的有关政策。

2001年12月底,在寒冬迷茫的雾气中,我来到了沐川县的沙溪村,竹阴下一群农民围住了我,他们衣服单薄,穿着沾满泥泞的草绿色“解放鞋”,问他们:“退一亩给多少粮、多少钱?”他们的回答是:“不晓给好多粮,好多钱,反正政府让退就得退,给我们多少算多少……”“哪个给你讲政策嘛?只晓得让我们退了粮食种竹子,政府叫搞我们就搞……”

正因为政策没有讲透,少数农民一直不懂得退耕还林还要签合同——他们只糊里糊涂地在合同上盖了个章,竟不知道合同的内容,于是部分乡、村干部便趁机谋取私利。有户农民反映,他家一共退耕2.2亩,第一次兑现时按2.2亩给了粮食,第二次却变成1.7亩了,不晓得是咋回事……同行的县林业局工作人员告诉我,农民来告状的不少,他们曾经多次处理过类似的问题,确实有一部分乡、村干部在兑现补助钱、粮时做了手脚,发现后就处理了,没发现的就无法了。

除此之外,农民们还反映,“上面”提供的种苗质量很差,大部分死了,不如自己去买的……

种种腐败现象无疑大大影响了天然林资源保护和退耕还林(草)工程的实施。

2001年8月,在四川省“天保”和退耕还林(草)工程试点工作会议上,省财政厅副厅长王雪梅曾在发言中指出,“两大工程”在资金的使用和管理上存在的主要问题是:

滞留、欠拨资金;弄虚作假,虚报工程项目,虚列工程支出,通过假帐骗取或套取工程资金;挤占串用资金,擅自改变资金用途;用工程款抵交税款;将工程层层转包,谋取私利;退耕还林不按政策要求实施,将已建成的梯田、好地、平地、粮食高产地纳入试点范围,片面追求成片、连片的规模效益。

四川省监察厅副厅长陈文华在发言中也指出,从接到的举报信和查处的案件情况看,各地在实施“两大工程”中存在的主要问题是:

一些县、乡领导干部对国家实施退耕还林还草试点工程的重要性认识不足;有的地方由于管护责任制不落实,执法监察不得力,盗伐林木、滥占林地等问题时有发生;退耕还林还草不坚决,还林不退耕的问题较为普遍;工程资金管理不严,部分地方虚列开支,串用、挪用资金等违规使用工程资金现象较为严重;个别基层干部弄虚作假、虚报冒领钱粮,不将补助兑现给农民较为突出。

2003年3月初,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揭露了四川省内江市市中区一个村连续三年不向退耕还林(草)农民兑现补助钱、粮的不法行为,中央电视台曝光后,四川省和内江市进行了严肃查处,除立即向农民兑现了全部钱、粮外;区委书记、区长等多名干部被撤职。

腐败现象当然不仅仅反映在对“天保”和退耕还林(草)工程资金的使用上。按规定,企业的排污费应100%收取,收取后70%用于建立环保补助资金,进行环境治理,30%用于环保部门自身建设,但凉山州环保部门却违反规定,对企业的排污费只收取30%,而这30%又全部用于本部门的奖金、福利和弥补行政经费的不足,以致环保补助资金迟迟不能建立,而各排污企业则认为已经交了钱,排污已经合法。

凉山州西昌市的一家化工厂严重污染,引起地下水变质,老百姓们反映强烈,多次要求处理。1999年这家工厂整体出卖时,买方要求提供环保合格文件,厂方报告环保局后,分管副局长要求监测,但工厂的环保科长向环保局局长私下“请示”后,局长竟大手一挥说:“算了,放他一马!”并勒令有关科室打印正式文件,盖上大印,证明该厂“环保合格”。

阿坝州红原县在进行牧区“三配套”建设时,省畜牧局在“九五”期间曾陆续投入了3000万元资金,但据了解,真正到牧民手里的,不足三分之一。大量资金被挪用,发工资、发补贴、买进口小轿车、吃吃喝喝接待上级……小小一个县,许多局竟用起了“沙漠王子”。省领导下去检查时,到牧民家一问,发现了问题,问县领导咋搞的,县领导支支吾吾只是强调困难……

与腐败现象相联系的便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官僚主义。小平同志对中国的官僚主义曾经深刻地揭示和批评道:

官僚主义现象是我们党和国家政治生活中广泛存在的一个大问题。它的主要表现和危害是:高高在上,滥用权力,脱离实际,脱离群众,好摆门面,好说空话,思想僵化,墨守陈规,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办事拖拉,不讲效率,不负责任,不守信用,公文旅行,互相推诿,以至官气十足,动辄训人,打击报复,压制民主,欺上瞒下,专横跋扈,徇私行贿,贪赃枉法,等等。这无论在我们的内部事务中,或是在国际交往中,都已达到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

小平同志把徇私行贿和贪赃枉法,也归入中国的“官僚主义现象”之中了。

考察中我曾随一些上级部门的一些“检查组”到基层检查生态环境建设情况,其中有两个检查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个是××市财政局、纪委、林业局、粮食局联合组成的“执法检查组”,一路上饭吃得讲究,检查工作却是“走马观花”,而且从来没有听到检查组成员们认真研究一下工作,倒听他们男男女女“妙语如珠”地说出一个又一个“荤段子”和顺口溜,什么“干部有四怕,一怕群众写信,二怕小姐有病,三怕情人怀孕,四怕老婆不信”等等,据说当地的干部们每人都会说几个“荤段子”,聚在一起时便互相交流,谁说得最多便最得意。因此三天下来,虽然基层反映挪用“天保”和退耕还林工程款情况十分严重,但检查组“酒杯一端”也就“政策放宽了”。

而另一个检查组则由××市林业局的书记带队,到基层三天,夜夜打麻将。第一天晚上打到凌晨两点多,第二天晚上凌晨一点多,第三天晚上直到凌晨五点多……三夜麻将一打,白天的工作也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依靠这样的人来领导中国的生态环境建设,其结果将会怎样?

生态环境建设工程涉及面广、政策性强、投入巨大,而我国目前这方面的监理和监察机制都不健全,虽然也制定了许多规定,也在反复检查(据有的地方反映,一年接受的检查在20次以上),也在进行审计和监理,但据实际工作部门反映,大多在“走过场”,而实施生态建设的单位,也有不少人千方百计避开各种监督。

我国的扶贫资金曾出现过不少漏洞,生态环境建设方面的资金会不会也出现类似情况?

事实上,挪用生态建设资金的现象已经大量出现。例如:

凉山州会理县部分区乡迟迟不兑现退耕还林(草)农民的种苗费和医药、教育补助费,全县滞留的资金约20万元,审计时已提出意见,但迟迟未能纠正。

广元市市中区部分村、组将补助退耕户的钱粮截留。

苍溪县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90年代初期曾因大搞庭园经济闻名全川,当时的********赵洪银提出了“头戴绿帽子,脚踩粮囤子,腰栓钱袋子”的工作思路,但是在“天保”工程中,却发现这个县挪用资金的现象十分突出。2001年11月检查组进行检查时,发现国家拨付的430万元资金仅到位190万元,连2000年的资金都还滞留在县财政局,当作者向主管副县长询问原因时,对方面带怒容悻悻地回答:“我们没有挪用!不晓得为啥没拨下去!”

一位市林业局局长曾经满怀无奈地说:“我只希望党政领导从长远利益考虑,不要只顾眼前,只顾自己的政绩,不要挪用天保资金。至于哪些地方、哪些部门挪用了,我就不便点出,可能作家在采访中已经知道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两面三刀,阳奉阴违,被老百姓称之为“又做端公又做鬼”,是中国官场的一大特色。表面唯唯诺诺,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背后却我行我素,各自为政,地区分割,部门利益,上面如来检查,自有一套炉火纯青的对付办法,天保和退耕还林资金虽然都管理得极为严格,但也不免为他们钻空子了。

偷伐、偷运、偷销的“金三角”

“禁伐令”下达后,面对中国国土包括长江上游大量消失的绿云,老百姓们十分关心的一个问题便是,是不是有人还在继续砍伐森林?

我国自1998年实行“天保工程”以来,对森林资源的保护确实已经取得很大的成绩,但乱砍滥伐的现象并没有停止。特别在一些省与省、县与县交界处,盗伐、偷运的现象更为严重。盗伐者中除少数人是为了解决自建房或烧柴(这些人采伐量都不大)的急需外,还有人是为了牟取暴利。

凉山州的雷波县本是生态环境的重灾区,但2000年7月,用处理困山材、归类材的名义,向上级要来7000方木材指标后,却用偷梁换柱的手法砍去天然林2000多立方米卖出,被检举到州和省后才被迫停伐。省上要求严肃处理,但在某些县领导的包庇下,县纪委查处时十分困难,因此一直没有彻底查清。也就是这一年,雷波县还发生了另一起毁坏森林的事件:在卡哈洛区元宝山距金沙江不足10公里处,有一片1974年种植的云南松,共200多亩,2万多株,被定为水土保持林,但当地借口这里涉及与另一个县的边界,一夜之间几百把斧头齐下,把树砍光。县上一直隐瞒不报,当地群众向省纪委、省监察厅举报,上级追究后,才不得不草草给予少数基层干部警告、记过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