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赵裕,叩见老阁老。”
“老阁老”便是徐阶,已经望八十的人,在当时是难得的高寿,他身量颇高,人也瘦,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只是须眉全白,看起来已经是垂垂老矣将不久于人世的老人了。
“罢了,请起来。”
赵裕有生员的身份,又曾经在南京的国子监厮混过一段时间,这个身份,见知县拱拱手叫声老公祖就完事,不必下跪,但在徐阶面前,他只能老老实实的跪下,连叫他起来答话,也是一种恩典。
“你是两年前到过我府,是么?”
“是!”
赵裕对徐阶的记忆力颇感吃惊,老老实实的就应了一声。
“不对。”徐阶道:“老夫记得你是五六年前就到过我府,且在我这里住下,替我徐家一门看门诊断,你医术高明,是以老夫留下你来,你在此三年多之后,才到南京国子监想弄一个出身,现在来我这里,想来是撞木钟,想弄一封八行,到吏部捐一个贡生,再想办法挑出来做官,是不是?”
“是,是,小的心思,难逃老阁老洞见。”
赵裕满头大汗,尽管天气并不炎热,他却是汗出如浆,一会儿功夫,就把前领衣口的衣服都湿透了。
“罢了,你且下去,住下来再说。”
“是,小可告退。”
待赵裕走后,徐阶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来。
“告诉你的上官,这个赵裕,暂且不能用。”徐阶也起身,手中柱着仗,却是巍巍然如泰山般的感觉。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影也是感觉到庞大的压力,心中暗自对这老不死的前元辅敬佩不已。
“阁老是说他胆子太小?”
“对喽。”徐阶道:“在我这里历练一下再说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人,是你们找,怎么做,也是你们的事。老夫也就是调教一个出色的医者出来,余者,皆非老夫能管之事,亦不愿去管。”
那人心里冷笑,知道徐阶想撇干净,不过这事情现在只是一个想法,徐阶真的只需要在外围配合,将人当成自己医官便是,别的事情,真的不必徐阶与闻。
堂堂前元辅,门生故旧满天下的老人了,这件事情,当然不会真的深入其中,一旦败露,一生的功名成就付诸流水,徐阶当然会有所取舍,有所保留。
“阁老放心。”那人轻轻一躬,轻笑道:“一切都在我们家大人的掌握之中,阁老只需等消息便是了。”
“嗯。”徐阶眼中寒芒一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慢慢的踱了出去。
……
……
“好了,摇摇火把,告诉那些狗娘养的,咱老子们来了。”
一座八百料的海船之下,有几艘小型铜炮放在船首,大约是大佛郎机和二将军炮一类的小炮,口径并不算大。
海浪的浪花溅在船头,撞的四分五裂。
一脸横肉,满脸狞笑说话下令的是一股四百多人的海盗的首领韩立诚,在他对面,是坐着小船赶过来的李国强,他的部下也有四百来人,这两股大寇就是今次海盗来袭的主力了。
另外十多股,多的两三艘船,一百来人,少的也就一艘船,三四十人。
这些海盗,多半就是在莱州半岛到天津,觉华岛,中左所,皮岛,在这片海域海动。
官兵水师强劲时,他们就是海商,贩运一些短途货物,赚取利润,老老实实的贸易,靠岸时也不敢惹事生非。
被官府记录名字的就呆在船上,不上岸边便是。
现在北方明军边军还算强劲,水师却已经彻底崩坏了。嘉靖年间要备倭,登州水师营实力不弱,海盗只能分散成小股,多半时候不敢闹的太过份。
这些年来,已经越聚越多,渐成气候!
海盗袭击沿边地方也不是头一回了,向来如此。趁夜杀入,一直抢到第二天过午,在官兵反应过来之前再上岸,等少量的官兵赶到时,他们早就已经回到大海之中了。
只有很意外的情况下才会与官兵正面接触并打起来,但真的打起来,海盗也是根本不怕官兵……事实上除了辽东这边还有一些武官有家丁外,在登莱半岛再到长江沿边,根本没有一点军事力量能威胁到他们。登州的城守营和水师营早就败坏不堪,只能充充样子,守守登州城的水关,真叫他们出击,这般家伙非炸营不可。
正经的募兵营都是这样,那些卫所的指挥使说是三品大官,对登莱本地和青州一带的山匪和响马杆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山东和登莱的卫所官员几乎都没有家丁,只有少量的看宅护院,百来人的土匪就能叫他们无计可施,卫所兵勉强集结起来,根本就不能打仗,如果不是班操兵制度还在,恐怕这些家伙连集结部下都办不到了。
越往南边,卫所越崩坏,营兵也越不能战,这是海盗的经验。
在中左所这里,以往要顾忌****和海盖参将的家丁,所以海盗不敢过于深入,这一次虽是与****勾结,却听说有七百官兵,这个数字很多,不过韩立诚已经询问过多次,知道带兵的就是一个千总,没有游击或参将,千总的家丁不会很多,就算是在辽东这样的地方,最多有二三十个家丁就很了不起了,至于营兵,韩立诚也好,李国强也罢,都不曾将营兵看在眼里。
他们这样谨慎小心,完全是出于李三的劝说。
“两位大爷,还是小心些好。”李三看到两个海盗一副骄狂模样,忍不住又是劝道:“这股营兵还算精兵,有铁甲……”
“得了。”李国强本人就是辽东营兵出身,逃亡后到海上与十来个旧伙计一起为盗,慢慢到十来艘船几百个部下的规模,他们的老巢在一处海岛上,实力越来越壮大。
他一脸傲然之色,喝斥李三道:“营兵?营兵老子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铁甲再强,兵器再利,也没有精气神,一有不顺就崩盘,老子可是正经的营兵出身,这辽镇各营我少说也经历过十来个营盘,当兵吃粮十来年,还要你个狗才多说?”
李三被骂的哑口无言,他很想用词汇把那千总部营兵的凶悍之处给描绘出来,但他词穷了。而且细细一想,那营兵除了每日练的时候口号叫的山响之外,似乎也没见什么厉害之处。
****带李三去过盖州等地,见过杨绍先的家丁是什么模样,马上左右开弓,几百斤的石锁举着玩儿,十几张桌子堆起来,攀爬过去形若无事,一个个都是眼神冷漠,神色彪悍,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好汉,相比较之下,中左所这个千总部的营兵似乎真的不怎样,也就站队还好,刀切豆腐一般的光滑整齐。
“好了,别废话了!”韩立诚满身杀气,烦燥道:“俺们杀上去赶路那股营兵,你们给银子,以后俺们来中左所,你们支应钱粮,这可是说定了的!”
……
……
“大人,军情局的人来了。”
“好,请进来。”
天气温润,张猪儿的公厅门窗都大开着,若是再过一阵子天气热起来,便得关上,否则蚊子能将人吃了。
他的公务已经渐渐上了轨道,很多公文文书不等天黑就办好了,营房已经兴建完毕,从军营到公厅到军械仓库,军需物资仓库,修理场所,室内练兵场,室外靶场,可称一应俱全。
辽阳镇的规矩还是和当年的舍人营一样,做大做全,供给军人的物资都以最全最好为佳。
七百余名千总部的官兵经过了几个的集训,精神面貌有了长足的进步。特别是新军将士,混杂在老兵阵里,几乎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其实所谓老兵也不大准确,当初舍人营全部是以京卫的武官子弟入营,天生就有祖上余荫,最少也是副百户,总旗,但这样的身份在辽镇根本没有人在意,相反,不升到军士长,队官,根本没有人在意,在别人眼里,你的世职就算是百户,没有军职,就是一个兵。
这样的人也是少数,张猪儿已经在考核很多人,除了实在不成器的几个之外,在新的两个司的新兵抵达之前,会把他们全部提为军士和队官一级的武官。
以老带新,可以共同进步。
“见过千户大人。”
“好,请坐下说话。”
军情局的人自成系统,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内部的官职和军职,只知道也是以辽阳的军职来做为上下的标准,除此之外,更多的内情外人无从得之,也不敢随意打听。
在张猪儿面前的这位,就是一副标准的渔民模样的青年,脸色黑红,两手骨节粗大,手皮泡的有些发白,脚也是赤脚,好象不习惯穿鞋的样子。
如果不是这人拿着军情局的凭证,张猪儿真不大敢相信,这人居然是军情局的一份子,而不是真正的渔民。
前一阵,他接到郭宇的一封信,里头含糊提到了他和朱尚骏一起执行了一次秘密任务,具体的东西郭宇当然没说,只是的信中说道:“十分刺激”,光是这四个字,比起长篇大论来,张猪儿的吸引之处却是无与伦比,只是他自己也知道,他的性格沉稳大气,不毛躁,这样的个性干军情工作只能在家里分析归纳总结,不能去行动组,这样的话,还不如干千总,最少,他感觉自己在带兵上还是有天赋的,能独镇一方,也是说明上头对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