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炭火烤得闺房里一片闷热。
甄碧林坐在铜镜前,呆呆地看着镜中一身素白的人沉默不语。桌上散落的胭脂水粉她都无心去碰。其实也不必碰,不透气的闷热让她的双颊和嘴唇都红润润的,不必上妆也足够绝丽了。
屋里,院里,都是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到炭火盆里火苗****木炭的声音,哔哔啵啵,恍如心跳。
这一个早晨,真是漫长啊……长得好像看不见头,长得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每时每刻,她既盼着门外的院中脚步声响起,又害怕脚步声响起。周围任何一点动静,都像针一样在她心头狠狠一戳。
——如果,先来的不是他,那该怎么办?他去哪里了呢?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还不来?
镜中的人容色鲜活,秀丽柔婉。可是再美的外表也遮挡不住心中的冷寂和绝望。她只能这样无言地坐着,听着自己的心一瓣一瓣地碎裂,化为灰烬。
过了今天,就二十岁了。本来在三年前,她就应该嫁为人妻。若是那样,此时也应该做了母亲了。或许今日,他会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她,一家三口一起去西湖边看雪。
可是,现在她还是一个人,绝望地坐在这里等待命运前来叩门。这荒凉的一场生,究竟是刚刚开始,还是终于要结束了?
甄碧林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自己映在铜镜中的脸庞。这样纤细苍白的一只手,能弹出世上最醉人的音调,却拨不动自己命运的弦。
终于,小院门口忽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甄碧林呼吸一窒,猛然站起身来。然而起身的速度太快,她眼前忽然一黑,脑中一片眩晕,不由赶紧扶住旁边的墙壁。不料长袖一摆,挂住了墙上悬挂的画卷下角。哗啦一声轻响,画卷颤了几颤,险些掉了下来。
甄碧林心头突突狂跳,连忙伸手按住。仰头看去,画中的女子衣袂翩跹,眼波盈盈,独坐湖亭,临风抚琴。远山淡漠,近水溶溶,本是一幅秋意萧索的清景,却被她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渲上了一层淡定温存。
这便是四年前的自己了。二八韶华,举世皆惊。于茫茫人海中寻着了他,又得了他一世幸福相许。然后便以为,今后的岁月当永远平稳安定,诗画怡然。
谁知道,只一个转身,便天地倒悬,灰飞烟灭?
甄碧林慢慢松开手,画卷回复了原来的位置。她轻叹了口气,伸手擦去眼角沁出的一抹泪痕。无论如何,一千个日夜的等待,到今天终于要结束了。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来人步伐很稳,不疾不徐,直向卧房而来。
甄碧林扶着墙一步步走到门前,想推开门,却又犹豫了,手僵在半空微微发抖。
如果不是江白,该怎么办?
她紧紧咬着嘴唇,浑身都微微颤抖着。
——如果不是江白,那,就不是吧!
她鼓足了勇气,一把推开房门。冷风陡然灌进来,吹起了她满头的青丝和如雪的衣袂。
高大的男子一身暗红色吉服,立于茫茫雪地之中,巍然挺拔,气宇轩昂。在他身后,一个穿着喜袍的小厮双手托着金盘,上面盛着华贵的凤冠霞帔,一派珠光宝气。
“甄小姐。”男子气态雍容,嘴角含笑,“陈沐风如约前来提亲了。”他又抬起步,慢慢向卧房走来:“令尊令堂,都已经答应,收下了聘礼。但是……”他对着甄碧林微微一笑,“我还是要来问问——你的意思。”
他的笑容温暖而有力,整个人也是温暖而有力的。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他好像浑身都浸在和煦的春风里,说不出的舒服和宽慰。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杭州城的怀春少女个个都想嫁的人,独独对她一人一意倾心,深情不移。
陈沐风一步步走到廊前,踏破满地琼脂碎玉。甄碧林斜倚门框,不发一语。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好似木刻的美人。
陈沐风苦笑着摇摇头,拾级而上。一直走到甄碧林面前,他才发现原来她并不是在看他,而是遥望着小院的门口,眼睛里有些微的光芒闪烁。
甄碧林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里盛的都是泪水。而此刻,它们正翻腾不息。
——江白,你这一次迟来,会让我们错过一生。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
她怔怔地望着小院门口,渴盼着那个身影会在下一刻出现。陈沐风从院中走到廊前的这短短的一段路,让她觉得比一生都要漫长。
——只要你来,我便跟你走!不管你有没有凑够那些钱,不管你有什么,只要你来!你去哪里了?你说了会来见我的!你为什么还不来……还不来……
晶莹的泪水涌入美丽的眼眶,兜兜转转却不滑落,只映得她的双眼如宝石般璀璨。
在她身边站定的陈沐风忽然一皱眉,苍白的面孔陡然涨的通红,好似有一蓬火焰在他眉心熊熊烧起!
“不用等了。”他的语气骤然冷如寒冰,“他不会来了。”
甄碧林仿佛突然被锥子刺中。她猛然转头看向陈沐风的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两行清泪倏然坠落。
“他已经走了!”陈沐风忽然吼了出来,粗暴地一把捏住甄碧林的肩,“今天一早,他已经出城,离开杭州了!”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他走了!不会来见你了!你为什么还在等他!”陈沐风狠狠抓着甄碧林的肩,对着她怒吼着,一把将她按在门上。
甄碧林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看着勃然大怒的陈沐风不断落泪,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就是忘不了他?”陈沐风死死盯着甄碧林,咬牙切齿地道,“你说!我有哪点不及他?你为什么,就是忘不了他!”他的额头上青筋暴出,狰狞地如同厉鬼。
甄碧林已哭成泪人,被他捏得疼痛,轻轻挣扎了一下,却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啊——”陈沐风再也忍耐不住,怒火如火山一般喷发出来。他将甄碧林一把拉起,粗暴地将她推搡进屋,“这三年来,若不是我悉心照顾,你早就死了!我年年提亲,你却年年拒绝我!可是我可曾对你有半点的不敬不周!”
他箍着甄碧林娇弱的身子,一路撞翻了好些桌椅,一把将她压在床上:“可你为何,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孟江白那个小子!他何德何能?可以就这么一直霸占着你的心!让你魂牵梦绕,让你日思夜想!”
甄碧林泪如泉涌,流了一枕,两只细细的腕被他死死箍着按在床上,挣脱不了。
“哈哈!”陈沐风似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冷笑了一声,忽然嚓的一下撕开了甄碧林胸前的衣襟,“好,好!我得不到你的心,他也别想得到你的人!”
甄碧林大惊,却完全不能反抗压下来的男子之身。不过几个瞬间,她身上的薄衫已被撕得粉碎!尖锐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她只能感觉到整个天地都在震动旋转,目力所及,尽是一片虚无的白色。陈沐风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狂暴得压在她身上,一下一下撕裂她的身体。
“江白……”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只能发出一串痛苦的呻吟和嘶喊。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等待,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尘屑。
可笑啊,那么多的日夜,那么多的思念,原来都是枉然!
真是可笑啊!她还一直以为她可以选择!
殊不知,命运的绳索早已绕在了她的颈上。只要她轻轻一挣,就会立刻狠狠地收紧。让她失去所有的一切——爱情,贞洁,尊严,和最后一丝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云姿终于听见了院中的动静,惊呼着向卧房奔过来。
“小姐!”她冲进门来,却看见不堪的一幕,“啊!陈公子你——”她赶忙退出门去,惊慌失措得魂也要丢了。怔了一瞬,她终于想起去找人,一面往外跑一面大声唤着:“夫人!夫人!”
陈沐风一声冷笑,手支着床沿一下跃起,利落地系好自己的衣服。
“云姿,云姿——”甄碧林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大声喊道,“云姿,你回来!”
云姿跑到半路,听到唤声又抖抖索索地回来。见陈沐风已经起身,她一个箭步冲到床边。
“小姐……”她眼泪奔涌而出,在床边跪下,伸手扯过被子盖住甄碧林的身子。
“不要……让我娘知道。我……我答应……嫁……就是了……”她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一句话出口,原本已干涸的双目又涌出两道泪水,滑过眼角,没入枕中。
她遥望着墙壁上挂着的画卷,却看不清画中的图案,视野中只有无边的虚无。
陈沐风面罩寒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泰然自若地走到门口朗声道:“来人!为甄小姐梳洗打扮,更衣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