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屋内一片冷寂,没有一丝烛光,也没有取暖的炭火盆。透过薄薄的窗纸,依稀能看到窗外连天的大雪和呼啸的北风。又是一个寒冷彻骨的雪夜,看不见星光,天地皆黑暗而坚硬,好似一个巨大的牢笼。
孟江白抱剑立在窗前,呆呆望着外面,眼神不知是落在眼前的窗纸上还是遥远的天边。
这是付家庄园中的一个回字形偏院,名叫璞玉园。园子的方位风水都是最佳的,景致也尤其奢华精致。自付亭轩来到杭州便让给了他居住,几个与他交好的公子也顺他的心思一同搬了过来,日日与他饮酒取乐歌舞升平。
白日里演武厅一场激变之后,付亭轩便愤然回到璞玉园,一头扎进房中闭门不出。杜苏先行安排了孟江白在这园中一间客房住下,却又领着张翰去了别处入住。
整个下午,除了送饭的下人,没有人前来找他。付夏阳也还未前来与他商洽,想必是还在处理亡者后事。
他打定主意,等到天色全黑便悄悄出门,探听一下蔡氏女儿的寄身寓所。现在差不多可以动身了。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伸展了一下冻得有些发硬的指节。
忽然,一声尖利的惨叫声从对面房中传来!
孟江白浑身一紧,心中狠狠一震。他贴近窗户俯身望去,对面正是付亭轩的寝室,此时灯火通明,两条人影不断晃动着投在窗上。惨烈的叫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不断升高,狠狠钻入他的耳膜。
孟江白忽觉一阵剧痛直刺心口。原来她就在付亭轩房中!他心中热血一冲,几乎一掌就要推门冲出。
就在这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杜苏和陈凌华一前一后跑进连廊,提着长剑向付亭轩的房间奔去。
孟江白扶在门上的手陡然一僵。
对付付亭轩一个人不是问题,可是加上陈凌华和杜苏,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以陈凌华的功夫,一举击毙他们三人是绝不可能的。而只要他们之中谁喊上一声,想要从付家的深宅大院脱身便千难万难了。更何况还要带上那个只怕已是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如今,还没有拿回阿新的尸骸,也还没有见到碧林。岂能轻易就把命拼在了这?
呻吟和惨叫声越来越大,还夹着悲惨的哀求声。那个女孩正在经历怎样非人的折磨啊!
可是陈凌华和杜苏却在门口来回踱步,相互谈笑风生。
“哎哟,少公子这劲头还挺足啊!”
“是啊!看来那点小伤也不碍事,哈哈!”
“哎,我看他也是心里憋屈坏了,找个发泄。嘿,还真是厉害,你听听!”
“啧啧,真是……哈哈,我这听着都快……哈哈,快哉快哉!”
孟江白面色涨红,一手死死扣住窗棂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就在他迟疑不决的这一刻,回廊上突然又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
孟江白背上一个激灵,伏在窗边向外看去。一个身披深栗色狐裘的高大男子风一般地踏碎积雪向付亭轩的房间冲过去,身边带起一阵惊人的风势,如猛兽般向天嘶吼。
是付夏阳!
站在付亭轩房门前的杜苏和陈凌华一看到付夏阳冲进璞玉园,立刻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侧过身去轻敲房门,低低喊着“少公子”示警,一个对着满面怒气的付夏阳战战兢兢的陪着笑。
“哟,二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大雪天,怎么还出来?应该当心身子啊!您的病可经不起……”
付夏阳对二人视若无睹,脚下如御了风,直向房间冲去。待到门口,他一手将挡在门前的杜苏一把拨开,另一手夹着风雷之势“哗”得一下劈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脆响,整个房门碎裂开来。
房中一片狼藉。台上的杯盘翻落,砸碎一地,矮几翻倒,磕碎了一个角。披着裘袍的少年公子将浑身****的女孩死死压在地上,白嫩的肌肤被地上的渣滓碎片划得鲜血淋漓。她手脚都已冻得青白发紫,身上密布的一道道乌青和伤口触目惊心。
付夏阳脑中一炸,刷地一下拔出剑来。付亭轩这才发觉事情不妙,站起身来撩起衣服裹住自己,向后急退了几步。
瘫软在地上的少女已哭得声音嘶哑,奄奄一息。冰冷的地上淌着一大片鲜红的血迹,而她的身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你这个畜生!”付夏阳再也忍耐不住,怒吼出来。雪白的剑锋一震,发出一声骇人的鸣啸。他手臂一摆,已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抢上一步将女孩子****的身子裹起来,稳稳抱离地面。
女孩子已几乎昏迷过去,在他怀里轻如一片叶子。她青紫的嘴唇上伤口密布,已近乎溃烂,流出的血在脸颊上结成痂。那一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早已黯淡如盲,却在被救起的瞬间终于流出一串晶莹的泪水。
“你做的好事!”付夏阳咬着牙,一字字说得极慢,怒火却如火山喷发。
陈凌华和杜苏也抢进门来,一左一右护在付亭轩身边。
付亭轩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慢悠悠得系好身上的衣服。他右手缠着绷带,隐隐有血迹透出来。
“我的侍妾,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关你什么事?”他斜斜地瞟了付夏阳一眼。
“你再说一遍!”付夏阳猛然举剑,一道骇人的光芒从千雪剑上喷射而出。陈凌华大吃一惊,刷的一下长剑出鞘。
“我说过,再有草菅人命之举,则必取你性命!今日我若不杀你,则愧对此剑!”付夏阳怒吼而出,千雪剑倏然喷出狂放的剑气,直取五步开外的付亭轩。
“二爷!”陈凌华惊呼出声,“手下留情!”他踏上一步,长剑一震,硬接上狂风暴雪一般的剑气。
“哐”的一声巨响,两剑相交。随着电光一闪,陈凌华长剑应声断成两截,虎口震裂出血。而他却不退反进,往前一步将付亭轩护在身后,果断扔掉断剑,大声吼道:“杜苏!拿剑来!”
杜苏拔出长剑一把塞进陈凌华手中,转手拉住付亭轩急退几步。
千雪剑上的啸声大得骇人,直刺进人的脑髓。付夏阳当真是下了杀手,一剑削断陈凌华长剑,手腕一转又要刺上。却忽见陈凌华以自己之身护在付亭轩之前,不由猛然刹住,满室的风雪剑光陡然一收。
陈凌华接过杜苏长剑,手腕一震,全然不顾爆裂的虎口鲜血泉涌,起手展开剑势封住付夏阳进攻门路。
“你,给、我、让、开!”千雪剑上雾气蒸腾,付夏阳剑尖斜指陈凌华,语如寒冰。
“二爷。”面对付夏阳惊人的气势,陈凌华却好整以暇,语气平稳,“陈凌华奉三爷之命保护少公子安全。若二爷执意要杀少公子,便请先杀了陈凌华!”他冷冷一笑,续道:“我倒要看看,千雪剑下,究竟杀不杀无罪之人!”
杜苏嘴角猛的一抽。陈凌华这是吃定付夏阳不会轻易杀伤无关之人。确实,付夏阳是驰名宇内的剑客侠者,侠骨热肠,方正不阿。在此情境下,也只有押他气正心慈这一宝了!
果然,付夏阳一剑就此斩不下去。他怒视着陈凌华,千雪剑尖缓缓垂了下来。原本苍白的脸色迥然涨得通红。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狠狠抽在陈凌华脸上。白净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五个鲜红的指印。
“你……小小年纪,不交善友,同谋包庇,助人为虐!今后……今后怎生了得!”付夏阳痛心疾首。
陈凌华吐掉一口鲜血和碎裂的牙齿,忽而仰天一笑:“付三爷耳提面命叫我保护少公子,我又如何能够违抗?付家人个个恩威凌人气势经天,我等无名小辈,又有什么可选择的?付二爷若看不惯,大可一剑杀了,眼前清净。反正连皇帝老子也不敢追究!”
付夏阳被他一呛,一腔怒火倒灌入胸,竟猛然咳了出来。他本自出生便患有重病,一向苍白虚弱。幸好机缘巧合被山雨派收入门墙,练成一身绝世武艺,才堪堪保住性命无虞。可深在骨血里的病却始终驱除不了。此时被几人一气,血行立时不畅。
他强忍住呛到喉头的一股腥甜,压下胸口抽痛,刷的一下收剑回鞘。他低头看向怀中面如白纸的女孩,知道必须马上带她就医,不能再耽搁了。
“好,好!”他双手抱住瑟瑟发抖的女孩,强忍怒气转过身去,“付亭轩,你给我听好了。这女孩若有不测,我付夏阳,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你!你爹,你三叔,都挡不了我。”
话音落,他抬腿便走,不一刻便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冷风不断地从破碎的房门口灌进来。陈凌华和杜苏看着付夏阳走出璞玉园,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付亭轩,却又双双倒抽了一口冷气。
付亭轩的一双眼睛亮得如同黑夜中的恶狼。他紧抿着唇,表情阴冷得如同寒冰玄铁。
“少公子……”杜苏胆战心惊地轻轻唤了一声。
“给我把那个杀手叫来。”付亭轩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