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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破茧裂丝帛(5)

傻大爷就带着枪会,悄悄地开垸城的便门出动了,一色的黑衣,不举火把,潜进夜色,躲在树草中,向山上潜进。傅立松下楼,送傻大爷的队伍出垸城的便门。傅立松送出便门。傻大爷的队伍像风一样地刮走了。傅立松望一眼夜空,天上寒星闪亮。傅立松准备进垸城的便门回垸。就在这时候傅立松内急了,一泡尿憋了多时,他想轻松。于是他就在垸城的便门外解开了裤带。就在他解开裤带轻松之时,被绊倒了,倒在地上。两个蒙面人按着他,用手枪抵着他的脑门,低声说,不准动!不准叫!傅立松啊了一声,就明白了,即忙脱下脚上穿的鞋。躺在地上的傅立松说,我不叫。但我的裤子没系。我的裤子要系上。裤子不系不行。蒙面人低声说,不要动。我来给你系。于是一团东西塞住了傅立松的嘴,与此同时一双手给傅立松系了裤带,一个硕大的麻袋从头到脚装住了傅立松,用绳子扎住了麻袋口,两个人抬起来就走。

麻袋里的傅立松从鼻孔里长出一口气,哑笑了,忽然明白了那卦。忽然明白什么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原来如此。

傅立松索性将那泡没完的尿尿完,尿在麻袋里,热热的骚骚的。

麻袋里的傅立松如释重负。

傻大爷带的枪会,在凤凰抱蛋的山上自然是空闹了一场,回垸后才发现傅立松不见了,只发现地上那双脱掉的鞋。

五十七

王氏兄弟将麻袋里的傅立松连夜抬到了大别山深处的黄羊寨。

黄羊寨在大别山主峰天台山深处,山陡林密,只有一条黄羊才能走的小路连接外界。黄羊寨传说是薛刚反唐时建的山寨,山寨里至今留下许多石磨和石碾。因为人迹罕至,外界所知甚少。

黄羊寨寨墙依旧,地面建筑荡然无存,只有石屋和石洞还在。

王氏兄弟合同红军一个支队,将傅立松抬到了黄羊寨时,费了不少气力。王氏兄弟将傅立松放到黄羊寨的石屋外,大别山的秋天正往深里走,山风浩荡,松涛阵阵,山雾重重,秋天的太阳就像一盏风中挣扎的灯,忽明忽暗的。王氏兄弟蒙着面将傅立松倒出麻袋。不是倒的,是蜕出来的。傅立松人高马大,要倒出来是很难的。蜕出来的傅立松闭着眼睛像一只大虾,仰面朝天躺在青石板上。因为屈在麻袋里的时间太长了,傅立松的手脚都麻木了。傅立松躺在青石板上好半天,手和脚才恢复知觉。青石板的清凉慢慢灌进他的手脚,他动了动,才感觉手和脚是他的了。

傅立松睁开眼睛,天上的太阳光刺得他的眼睛流出了泪。

傅立松问,到了吗?

站在旁边蒙面的王幼勇说,到了。

傅立松问,这是什么地方?

王幼勇说,你应该知道。

傅立松仰面朝天看着天上的云,说,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薛刚反唐的黄羊寨啊。这就对了。你们应该把我绑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好。这个地方合适。

王幼勇说,坐起来吧。

傅立松扫一眼王氏兄弟,说,到地方了。你们还蒙面干什么?扯下来吧。

王幼勇说,你不是说盗亦有道吗?这回可全是按你说的办。

傅立松点头说,这就对了。不然叫绑票吗?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用再蒙了,扯下来吧。我又是不晓得你们。你们一上手,我就知道是你们。露出你们的真面目,让我看一看我的外甥。

王幼勇将蒙面布扯下来拿在手中说,少费话。我们早不是你的外甥了。

傅立松说,我也早不是你的舅父。但是有什么办法,你们的血管里流着傅家的血脉呀。情义断了,但血脉断得了吗?

王幼猛说,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傅立松说,是没有用,但是这时候你叫我不说费话做什么?长天野日的,你们和我都活着。人活着,总要想办法找些话说。

王幼刚说,起来吧。

傅立松说,三外甥,舅父就这样起来吗?我对你们说实话,你们做得不是很仁道。你怎么能在舅父尿尿时,把舅父装进麻袋呢?舅父的一泡还未尿完呢,活人不能叫尿涨死呀,所以只能在麻袋里尿。你们抬我几十里路,没闻出舅父做尿骚吗?舅父需要换裤子哩。不换裤子不行。因为这里除了你们还有外人。不然今后别人怎么说道?如果没有外人,那就好说,舅父就是不穿裤子,也就那回事。你们不顾羞丑,我拍什么羞丑?

王幼勇脱下裤子,丢给傅立松换。

傅立松躺在青石板上换裤子。青天白日下,傅立松就那样脱得光光的,仰面朝天地换。

王幼勇看不过眼,对王幼猛和王幼刚说,携起来,让他到石屋去换。

王幼猛和王幼刚去携傅立松。傅立松不肯起来。傅立松说,没那个必要。我不要脸。你们要什么脸?

傅立松换了裤子。王幼勇脱下脚上的鞋丢给傅立松穿。傅立松说,我不穿那东西。我既然脱了,就不打算再穿的。傅立松赤着脚从青石板上坐起来,双手抱着膝头望着远近层叠的山,说,大外甥,舅父渴了,要喝水。王幼勇摘了一个野葫芦用刀剖成瓢,掏空了,装了一瓢水,递给傅立松。傅立松掇起仰头一饮而尽,说,好水。秋空山色老,正是饮溪时。大外甥,你给我续两句吧。王幼勇没好气地说,我续不了。傅立松说,大外甥,记得你小时候秋天菊花黄了,舅父以文会友,带你参加,你不是很有捷才吗?你的才气到哪里去了?傅立松侧起身子放了一个屁,笑着说,其实很好续,清水化浊物,烦恼一屁除。王幼勇说,不错,你很有才。傅立松将葫芦瓢放在身边说,大外甥,想不到你蠢了。续不到算了。这瓢就留着舅父喝水。停了一会,傅立松说,外甥,舅父饿了,要吃饭。王幼勇一个眼色,王幼猛就从石屋给傅立松拿来一竹筒饭。傅立松拿起竹筒,顺手折松枝做一双筷子,掇起竹筒,一口气扒得干干净净。吃完,傅立松就把竹筒和那双松枝做的筷子放在青石板上,说,外甥,这竹筒和筷子就留着舅父继续吃吧。

王幼勇问,还渴不渴?傅立松说,不渴。王幼勇问,还饿不饿?傅立松说,不饿。王幼勇问,那我就问你,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装到这里?傅立松问,是开始审问吗?王幼勇说,对。傅立松说,外甥,那我要睡会儿。王幼勇问,为什么?傅立松说,这也不知道吗?我要养会儿自尊。我的自尊被麻袋折腾尽了,需要养会儿。这对你有好处。如果舅父没有自尊,就是行尸走肉。审起来就没有任何意义。外甥不难为情,舅父难为情。你说是不是?

傅立松屈膝躺下,倒头便睡。王幼猛气极了,上前制止。王幼勇说,他说的对,让他睡。傅立松倒在青石板上,一会儿就有鼾声出来。王幼刚说,哥,你不能这样。王幼勇说,不要紧。他又跑不了。

睡了半天,太阳下山了,山风凉了。傅立松坐了起来。王幼勇问,睡好了吗?傅立松说,不敢多睡。山风太凉了。王幼勇问,自尊养得怎么样?傅立松说,差不多了。你可以开始审。

王幼勇问,你知道为什么把你装到这里吗?

傅立松摇摇头,不说话。

王幼勇问,你知道为什么把你装到这里吗?

傅立松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王幼勇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傅立松嘴巴一裂,哭了起来。

王幼勇问,为什么哭?

王幼猛问,你的眼泪呢?

傅立松说,你们要眼泪是不是?我流给你看。说完眼泪就流出来了,流得满脸都是。

傅立松对王幼勇说,大外甥,你又错了。这时候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时候我在你的眼里是一个被绑票的呀。你给我什么自尊。你应该不给换裤子,你应该不给我喝水,不给我吃饭,不让我睡觉。你应该打我骂我,折磨我,不把我当人待,就像对待一个畜牲,让我生不如死,完全丧失自尊。这样一来,你问什么,我就会顺着你的问,回答你,满足你。你给了我换了裤子,给我喝给我吃让我睡,自尊回到我身上了,叫我怎么回答你?

王幼勇问,我不会那样做。我要让你养足自尊。你的自尊达到了,我才来问你。你回答我,你知道为什么把你装到这里?

傅立松说,把我装到这里,是为了实现你们的理想。

王幼勇问,你知道我们的理想是什么?

傅立松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的理想是实现共产主义呀。

王幼勇问,用这样的方法对你,你服不服?

傅立松说,有什么不服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这样做,那还叫绑票吗?比方那一次,你们心慈手软,与虎谋皮,坏了大事不是?

王幼勇说,这次我们请君入瓮。

傅立松说,不是很新鲜。这方法古人早用过了。

王幼勇说,你不后悔吧?

傅立松说,后悔什么?我知道迟早你们会用这一套的。

王幼勇说,你不是防着了吗?

傅立松说,有什么办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不投罗网,谁投罗网?王行长,绑我来,要多少银子?傅立松不叫大外甥了,叫王行长。

王幼勇问,你知道我们要银子?

傅立松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成立了政权,发行了货币,而你们又没有黄金白银作储备。你们需要这些东西呀。对外购买枪支弹药和药品,对内需要这些东西作保证取信于民。所以我千方百计搞垮你们。

王幼勇问,难道我们错了吗?

傅立松说,你们没有错。自古以来造反想夺取天下者,都是这样做。

王幼勇问,这么说你错了?

傅立松说,我也没有错。你夺你的,我守我的。

王幼勇问,那你为什么处处与我们作对?

傅立松笑了,说,这也不明白吗?道不同不相与谋。

王幼勇说,现在我要与你相谋。

傅立松问,谋什么?

王幼勇说,银元呀!

傅立松问,这么说你们要下票了?请问我的命值多少?

王幼勇说,你的命值一万大洋。因为革命需要。

傅立松说,一万大洋?对。我的命要值这么多。你们绑我来不要这么多,不像话,与我的身份不相称。要我写信吗?

王幼勇说,对。你儿子别人都不信,信你。

傅立松问,现在就写?

王幼勇说,现在就写。

傅立松问,我要是不写呢?

王幼勇说,有办法。就按你刚才说的折磨你。

傅立松问,你亲自动手?

王幼勇说,不会的。有人。

傅立松问,君子远庖厨?

王幼勇说,对。

傅立松仰起脸看着王幼勇,说,大外甥,你成熟了。你现在才配一个赤色革命者。你说共和党那些人算什么东西?让清朝逊位,最终做到了吗?革命要无所不用其极才能达到目的,自古以来求仁得仁那是纸上写的东西。舅父祝贺你!

王幼勇说,不用多说了。收起你的那一套吧。你总以为你是孔子再世,满嘴仁义道德,说到底还中是乡村一霸,骨子里充满匪气。

傅立松笑了,说,骂得对。知舅父者大外甥也。舅父身上不光充满匪气呀。舅父身上什么气都有。死到临头还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大外甥,你不是要银子吗?舅父这就给你写。拿纸笔来。

王幼猛拿来纸笔。傅立松就伏在青石板上写信。

傅立松伏在青石板上,铺开纸就动手。傅立松很快就写完了。递给王幼勇。王幼勇拿着那张信看。看见纸上什么都没有写,只是画了一张画。画上画着两只脚,每只脚画了五个脚趾头。王幼勇问,你这是什么?傅立松说,这还看不懂?两只走路的脚呀。王幼勇问,什么意思?傅立松说,两双脚每只脚五个脚趾头,每个脚趾头一千大洋,一共一万大洋呀!王幼勇说,你别跟我卖关子!傅立松说,王行长,尽管你是我的外甥,但是你毕竟不姓傅,我们父子有些事不会对你说的,你是不明白的。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暗语。送我的信给我的儿子,尽管他傻,见了我的信,他会送一万大洋来换老子的命。王幼勇问,是的吗?傅立松说,不信,你先送回去让你老娘看看,问你的老娘,看是不是。你老娘她姓傅。娘家的事她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