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上的寻觅
1990年炎夏8月,国际第五届生态学术讨论会野生动物保护专题会在日本筑波举行,17个国家和地区的300多位专家参加了这次会议,来自中国神秘的青藏高原的专家彭基泰在会议上放映了珍稀动物白唇鹿的野外生态录像,引起了莅会专家们的强烈兴趣。
这项研究成果获得了会议颁发的“特别奖”,《北海道新闻》、《每日新闻》等日本报纸曾以《青藏高原追逐野生动物的人》为题,进行了详细报道。
这不是彭基泰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获奖。
1997年彭基泰在马来西亚第六届国际鸡形目鸟类讨论会上曾获“成就奖”;1993年获全国绿化奖章,同年,中科院研究“人类活动与野生动物关系”时,曾总结出了“彭基泰模式”;1996年被评为全国绿化模范;1998年主持了“西藏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管理国际研讨会”并获香港的“伍体贤现代林业基金奖”。
一个僻处中国西部、四川甘孜州的林业工作者,为什么会引起国内外如此注意呢?
彭基泰1965年毕业于四川林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甘孜州的边陲小城、金沙江畔与西藏隔江相望的白玉县。
当时从成都到白玉他整整走了九天,最后是骑了三天马才走进白玉县的。
到白玉几天后他又骑马下了乡。
地处青藏高原东南、沙鲁里山北段的白玉是四川著名的林区,骑着马,他走进了遮天蔽日、美丽幽深的原始森林,沿途看见了数不清的白唇鹿、藏马鸡、熊、短尾猴等等野生动物,它们常常在路边嬉戏,既不害怕人也不攻击人。而当地藏族老百姓也十分淳朴、十分善良,不但和动物们和睦相处,而且对他这个来自远方的年轻人,也给予了许多关心和帮助。
感情丰富、性格直率、热爱大自然的彭基泰,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宁静、美丽的地方,他对自己说:这么丰富的资源,这么好的人民,我一定会有用武之地。
于是他在白玉整整工作了20年,并且学会了一口流利的藏族语言。虽然多次有机会调回内地,却一直不愿意离开,直到1986年调到甘孜州林业局担任副局长,才不得不离开了他热爱的白玉县。
和五六十年代毕业的许多正直的年轻人一样,时代赋予他们以理想主义的色彩,而且又极能吃苦。“****”期间甘孜州首府康定也被波及,但彭基泰并没有卷进这一场混乱之中,他的心中只有森林。在气温已达零下的冬季,他竟坐着货车长途跋涉五天五夜,为白玉县运回了500株苹果苗……当汽车抵达雀儿山的德格县时,他已经因为患了高原性肺水肿而陷入昏迷。经过医院的抢救,年轻的他终于战胜了死神,三天后醒转过来……但从此,严酷的高原便在他的肺部留下了后遗症。
出院后他对苹果进行了栽培实验,三年后,他冒着生命危险引进的苹果树终于开出了粉红色的花朵,并且结出果实。
一面进行实际工作,彭基泰还一面写出了一系列有关森林管护的论文在全国和全省进行交流。1981年,他参加了全国的大熊猫保护会和四川省的自然保护区工作会议后,野生动物保护这一崭新的课题引起了他强烈的兴趣。
当时,整个甘孜州对野生动物的研究还是一片空白,但是彭基泰知道,这里处于青藏高原向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地渡地带,横断山脉纵贯境内,地形复杂多样,再加上第四纪冰川的往复影响,便成为一个特殊的生态地理区域,形成丰富的生态资源孑遗中心、分布中心、变异中心,是一个丰富的物种基因库,据不完全统计,仅国家颁布的保护动物就达88种,占全国的21.4%、四川省的53.8%。白玉县便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青藏高原特有物种白唇鹿的集中分布区,数量达3000只以上。
从此,彭基泰便开始对野生动物保护进行了系统研究,并且结合藏传佛教众生平等和不杀生的教义,在白玉县首先开展了野生动物保护工作。担任甘孜州林业局副局长后,他仍然爬高山、钻老林,一方面努力取得野生动物资源的第一手资料,一方面宣传保护野生动物的意义。为此,他曾连续十几天坚持骑在马背上,连续60多天挤在颠簸的汽车里,在高原坑坑洼洼的“天路”上跋涉了7000多公里,忍饥挨饿,风餐露宿,全州有公路的林区全部跑遍,没有公路的林区也跑了绝大部分。
1986年以后,他和世界自然及自然资源保护联盟、世界雉类协会、美国纽约野生生物保护协会、日本北海道大学、中科院动物所、西北濒危动物研究所等的科学家们合作,开展对珍稀、濒危物种进行生态学和生物学的调查研究。从此他几乎每一年总有半年时间在山上,每天背着仪器和生活用品跋涉在陡峭的、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一条沟一条沟地寻觅,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追踪,住宿地常常在海拔4200多米的地方,不但有严重的高山反应,而且常常寒风刺骨,大雪满山,好多次研究人员们连人带帐篷都埋进了雪堆里……
1999年10月的一天,为了追寻白唇鹿的踪迹,他们从早晨一直走到下午6点多,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现。研究人员们个个饥肠辘辘,疲乏不堪,两条腿变得越来越沉重,迈步越来越困难。但彭基泰仍然带着常有的微笑朗声鼓励大家:“走,翻过最后一道梁子,也许就有发现!”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后,奇迹果然出现了:远处有一群黑影在晃动……大家连忙拿出了摄像机和望远镜……黑影越来越近了,果然是高贵而美丽的白唇鹿,五群、200多只!
望着这群珍奇而又极为稀少的生物,所有的人都变得目瞪口呆,大家伫立在那里,直到夜幕降临……
黑夜中,他们差点在深山里迷失了方向,最后凭借着公路边司机亮起的车灯,才回到宿营地。
经过历时五年的考察,彭基泰和科学们终于掌握了白唇鹿在生态习性方面的一系列秘密,为高原生物学和生态学做出了贡献,引起中外动物学家和生态学家们的关注。
在彭基泰和有关部门的共同努力下,甘孜州充分发挥“生物多样性宝库”的优势,目前已经建立了自然保护区36个,是四川省拥有自然保护区最多的市州。其中有16个自然保护区(包括2个国家级、11个省级)是彭基泰亲自规划和设计的。被誉为“蜀山之王”的贡嘎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彭基泰十分重视并多次考察过的地方。这个保护区面积达4000平方公里,在水平距离26公里内,高差竟达6000多米,是世界上独特的生态地理区域。主峰海拔7556米,终年冰雪覆盖。海螺沟冰川冰舌末端海拔高度仅2850米,伸入森林中,是世界上冰舌末端海拔最低的。这种冰川与森林共存的奇异景观,全世界也十分罕见。贡嘎山保护区茂密的天然林中栖息着大熊猫、金丝猴、羚羊等珍稀野生动物。
彭基泰大学毕业后在高原上已经工作了38年,从一个清秀的、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微微发胖、面庞有些浮肿、长满络腮胡的老人。作为甘孜州林业局副局长和高级工程师,他曾主持了全州森林资源调查;研究了高海拔地区的迹地更新技术,使各县的更新率从57%提高到78%;协助和扶持稻城、康定、巴塘、乡城、九龙、雅江、丹巴、道孚、泸定等县建立了生态林和经济林基地;先后负责并完成了《甘孜州森林和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规划研究》、《甘孜藏族自治州林业志》、《甘孜林业》等著作。
多年来高原严酷的自然环境,给彭基泰留下了风湿性关节炎、高血压、气管炎等多种疾病,右腿膝关节已经不得不动了手术。但是退休后他仍然没有放弃对野生动物的研究和保护。为了让更多的人参加这一工作,在有关方面的支持下,他筹建了甘孜州野生动植物标本陈列馆(省科普教育基地),并着手编写了《甘孜州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野外识别手册》(藏汉文版)和《甘孜州野生动物志》等重要著作。
鱼痴传奇
1997年7月,“东方之珠”香港经过近一个世纪的离散后重新回到祖国怀抱,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一片欢腾。为了迎接这个大喜的日子,6月30日在“万里长江第一城”宜宾岷江和金沙江汇合的地方,滔滔的激流中出现了一只小船,面目清癯、微微有些秃顶、双眉间有条刀砍般皱纹的周世武蹲在船舷边,亲手把1997只活泼美丽的胭脂鱼放进了浩淼的江水……粉红色的胭脂鱼像片片绚丽的彩霞带着周世武的希望和梦想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周世武双眉间的皱纹舒展了,面庞上现出了欣喜的微笑……
胭脂鱼有“东方美人鱼”之称,曾获世界观赏鱼金奖,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是长江独有物种,已经濒危,周世武和他的珍稀水陆生动物研究所经过艰苦的努力,终于人工驯养、繁殖成功。
江河是文明的摇篮,而文明又是人类创造的,周世武用江河般涌动的情怀,创造了溪水般清澈的故事。
年届六旬的周世武出身贫苦,初中没有毕业就当了学徒,22岁便当上劳模,但“****”时期却被毒打、活埋,和整个民族一样,经受了一场浩劫。1982年因颅骨外伤39岁的他要求病休了,做了一段时间生意后,曾上过“721”工人大学的他,有一天从一本书中偶然了解到,鲟鱼是古老而原始的鱼类,中华鲟更是我国长江中最高等鱼类中最古老的一种,有“活化石”和“水中熊猫”之称。中华鲟、胭脂鱼等珍稀鱼类都有回游的习性,每年都要从浅海区进入长江,逆流而上,回到它们的出生地——宜宾的金沙江段里繁殖。而葛洲坝截流后,中华鲟、胭脂鱼上游受阻,濒临灭绝。
自幼生长在长江之滨,对养鱼有特殊兴趣的周世武心潮难平了。思索几天后,他决定要建一个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人工繁殖中华鲟、大鲵鱼、胭脂鱼等珍稀鱼种,为保护生态、保护地球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经过反复考察、反复筛选,几乎跑遍了四川南部所有县城,最后他选中了宜宾北郊、相传黄庭坚与苏东坡曾在此会诗的会诗沟。据说黄庭坚在宜宾任职期间,曾在会诗沟留下这样的诗句:“银河倾泻似珠帘,下见深潭映碧天,寄语东坡留墨迹,浮沉宦海共相怜。”沟长约6公里,景色秀丽,有水库位于沟头,一条高约50米的瀑布飞珠溅玉,是养鱼的理想场所。
1992年,偏僻的、渺无人烟的会诗沟里,周世武研究所的68个鱼塘像明亮的镜子一样,一个一个地出现了。
但是困难也接踵而至。
要养鱼,鱼种从哪里来?
周世武带着小儿子周亮等人到上海、南京、广东、湖南、湖北等地去寻找胭脂鱼种,几个月过去了,接待他的人们一听说他是个体户,是民营研究所,便露出了诧异而轻蔑的神色。有的专家还对他说,人工繁殖珍稀鱼种属高科技项目,全世界还没有成功的先例,劝他不要异想天开。
性格执拗的周世武却没有听从这些劝阻,后来听说湖北的宜昌有这种鱼,他们又赶到宜昌。
但是,宜昌水产局局长一看到介绍信便沉下脸发了火:“去,去,去!个体户也想搞高科技?骗子!”
周世武和周亮却并没有离开。周世武曾说过:“搞不到鱼种终生不回四川!”执拗的他天天和儿子俩坐在宜昌水产局的门口了……
许多天以后局长终于沉不住气了,问他们:
“你们究竟为了什么?”
“只想保护珍稀鱼类不灭绝!为国家做一点贡献!”周世武大声回答。
周世武的回答打动了这位局长,局长的脸色变得柔和了。是的,任何物种一旦灭绝,便永远不可能再现,生物多样性正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但是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有多少人认识到这种工作的意义呢?难得这貌不惊人的“个体户”竟有这样的情怀……
不但局长受了感动,连搞渔政的工作人员乃至附近的渔民都被感动了。
局长把他们叫进了办公室,最初答应给他们3条胭脂鱼,但听周世武父子俩激动和滔滔不绝地述说研究所的宗旨是保护、繁殖我国珍稀鱼类(包括胭脂鱼和被称为“国宝”的中华鲟、白鲟,被称为“水中熊猫”“活化石”的达氏鲟和其它国家一、二级保护鱼类),维护长江上游流域珍稀鱼类的生态平衡,进行人工驯养、繁殖,合理开发,促进国内外合作与交流,为经济建设作出贡献后,便对他们刮目相看了,胭脂鱼的数量也从3条、5条……增加到10条。
捧着10条美丽的胭脂鱼,周世武父子俩都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临离开宜昌时,“渔政”又追上来,给他们再增加了一条……
除了11条胭脂鱼,这一次他们还带回了50条中华鲟。
航运和陆运都没有谈成,只有坐租来的铁驳船回到宜昌。一路上,他们对待这些珍稀动物像对待年幼的婴儿一样,每天用人工提取江水换水两次补氧——一天的用水量约20吨,手上磨出了血泡,渗出了鲜血,一遇停船便上岸四处挖蚯蚓为种鱼喂食……20天后,经过1000多公里长途运输后回到了会诗沟,11条胭脂鱼只死亡两条,50条中华鲟留下了36条,创造了长途运输亲鱼前所未有的记录。
除了种鱼遇到的困难外,作为民办研究所,最大的问题便是资金。
周世武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博士生毕业后去了深圳,成为高级白领;小儿子学的是机械专业,大学毕业后本想也到深圳发展,但看见父亲创业的艰难,不忍心撇下不管,便留下了。
国家创办一个研究珍稀鱼类的研究所,往往需要投入上千万甚至上亿元资金,但周世武却只有自筹的70来万元,购买种鱼后便所剩无几,全家人的生活长期只能靠妻子当教师的工资勉强维持。最困难时甚至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研究所的职工们相继离去,只剩下他、小儿子和一个看守门市部的老太太。但是,周世武却从来没有动摇,他咬着牙对儿子说:“儿子,哪怕我们只能喝一口稀饭,也要保证胭脂鱼吃肉!”
由于种鱼必须吃活饵才便于产卵,父子俩便天天去挖蚯蚓。大热天,两人早晨6点钟便揣着馒头出了门,中午只能馒头就凉水,一直挖到下午四五点钟……蚯蚓常常生存在污水沟里,父子俩便光着上身,只穿条内裤钻下去,挖蚯蚓不能戴手套,要凭自己的手感,有时一手挖下去竟满是牛屎、猪屎甚至是死老鼠……一身污泥,头上的汗水黄豆大,惹得许多好奇的老百姓前来围观,这个说:“啧,啧,太遭孽了!”那个评论:“这两爷子在搞啥哟?这么苦!”
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回到家里,周亮啥感觉也没有了,只觉得渴,端起盆子,一口气便灌了大半盆苦丁茶。
最初,大学毕业的他,确实不能习惯这种生活,也不能习惯看热闹的人们诧异的目光和七嘴八舌的评论。但是老爸那正直而坚忍不拔的精神,甚至那近于固执的“死脑筋”却感染了他,也感动了他。他说:“要是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了一块挡路石,老爸会敲碎它而我会绕开它,这是我们性格上的不同,但我却佩服他。”
除了老爸坚忍不拔、锲而不舍的精神外,吸引周亮的还有研究所许多独特的、具有开创性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