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沙漠密语
2748500000004

第4章 新疆篇(1)

清晨,太阳大帝在山顶竖起金旗,

四射的光芒给蓝天勾勒出美丽的线条。

无形的仆役托起晨曦展开的银翅,

把根根翎羽当作笤帚把“天房”清扫……

——摘自新疆《十二木卡姆》

阿图什遍地是石滩,

在这石滩上我们种出了食粮;

就像那渠里的泥浆水哟,

我们的青春一去不复返。

玩吧,有苦的孩子,

让我们忘却心酸……

——维吾尔族民歌

天山南北好风光

上世纪50年代,一首新疆歌曲传遍全国:“我们新疆好地方呀,天山南北好牧场,戈壁沙滩变良田,积雪融化灌农庄……”伴随着动人歌词的是充满异域情调的弦律。这首歌曲让人对新疆充满着浪漫的憧憬,大学毕业后,我就是乘着这歌声的翅膀坚决要求离开北京重新分配去新疆的。以后在新疆待了近18年,度过了我的青春时期。

绚丽至极,让人眼花缭乱的歌舞,蜜糖一样的瓜果,到处弥漫、浸润着的民族风情,美丽的绿洲,广袤的戈壁和沙漠,以及丰富的石油、煤炭、有色金属,这就是新疆!

神奇、美丽与荒凉、严峻交织在一起;欢乐、歌舞与痛苦、呻吟交织在一起;对未来的向往、对外部文明的追求与对古老文化、古老传统的固守也交织在一起,这就是新疆,五光十色,令人难以忘怀、难以割舍的新疆!

面积达160多万平方公里的新疆,是我国最大的省区,整个面积相当于16个浙江省,在这里,大自然以擎天推地的大手笔,形成了“三山夹两盆”的地形。巍峨雄伟的阿尔泰山、天山和昆仑山蜿蜒在新疆的北部、中部和南部,山地面积约占了新疆总面积的44%。正是这些巨大的、千万年来挺立着的崇山,给新疆的自然条件带来极大的影响。它们不但带来了冰川和河流,带来了生命的源泉——水,而且也影响着新疆各个地区的气候。

盘踞在中部的天山,把新疆分为南疆和北疆自然条件有明显差异的两个部分,北疆有准噶尔盆地,南疆有塔里木盆地。总体说来,北疆的生态环境比南疆要好一些。

天山山脉古代被称为北山、雪山、白山、阴山,是亚洲最大的山系之一。天山顶上终年积雪,和别的雪山不同,别的雪山庄严、美丽、冷峻而又神圣,似乎很难让人们看到它们的身影,而天山却是和蔼的、可亲的,只要一踏进新疆,不管走到什么地方,似乎一抬头便可以看见天山顶上璀璨的雪峰,它们在太阳下银光闪烁,圣洁、纯净,在蓝天下宛如大海中涌出的朵朵浪花,又像静卧着的羊群——当然比羊群更加灿烂。我常常痴痴地望着雪峰,刹那间竟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我曾随地质队到过天山深处,那里别有天地。到处是华盖亭亭的松树群——真正的原始森林,没有被人类刀斧砍伐过的,几人合抱粗,顶天立地,碧绿青翠。山坡上是萋萋碧草,随处都可以看见清澈见底、涓涓细流的小溪,让你想到祖国南方的青山绿水,忘记了这是边陲之地的大漠深处。骑着伊犁骏马奔驰在山路上,呼吸着沁人心脾的草香,腾云驾雾般的惬意,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了。

然而,天山也是严峻的,山里的气候像“花心”男人的心,变化无常,在一次采访中,我就经历过“七月飞雪”的景遇。我穿着单衣进了山,大雪陡临,气温陡降,我冻得发抖,亏得地质队员们借了件发着膻味的老羊皮大衣给我,才抵御了严寒。地质队员们提醒我,无论什么时候到野外都得带皮衣。第二天,雪霁天晴,天空如明亮的蓝玻璃,映着温暖的阳光积雪迅速融化,淅淅沥沥地从树梢洒下,远山近树都洗了个澡,气温又迅速上升了。

有位地质队员就是中午上山时见天气太热,便让向导带走了皮衣,谁知午后却下起了大雪,在白茫茫的雪原中他和同伴迷了路,身体虚弱的他,为了保护宝贵的地质资料,让同伴赶快离去寻找山里的哈萨克牧民,第二天天晴了,同伴和牧民找到他时,他已经牺牲在洞口边,怀里还搂抱着地质资料……事后同伴们说,他刚回内地结婚,婚假一过就撇下新婚的妻子重返边疆……我曾采访过他悲伤的同伴,并写了一篇报道。

还有一位地质队的女队长戴健,大学毕业后本来组织上已经分配她担任大队秘书,她却执意挑选了更艰苦的工作岗位——跑野外。那一天她和同伴们正在山上忙着采样时,天色陡变,湛蓝的天空一瞬间被乌云遮盖得严严实实,雷声隆隆,大雨倾盆,紧接着,山洪暴发,不一会儿,水已齐腰深。戴健和同伴们爬到一块大石头上,但不久后石头也被淹没了。戴健把图纸仔细地揣进怀里准备去水里探路转移,同行的小伙子李越人拦住她说:“你别动,我去,我会游泳!”谁知他刚下水一个浪头打来,就被卷走。戴健惊叫一声,立刻跳下水去救人,但也被洪水冲走了……雷雨过后,山洪退去,满天是血红的彩霞,刚才的一切,似乎仅仅是一场恶梦,但两个年轻人再也没有回来了!为了纪念流血牺牲的先行者,人们把这条沟取名为“健人沟”,并为他们竖立了纪念碑。

著名爱国将领杨虎城将军最小的女儿杨拯陆也是在类似的情况中牺牲的。

杨拯陆19岁大学毕业,自愿来到新疆,担任了一支女子石油勘探队的队长,工作的地点在天山北山和阿尔泰山之间。在“******”的年代,勘探队的工作指标一再提高,为了完成更多的任务,杨拯陆把一个队分成三个甚至四个组独立工作,每组只有两个到三个人。为了节省走路的时间,姑娘们不回帐篷休息,带上棉衣和干粮,走到哪里就露宿在哪里。

那一天,勘探队要搬家,杨拯陆让大家留在营地搬家,自己到30公里外的一个地区进行重点调查。那段时间她身体一直不好,姑娘们争着要替换她,但她用“命令”把大家谢绝了,最后,一位大队下放干部张广智不放心,便跟着她出发了。

那天早晨是个艳阳天,为了便于长途跋涉,他们俩只穿了单衣。谁知中午风云突变,倾盆大雨顷刻而至;下午,寒流袭来,竟大雪纷纷,大漠一片惨白,气温竟降到零下20多度。杨拯陆和张广智像掉进了冰窖里,浑身的血液都变成了冰凌,没过多久,两人便相继倒下……

当夜,勘探队便联系了附近的公社组织马队、骆驼、牛车到处寻找。第二天凌晨,晨曦初露,他们在雪原上发现了两条深深的雪沟——是人爬过的,顺着雪沟,找到了僵硬的杨拯陆和张广智。

姑娘们解开杨拯陆的衣襟时,发现一张一级保密图纸干干净净、完好无损地紧贴在她的胸膛上……

当时,杨拯陆仅仅22岁,正是如花的青春……

历史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如今,在天山南麓的戈壁滩上,有着连连的坟冢,漠风吹拂着荒草,夕阳为坟冢抹上了一层带着血红的金色,苍茫和悲凉中闪现着壮丽,犹如坟冢中的建设者们那短促而永恒、平凡而辉煌的人生。

斗转星移,上世纪50年代年轻人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也许并不为当代一些人理解,但是,在他们的坟冢面前,总让人感到自己的俗气和渺小。风雨剥蚀,有的坟冢已经消失不见,有的碑文已经模糊不清,有的姓名已经为人们忘记,但是他们却早已化成大漠的一部分,与大漠合而为一,永远共存。墓碑下、砾石中静静安眠着的人们,他们默默地奉献,默默地牺牲,正是用他们的奉献和牺牲,缔造了共和国今天的繁荣和我们今天的幸福,因此他们是永恒的。

美丽的天山拥有我国最大的现代冰川区,“天山南北好风光”便得益于山上的冰雪。早在清代,徐松便在他的著作《西域水道记》中对天山的木扎尔特冰川进行了生动的描述,说该岭“长百里,高百余丈,坚冰结成,层峦叠嶂,高下光莹。冰有三色,一种浅绿,一种白如水晶,一种白如砗磲”。据近代考察,天山冰川共有6890多条,这些冰川像条条玉龙盘旋在高山深谷之中,冰洞、冰帘、冰塔、冰下河重重叠叠,宛如水晶世界。

这些冰川是新疆最大的“固体水库”。夏天气温上升后,大小冰川和山上的积雪逐渐消融,冰雪融水沿山谷泻下,形成伊犁河、阿克苏河、玛纳斯河、乌鲁木齐河等大大小小的河流,还有许多湖泊,灌溉着、滋润着天山南北广袤而肥美的土地。但近半个世纪以来,由于人口大量增加,垦荒和“人造绿洲”不断扩大,自然的河流及湖泊被人造的水库、渠道逐渐代替,一些湖泊干涸了,一些河流断流了,沙漠化正不断扩大。

新疆北面在中、蒙、俄三国的边境上是阿尔泰山。由于受西来寒湿气流的影响,山地的气候和景物与新疆别的地方很不相同,雨雪丰沛,草原碧绿,森林茂密,大大小小的湖泊散落在山间和草原上,宛如一地琉璃,又像一地繁星,风景十分秀丽,是让人留连忘返的地方。额尔齐斯河与乌伦古河都盛产鱼。如今这里还有成吉思汗西征时留下的蒙古人后裔图瓦人和他们的木头房子。

阿尔泰山的主峰友谊峰终年白雪皑皑,周围有许多冰川,其中最长的一条就是喀纳斯冰川,它的融水是喀纳斯湖主要的水源。“喀纳斯”在蒙语中是“美丽富饶而神秘”的意思,美丽而神秘的喀纳斯湖隐藏在山地的原始森林之中,周围层峦叠嶂,雪岭青山、湖光林影,水中鸢飞鱼跃,成群的野鸭和各种水鸟在水面嬉戏,密林深处常常传来鸟儿们清脆的歌声,掠过鹿、狍等野生动物的身影。

喀纳斯湖还是个有趣的“变色湖”,晴天是深蓝绿色,阴天是暗灰绿色,夏天晴朗炎热时,又变成微带蓝绿的乳白色。湖周鲜花盛开,赤芍、柳兰一派火红,金莲花、郁金香一片金黄,飞燕草、鸢尾、翠雀花、无忘我像蓝色的地毯……春夏秋冬、阴晴雨露风景各不相同。由于雨量充沛,山体高差很大,从山脚到山顶还形成了层层叠叠从温带到寒带各种不同的自然景观,不但风景瑰丽,而且为各种动植物的生存创造了条件。

如今,以喀纳斯湖为中心,已经建立了自然景观保护区,近年来成为旅游的热点,不少科学工作者也来到这里考察。

天山山脉和阿尔泰山之间是准噶尔盆地,它的核心部分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面积4.88万平方公里,是我国的第二大沙漠,也是我国面积最大的固定、半固定沙漠。

准噶尔盆地除了中部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外,在盆地的边缘还有一些小的沙漠和小的盆地,吐鲁番盆地便是其中之一。

吐鲁番是以葡萄、棉花、火焰山、坎儿井、高昌故城和交河故城闻名于世的地方,是我国最低的盆地,一半地方低于海平面,在世界上仅次于约旦的死海,是全球第二低地,充满了令人神往的传奇色彩。“****”期间我曾在吐鲁番一个种植棉花的农场里劳动了九年。远离海洋,高山环伺的新疆,气候极为干燥,降雨极少而蒸发量极大,吐鲁番更甚。我在吐鲁番的九年中,这里竟从来没有下过雨。有一天下午,乌云四合,似乎像要下大雨,但雨滴洒了几颗,还没有把地面浸湿便停止了——已经在空中蒸发了。

在沙漠和戈壁的包围之中,新疆气候早晚温差大,而且冬冷夏热,当地人调侃地称之为:“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这是没有夸大的、真实的写照。吐鲁番最热的时候,气温曾达到摄氏50度,比号称三大火炉的重庆、武汉、南京热得多。传说旧社会吐鲁番的县长曾坐在水缸里办公,我曾亲眼看见当地一些维吾尔族姑娘被热得大哭……赤脚在沙地上行走,脚底会烫起泡,农场里的维吾尔族小男孩儿,有时会调皮地把鸡蛋埋进沙子里,不一会儿,鸡蛋便熟了。

干燥的、灼热的吐鲁番,像一个刚刚从窑火中取出的“琉璃球”。火焰山通身火红,像一片红霞挂在天边,山上寸草不生,连石头也变得焦黑,留下的只有沙粒,远远望去,真正像正在燃烧的火焰。这里的每一缕风都被火焰熏烤过,没有一丝水气;天上的云朵经过这里时,很快便逃跑得无影无踪,即使一些胆大的云片想留下来探望这里的大地,但还没有到达地面,就被火焰熏烤得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夏天,如果你坐在家门前往远处望去,会看见大地在烈日熏烤下冒着波纹般的缕缕热气,在蒸腾的、跳动的空气扰动下,似乎一切景物都变了形。

而冬天,吐鲁番的气温会降到零下二十多度,我摘棉花的双手曾有几十个冻裂了的伤口。

正是这种气候孕育出了世界上品质最好的无核葡萄和全国品质最好的长绒棉。

除了干燥和高热,还有大风。微风带给人们的常常是爽快和诗意,而大风却不然。新疆由于山口多、隘道多,当气流变化时,便极易发生大风。大风刮得最多的是春季。沿兰新铁路,吐鲁番有“三十里风区”,哈密有“百里风区”;额敏县与托里县的“老风口”据说曾把成吉思汗麾下的五百铁骑刮得人仰马翻,走投无路,最后竟无一生还,清朝在这里建起了“风神庙”,光绪皇帝还御笔题写匾额“福佑岩疆”。上世纪60年代初吐鲁番的一场大风,测风仪已无法测出它的强度,风过之后,几人合抱的大树被连根拔起,麦子和棉花齐刷刷地被腰斩,整群整群的羊只被沙尘呛死,水渠和坎儿井倒塌、堵塞的不计其数……我劳动的那个农场,维吾尔族场长的哥哥就是在一次沙尘暴中,被大风刮起的石头砸死在离城回家的戈壁滩上。

新疆南面和天山山脉遥遥相望的是昆仑和喀喇昆仑山脉,古人把它们常统称为昆仑或南山。这两大山脉都自帕米尔高原迤逦向东,喀喇昆仑进入西藏北部,昆仑山则沿着新疆和西藏交界的地方驰骋于青藏高原再进入青海、四川。“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虎踞龙盘,巍峨雄伟,昆仑山绵延达2500多公里,平均海拔5000至6000米,有“亚洲脊柱”之称。昆仑山藏语称“阿玛尼木占松”,是“祖山”(万山之祖)的意思。

昆仑山在新疆境内约1800公里。由于从大西洋进入的湿气流到达昆仑山时已经成为强弩之末,而从印度洋吹来的季风又被喜马拉雅山阻挡,因此这些山地的冰川远比天山少得多,但昆仑山的冰雪也灌溉和抚育了新疆南部——南疆——的绿洲。

在昆仑山和天山之间有塔里木盆地,塔里木是我国最大的盆地,盆“底”面积几乎相当于台湾省的15倍。这里有号称“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这是我国面积最大的沙漠;除此之外,还有一直延伸到甘肃敦煌的库姆塔格沙漠。罗布泊是塔里木盆地最低的地方,它位于库姆塔格沙漠内,著名的楼兰古国就在罗布泊旁边。现在已经干涸的罗布泊,当年曾是在丝绸之路上奔走的商人、使节、僧侣们必须经过的“盐泽”。

拥有全国最大两块沙漠的新疆,沙漠与戈壁的面积约占我国沙漠总面积的三分之二,面积约69.44万平方公里,占全疆土地总面积的41.8%。这些大气、坦荡、广袤的大戈壁和大沙漠绝不同于江南的小桥流水,它们有自己独特的、慑人心魄的美。

发源于雪山冰川的河水,冲出大山的狭谷和隘口后,便用自己的生命冲积出、孕育出片片绿洲。河流是有生命的,绿洲也是有生命的。正是大大小小上千个绿洲,孕育了新疆的历史和文明,培育出了独特的“绿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