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业生存与毁灭: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
2759400000008

第8章 玛多的困惑(3)

面对逐渐逝去的星星海,牛龙蛟表情凝重地指着周围的群山说:

“20年前玛多县城周围山上的牧草足有半人高,用镰刀一搂可以打捆储藏,那时草原上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盐碱化的情况。但是仅仅20年,仅仅只有20年,牧草就变得只有三四公分高,大量盐碱化和沙化的土地出现了!星星海是近10年间干涸和沙化的。十几年前,玛多冬天的大雪足足有膝盖深,现在只有几公分、十几公分深,因此有的牧民说,过去我们怕雪灾,现在反倒盼望发生雪灾了……”

多么可怕而又迅速的生态恶化啊,而且是中华民族母亲河的源头地区!

沿途看见许多老鼠,也看见玛多县畜牧部门在草原上竖立的捕鼠鹰架。牛龙蛟惊喜地指着一些鹰架告诉我,上面已经有鹰筑的巢。他还说,前些年玛多县曾搞过人工灭鼠,但善良的不愿杀生的藏族同胞们却接受不了这种办法,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白天投放鼠药,夜晚又悄悄把鼠药拿走的情况。最近几年鼠害越来越猖獗,对草原的破坏越来越严重,藏族同胞终于不得不开始反抗鼠害了,鹰是老鼠的天敌,竖立鹰架捕鼠是一种普遍都能接受的方式。

我抬头看着高高地盘旋在蓝天下的“鸟中之王”,想像着它们锐利的目光怎样审视着整个草原,一发现正在奔跑的老鼠便展开宽大的翅膀俯冲下去,用锐利的爪子敏捷而准确地抓住它们……但同时我又产生了一个疑问,单单依靠鹰架,便真能完成消灭老鼠的重任吗?要知道老鼠是一种繁殖力极强的生物啊!

查看了草原后,第二天我去拜访黄河源头著名的鄂陵湖和扎陵湖。

鄂陵湖和扎陵湖在玛多县城的西边,汽车驶出县城穿过一片草原后,鄂陵湖美丽的身姿便在路边出现了。

鄂陵湖和扎陵湖是我国高原上最大的两个淡水湖,也是黄河流域现存的两个最大的湖泊,它们像两颗碧绿的巨大的松耳石镶嵌在黄河源头。鄂陵湖面积610平方公里,扎陵湖面积520余平方公里,湖面海拔在4200米以上,是我国海拔最高的淡水湖。

史籍记载,这两个湖泊古称“柏海”。扎陵湖藏语称“措加朗”,“措”是湖水的意思,“加”为灰色,“朗”是长形,“措加朗”就是灰白色的长湖,湖水较浅,大约8米深。而鄂陵湖呢?藏语名“措鄂朗”,“鄂”是青蓝色,意思是青色的长湖,水深达20米。

在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中,鄂陵湖和扎陵湖是格萨尔王妻子僧姜珠牡的寄魂湖,是嘉洛、鄂洛和卓洛三大部落的保护神,不但禁止污染湖水和捕鱼,而且要定期举行祭祀活动。

《格萨尔王传》中,有大量诗歌是赞美黄河、歌颂黄河的,例如有这样的诗句:

清清的雪水哺育着岭国的臣民,

淙淙的溪流浇灌着肥沃的草原,

黄河啊,您是岭国人民生存的源泉,

格萨尔王和他的臣民,畅饮着您的乳液,您的甘泉……

直到今天,藏族人民还把鄂陵湖和扎陵湖视为神湖,在两湖连接的地方修建了白塔,矗立着许多巨大的嘛呢堆,悬挂着随风飘飏的经幡。藏族人民常常到这里聚会、念经,感谢上天的恩赐,也祈求上天的保佑。一些身患重病的人还特地把帐篷搬到这里,因为他们相信,黄河源头的山水和神灵会保佑他们迅速恢复健康。

鄂陵湖和扎陵湖是黄河的天然调节库,每年自鄂陵湖泄入黄河的水量达6亿立方米以上。但是自1997年以来,持续的干旱竟使湖水水位不断下降,扎陵湖到河口竟连续5年断流,特别1998年10月到1999年6月扎陵湖、鄂陵湖之间的断流竟长达半年,一个月内鄂陵湖水位便下降了近10公分。而1988年到1996年8年中,黄河源头地区的水量比正常年份便减少了23%,两个湖泊的水位平均下降了两米以上。不言而喻,对黄河水资源的影响是巨大的。

青藏高原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美,美得纯净而高贵。天空总是一色的蔚蓝,一座座山峰像剪影一样镶嵌在蓝天上,在阳光的抚摸下忽明忽暗,变成了一座座立体的雕塑。而云彩呢,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总也无法安静地保持着某一种姿势,它时时都在快活地变换,各种颜色,各种形状,时而像盛开的花丛,时而像奔腾的巨兽,时而像森林、岩石、瀑布……想像力再丰富的艺术家,对大自然造化的神奇也无法模拟。而鄂陵湖却几乎和蓝天是一样的颜色,要不是有一道白云迤逦地镶嵌在湖边,你会把它当成蓝天。

白云之上蔚蓝的是天空,白云之下蔚蓝的是湖水,这便是鄂陵湖。

而近岸处的湖水蓝色便浅淡了,水是透明的,不断地、轻轻地拍打着湖岸,欢笑着喁喁低语,仿佛是永远也说不完的情话。随着轻轻的拍打,湖水还俏丽地冒出了银色的水花和水沫,给湖岸镶上了一条长长的、雪白的花边……离岸越来越远,湖水的笑声越来越低,绿色和蓝色也逐渐加深,终于和蓝天融合在一起,在阳光下粼粼的波光化成了万朵金星……

由于地旷人稀,我们沿着鄂陵湖岸飞驰了80多公里竟没有遇到一户人家。陪同的伙伴们告诉我,这里是冬牧场,因此没有牧民们的帐篷。

我们爬上了湖边巴颜喀拉山的一座山峰。由于玛多县海拔已经很高,因此所有的山峰都变得并不高昂了。山峰上海拔4500多米的地方矗立着著名的“牛头碑”,两只长长的、弯弯的黑色牦牛角直指苍穹,碑上有胡耀邦题写的“黄河源头”四个大字,还有藏文说明。这是1984年竖立的。四周的栏杆上缠绕着许多白色的哈达,置放着一个个羊头。

为什么要在黄河源头竖立这样一个牛头碑?我想原因可能是反映了藏族人民自古以来对牛的崇拜。青藏高原上,被称作“高原之舟”的牦牛是与人关系最密切的动物。它不但是重要的运载工具,而且它的肉和奶是藏民族的主食之一,皮毛是衣着和帐篷的原料。远古时期,驰骋于高原之上的野牦牛是十分凶悍的。藏族先民们一方面用自己的智慧和勇猛逐步驯化了它们,另一方面又把它们供奉为神和图腾,说它们本是天上的星辰,一首古老的牧歌中,就叙述了神牦牛从天上下到人间的故事。

藏族人民对牦牛的崇拜还常常和对山的崇拜联系在一起,牦牛往往是山神的化身。

直到近代,把牦牛头骨和牦牛角当作灵物来供奉,在藏区仍然相当普遍。嘉绒藏区在石墙、寺院、经堆上都要供奉牦牛头,理塘连妇女的头饰都是两只嵌有珊瑚如牦牛角一样的银饰。

因此,在母亲河黄河源头供奉牛头碑也就不足为奇了。

站在牛头碑旁边,四面环顾,都是山,重重叠叠,绵延不绝,山下是蓝宝石一般的鄂陵湖和扎陵湖。站在高高的世界层脊,周围除了蓝天白云、山峦湖水便只有我们自己。这里是世界层脊,但我的眼前却并没有陡峭的高山,只有稀薄的氧气、寒冷的空气以及亘古不变的寂寥和空旷,才让人体会到它的圣洁、高傲和远离人间……恍惚中,我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远古的洪荒之中,耳边又响起了大自然神秘的絮语;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吸入了远古的气息……于是我静静地伫立着,努力保持着这种感觉,让时间停滞……

时间停滞了,剩下的只有空间在转换,这是什么?难道就是“轮回”?

于是我陡然明白了,雪域高原选择或是说诞生了一个眼睛总盯视着来世、总是生活在对来世的希望之中,重精神而轻物质的藏民族,绝不是偶然的。

地处黄河源头区的玛多县曾是一个野生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的地方,虽然生态环境迅速恶化,但至今仍然能够看到一些顽强而珍稀的生命。一路上,我们曾几次看见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野驴和二级保护动物黄羊美丽的身影。它们或一两只或三四只在草原上倘佯,但由于凶残的人类对它们的杀戮,使它们不得不保持着戒心,只是远远地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稍一靠近便会倏然逝去。

高原上唯一不惧怕人类的野生动物似乎是老鼠。同行的玛多县国土局副局长陕国林十分感慨地摇着头说:“黄河源啥也没有,只有老鼠!”这句话听起来辛辣而悲凉,但也合乎实际。

一出县城,一路上我们见得最多的动物是老鼠,最活跃的动物也是老鼠。它们欢天喜地、自得其乐地在草原里、在公路上跑来跑去,有的单独行动,有的成群结队,有的甚至无视汽车这庞然大物,公然站在我们的车头前亲密地交头接耳,看上去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显然已经明白自己是未来的“高原主人”!按其分类,这些老鼠中有高原鼠兔、高原鼢鼠和高原田鼠等,颜色有棕、黄、灰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