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业生存与毁灭: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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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消失的绿云(1)

森林:人类的摇篮

森林被称为”地球之肺”,我们常常惋惜地慨叹宝贵的热带雨林每年正以17万平方公里的速度消失,恐惧地担心着这一现象可能给人类带来的巨大灾难,但是长期以来,对自己身边大自然绿色瑰宝的消失却熟视无睹,而且为了各种短期利益,还振振有词地为各种毁坏森林的行为辩护,甚至千方百计地加速这一毁坏的进程。

1999年2月国家林业局宣传办公室和北京零点市场调查与分析公司选择北京、上海、广州、武汉、成都五市共同组织了一次很有意思的调查,内容之一是“1998年我国特大洪灾与森林资源遭破坏之间的关系”,调查结果,五个城市受访公众中92%认为,森林资源遭受破坏是导致1998年特大洪灾的重要原因。

这是公众的觉醒。

人类的摇篮在哪里?在森林。

森林被称为“陆地生态系统的主体”和“总调度室”。

呼吸是生命存在的标志,但是人类呼吸的三分之二氧气却来自这不知疲劳的绿肺。据科学家们计算,大约10平方米林地或50平方米草地,就能够吸收人们一天呼出的二氧化碳并供给一天所需的氧气。

森林是大气重要的“清洁工”。树林在进行光合作用的时候,会把大气中的二氧化硫、氟化氢等有毒气体一起吸进树叶里,让它们大大减少对人体和环境的破坏。据测试,1公顷(15亩)柳杉林每年可以吸收二氧化硫750公斤,1公顷刺槐林每年能吸收氯化物42公斤,垂柳、柑桔、月季、丁香、菊花等都能吸收二氧化硫;刺槐、臭椿、桧柏等可以吸收氟化氢……在清除这些有毒气体的同时,森林还是天然的“除尘器”,树叶吸附、滞留粉尘的能力比裸露的地面强75倍。1公顷的山毛榉树一年吸附的粉尘竟有68吨之多——相当于每个月扫除了一个半汽车的空中垃圾!每公顷的松树林每年也可以吸附粉尘36吨。有的树木分泌物还有很强的杀菌能力。例如桉树分泌的杀菌素可以杀死结核菌和肺炎菌,松树的分泌物可以消灭白喉、肺结核、痢疾等细菌……

森林里还含有大量负离子,能够调整人体的新陈代谢,提高免疫功能,对许多疾病都有良好的治疗效果。因此,世界上百岁以上的长寿老人大多生活在森林茂密、风景优美的地方。

作为自然界结构最复杂,功能最齐全,物种最丰富,生产力最强大的资源库、基因库、蓄水库乃至维护生态平衡的枢纽,森林除了在净化空气、减少污染方面的作用外,在调节气候、防风固沙、涵养水源、保持水土、改良土壤、保持生物多样性等方面也发挥着巨大的功能,在生物世界和非生物世界的能量交换中,也有独特的作用。

因此,只有实现了森林的可持续发展,才能实现社会、经济和环境的可持续发展。

人们常用“山青水秀”四个字来描绘大自然美丽的景色,是的,“水秀”总是和“山青”联系在一起,没有山上郁郁葱葱的绿树,又怎么会有一江清澈见底的碧水?

据四川省林业科学研究院多年测定,每公顷(15亩)林地比无林地最少能多蓄300立方米水,而泥沙流失量仅为无林地的1/44,也就是说,5万亩森林的保蓄水量相当于一座100万立方米的水库,与此同时还大大减少了泥沙之害。在“减洪增枯”方面森林也有独特功能。据测定,在降水量相同的情况下,25度山地的林地径流速度仅为荒山的1/40,林中降雨量的60~70%都被吸入地下然后汇入江河,不但涵养了降水,而且大大减少了洪水的发生。在发生大风的时候,由林边向林内深入30至50米,风速便可以减少30~40%,如果深入200米,便基本平静无风,因此森林又是防止风沙的绿色屏障。

除了以上这些功能外,森林本身还具有巨大的经济价值乃至美学价值,不但对经济发展有重大作用,而且对人类的精神生活也有重要意义。正因如此,19世纪欧洲著名作家卢梭便以热爱森林著称,他每到一处总是先要观察一下“窗外是否有一片动人的绿色”;而中国唐朝的著名诗人王维才会写出“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等千古流传的诗句。

中国林科院院长******曾说:人类数千年文明史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部对森林的破坏——认识——再破坏——再认识的演变史,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无一例外。

而一位著名生物学家说:“人类给地球造成的任何一种深重的灾难,都莫过于如今对森林的毁坏!”

是的,当人类从地面上直立起来以后,也就开始了对森林的砍伐。1万年以前,森林和林地曾占世界陆地的三分之二,面积达76亿公顷以上,但是经过人类的砍伐利用,目前已经减少到不足28亿公顷。以致一位林业专家曾说:“当你从1数到10的那一刹那,地球上就有10英亩原始森林被砍伐而消失!”

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文明都伴随着森林的毁灭而衰落。法国、德国、瑞士在工业革命后曾大量毁坏森林,使原始森林几乎砍伐殆尽,终于使自然灾害接连降临。法国和德国往往洪灾之后又遭干旱,而瑞士雪崩、山洪、滑坡、泥石流等灾害接连不断。痛定思痛,瑞士制度了《森林条例》,严格规定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占用林地和砍伐林木都必须呈报有关部门备案和审批,而且必须砍多大面积种多大面积,砍多少棵种多少棵,还必须在指定的地方种。《森林条例》终于拯救了瑞士,使瑞士人自豪地说,我们在110多年的时间里“没有丢一棵树”,“没有森林也没有瑞士”。法国自1965年以后大规模兴建林业生态工程,使森林覆盖率达到了27%;德国在昔日干旱的高原大规模造林,使森林覆盖率达到30%,基本消除了水患。

我们的近邻日本和韩国,对森林都十分重视。1973年以来,韩国连续实施了两个“治山绿化”十年计划,1988年又推行了“山林资源化计划”,森林覆盖率达64%。日本人口密度大,二次大战后曾一贫如洗,但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砍伐森林,还勒紧裤腰带远涉重洋去澳洲购买木材,近年来也一直从中国进口方便筷,因此森林覆盖率一直高达66%。

我国历史上也曾是森林资源丰富的国家,古代的中华大地上,到处都是美丽的森林,直到西周,森林覆盖率还约占国土的一半。以后由于人口的急剧膨胀,对森林大量消耗,到清初降至26%,1949年仅为12.5%。经过植树造林和天然更新,1998年为13.92%,不但大大低于世界27%的平均水平,而且由于天然林继续被大量砍伐,因此森林的质量大大降低,生态防护效益也大大缩减。

12~13%的森林覆盖率,在世界上排在120位左右,仅仅比非洲撒哈拉几个沙漠国家略略靠前一点。

1990年全球人均森林面积为0.6公顷,发达国家为1.1公顷,发展中国家为0.5公顷,而我国仅0.12公顷(1.8亩)。

在森林覆盖率大幅度降低的同时,便是自然灾害的直线上升。从公元前206年到1949年2155年间,据史料记载,平均每10年有较大洪灾1次。但20世纪90年代长江在6年中就发生4次洪灾和特大洪灾。

四川西部、长江上游重要的水源涵养区和水土保持地带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曾有20多个森工局、10万人以上的“森工大军”大面积采伐天然林几十年,并且曾经从全国各地调集人马组织所谓“金沙江林区开发大会战”,终于使大自然千百万年留下的宝贵天然林资源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不但使金沙江、雅砻江、岷江、大渡河等长江上游主要支流水土流失日益严重,成为1998年大水灾的源头地区,而且也使森工队伍面临“资源危机”和“经济危机”的“两危”境地,当地各族人民也并没有依靠“木头财产”富裕起来,生活依然贫困。

四川的林业是全国林业的缩影。

东汉时期四川森林覆盖率达60%左右,盆周山地更普遍达70~80%。对森林的大规模砍伐可能起源于秦汉时期,最早的记载便是杜牧《阿房宫赋》的“蜀山兀,阿房出”。汉代已有管理川西木政的官吏;战国时,巴蜀已经大量打造方舟、大舫船,晋代、隋代巴蜀的造船业更加发达,消耗了一定森林;唐宋时期井盐业的发展,特别宋代“卓筒井”的发明,对森林的损耗更逐渐加大,据史料记载,宋代仁寿县近山的森林已被伐光,只得“奔走百里之外”继续采伐。

但是,对长江上游森林真正的大规模砍伐,却是在明清特别清朝中叶以后。

明代,今四川德昌一带的“建昌杉板”已经成为四川的三大土特产之一,许多商人在安宁河、雅砻江一线大肆砍伐杉木,通过水运流放到江浙一带,牟取暴利,据说一板十金到了江南可得百金。直到清代,金沙江四川云南两岸还有人深入大山砍伐扎筏出卖。与此同时,井盐业、炼铜业对森林的消耗也极大。今云南东川一带本来植被就不够好,铜厂更使“山林尽伐”,民间“爨薪几乎同桂”。明清两朝,由于长江中下游森林资源已逐渐枯竭,因此长江上游又成了“皇木”的主要采办地。

清代中叶以后,长江流域人口激增,大量流民拥入,毁林开荒、烧炭挖药、采金开矿……对森林和植被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四川富顺一带“有山皆空,无岭不秀”,唐代“山林参天”的汉源一带已“无林木”,大小金川“近山童童”,云南东北的大关县也是“童山濯濯”。明代末年三峡长臂猿便已绝迹,“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景象便不复存在。

古人已经认识到保护林木的必要性,历代的有识之士曾采取过一些保护森林的措施,明清以后对滥砍滥伐、过度垦殖带来的后果也有所警觉,也形成了一些护林机制,但中央政府却一直缺乏大规模护林的意识和行动。

只是由于森林资源十分丰富,直到20世纪30年代,四川的森林覆盖率仍达34%,50年代初仍达20%。以后在极“左”思想的影响下,出现了“大炼钢铁”及“**********”等几次空前绝后的大规模破坏,再加上人口膨胀,60年代初终于下降到9%,直到80年代也只有13.3%。50多个县的森林覆盖率仅仅3~5%,约20个县甚至在1%以下。老百姓们为了解决烧柴问题,连树蔸草根都挖光烧尽,能“煮熟红苕”已是梦想,曾发生为抢夺一根枯竹而斗殴伤人的惨剧,生态系统遭到了致命破坏,至今仍未恢复元气。

从“吉祥之地”到“灾害之所”

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是四川省20世纪50年代最早进行大规模木材砍伐的地方,1950年10月阿坝州川西伐木公司成立,1950年底便在长江上游岷江流域的理县、汶川、茂县一带开始了采伐。长期以来阿坝州木材消耗量超过生长量的四倍以上,到80年代末许多林业局便先后陷入了无林可采的困境。

2001年7月,我沿岷江北上,经都江堰市和汶川,到达了川西林区首先开始伐木的理县。

汽车驶过山青水秀的都江堰到达映秀湾后,一种意想不到的景象便在眼前出现了:道路两边山坡上的植被越来越差、越来越少,尽管是草木繁茂的盛夏,但却是一片荒凉、一片死寂,根本看不到树。有的地方长着稀疏的灌木和野草,有的地方连灌木和野草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黄土,宛如西北的“黄土高原”。

我确实没有料到,号称“天府之国”昔日“蜀江水碧蜀山青”的四川,离成都仅仅200来公里的地方,竟是如此的凄惨。

除了荒山,还随时都可以发现滑坡和泥石流留下的大片大片碎石和泥沙。

在荒山上,羌族古老的建筑“维关古碉”雄伟而挺拔的身影出现了,映着辽阔无垠的蓝天和灰黄而死寂的荒坡,凭添了一股萧杀之气。想起古人咏诵这里的诗句:“藏歌松柏晴烟外,羌笛牛羊夕照中”,心里不由得十分感慨。

理县人口只有4万多,70%以上是藏族和羌族。县城杂谷脑镇在岷江支流杂谷脑可畔。杂谷脑河古称沱水,“杂谷脑”藏语意为“吉祥之地”,过去确是一个山青水绿的好地方,周围群山连绵,河谷纵横。考古发现,早在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先民们便在这里生息;三国时名将姜维曾在这里屯兵;长征时红四方面军经过这里翻越鹧鸪山进入草地,当地有380多人加入红军。

理县和岷江流域一带大规模的森林采伐始于明清,民国成立后,自民国元年(1912年)起,便被军阀们看成了摇钱树。曾任四川西路军统领的姚宝珊首先开办了“森茂公司”,法国传教士入股后扩大了公司,以后许多军阀又先后开办了各种公司在这里经营木材,当时年漂运量便达到了万余立方米。

解放后国家在这里开展了更大规模的伐木,川西伐木公司后更名为川西森工局,这个局不但有“四川森工发源地”之称,与共和国同龄,而且人数众多,最多时近6000人。1963年,地方林业局也成立了,从此,国家、地方、集体、个人便都向森林举起了手里的刀斧。

解放初期,政府的有关部门还比较理解保护森林的重要,曾经在农村进行过护林教育,也颁布过护林的布告和通令,制定了伐木的申请制度,但1958年在极“左”思潮和不切实际的狂热幻想中,一切制度和规定都被视作“小脚女人”的产物,对原始森林的摧毁性破坏便从理县的米亚罗和阿坝州另一个采伐点马尔康林区开始,逐渐扩大到川西乃至滇西北所有的原始林区。大自然几百年乃至上千年培育出的一棵棵参天大树在刀斧、油锯和号子声中轰然倒下,随着大树的倒下和拖运,又摧毁了数不清的小树和森林中大大小小的其它植被……最后只留下了满山残骸,满目疮痍。

昔日被称作“流光则万岭嵌空,泻影则千岩熳烂”的理县雪山,终于变成了荒山秃岭。

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在对原始森林的浩劫中,很大一部分木材并不真正是为了“国家建设的需要”,而仅仅是为了满足某种“政治虚荣心”或表现少数人的“政绩”。1958年中国各地在工农业建设中毫无例外地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追求放“高产卫星”,农业上要实现“亩产万斤”,工业上有自己的各种指标,川西森工局也不例外,目标是:年采伐量突破百万立方米。为了放出这个“高产卫星”,伐木工人进入了一些条件极其恶劣、根本无法运出的深沟进行采伐。从1980年6月川西森工局一份关于木材浪费的调查报告中可以了解到,自建局到1980年30年中,全局仅丢弃的木材便达44.9万立方米,其中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在深沟、远山采伐后遗弃浪费的便占40%——近18万立方米!1959年临时组建的310场进入薛城小沟采伐,3年****采伐17万余立方米,但没有运出、烂在山上的木材就达12万立方米之多!腐烂的木料阻塞了河道,雨季又迫使河流改道,冲毁了农田、冲走了社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