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面反复提过“一个好汉”要有“三个帮”、“一根篱笆”要有“三根桩”的道理,我们强调过一点,那就是只要你自己是好汉,不管那“三个帮”和那“三根桩”是不是好汉,你都不应该拒绝他们的帮助。
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虽然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社会关系却是如此复杂。不论你个人是好是坏,也不论你自己的理想抱负怎样,社会的现实是你不能要求身边的人都跟你一样。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总要遇到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是不是你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好人之后,就要完全拒绝所有的坏人呢?
这个答案,在曾国藩那里,是否定的。
因为他的人事哲学里有一条关键的内容,就是在遵守人生原则的情况下,不要轻易地拒绝帮助,更不能拒绝人生发展的机会!况且,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当然,话说回头,虽然“好人”与“坏人”的说法,属于小朋友们分辨人物时的专利,但我们回头去评价历史人物的时候,也总还有个忠奸善恶的标准,这是毋庸置疑的。
比如相比较于岳飞来说,他的对立面秦桧,就是个奸臣,这是毋庸置疑的。
相比较于林则徐来说,他的对立面穆彰阿就是个奸臣,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可曾国藩在官场上最早的发迹,就是来自于这个不算什么好人的穆彰阿的大力帮助。
一般人知道穆彰阿,是因为林则徐。
林则徐作为民族英雄,在鸦片战争之前,坚决抵抗英法列强对中国的鸦片倾销,坚决主张禁烟,领导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禁烟运动,最有名的就是虎门销烟。但作为当时的首席军机大臣,也就相当于主持政务的大臣,穆彰阿却是个彻彻底底的主和派和消极派,他坚决反对林则徐对鸦片走私进行严厉打击。后来英国挑起鸦片战争,林则徐自然是主战派的代表,而穆彰阿就是主和派的代表。
本来鸦片战争一开始,英国人在两广福建一带并没讨到什么便宜。后来英军绕道江浙进兵,这里的清军武备松弛,不堪一击,一直被英军打到了镇江,兵锋直指南京,而且切断了京杭大运河的南北运输通道。
这一下,清廷大为震恐。而作为首席军机大臣的穆彰阿却十分得意,他是主和派的首领啊,每次战败的战报一来,他就在朝堂里“相顾曰:如何!”(《清史稿·穆彰阿传》)那意思是说,我说不要打,你们看怎么样,不听我的吧,又败了吧!
当时的道光皇帝本来性格就比较懦弱,再加上穆彰阿这么一撺掇,立刻弃车保帅,也就是弃林则徐这个“车”来保他自己的江山那颗“帅”。于是把林则徐撤职查办,流放新疆伊犁,又让穆彰阿全权处理跟英国人的和谈事宜。
就是在穆彰阿这个投降派的主持之下,中英才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从此,中国进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人屈辱的近代史就此开端。
我们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不能不满怀痛心和惋惜的说——那确实是一个呼唤巨人的时代,但可惜上台的却是穆彰阿这样的政治侏儒!
不过,作为道光一朝最重要的政坛人物,穆彰阿倒并不是在鸦片战争的时候才登上政治舞台的。
道光皇帝38岁登基,上台执政30年,前后最信任两个执政大臣,前15年是曹振镛,后15年是穆彰阿。曹振镛是个老实人,他一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小心谨慎,一切按道光的意思去办事。他的学生问他做官的诀窍,他的回答竟然是:“无他,但多磕头,少说话耳。”(徐珂《清稗类钞》)就是皇上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多磕头,少说话,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奴才就是他当官的诀窍。这种人当政,他能干事吗?他能治理好国家吗?
后来曹振镛退休了,穆彰阿就接了曹振镛的班。穆彰阿向曹振镛学习,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他前任还会揣摩道光的心思,当奴才的水平更胜一筹,以至于史书评价他跟道光的关系是“有水乳之合”。是说道光最信任穆彰阿,两个人的关系简直是水乳交融。
穆彰阿凭着道光对他的信任,大力发展自己的政治势力,把持朝政十几年,一直到道光死后咸丰登台,才彻底罢免了他,并且表示永不叙用。
穆彰阿这个人虽然没有政治眼光,虽然是个十足的奴才,但他执政十几年不倒,一是因为他摸透了领导的心思,把道光伺候得到位,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特别注重培植个人的势力,所以在官场上到处都是他的党羽、他的亲信。《清史稿》说,道光朝的后期,穆彰阿“门生故吏遍于中外,知名之士多被援引,一时号曰穆党”。是说他居然形成了一个政治团伙,就叫穆党。而穆彰阿在扩充自己这个穆党队伍的时候,特别喜欢任用私人,特别喜欢提携他门下的学生。有一次,他就看中了一个姓曾的学生。这个姓曾的学生,就是后来的曾国藩。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时的曾国藩还不叫曾国藩,而曾国藩这个名动天下的名字,居然也就是拜穆彰阿这个大奸臣所赐,这也真算是历史开的一个玩笑了。
曾国藩当年参加会试的考试,两次落榜,到第三次,他发了狠心,势在必得。结果,道光十八年,也就是公元1838年的这一次会试他终于考中了。而这一次会试的总考官就是穆彰阿。
考完会试之后是考殿试,考中了也就是进士了。曾国藩再接再厉,又考中了,这一次考了个三甲第42名,被赐同进士出身。
按理说曾国藩考中了进士,那应该非常高兴,因为这在封建科举时代,那就算是鲤鱼跳龙门了。可曾国藩却一反常态,发榜之后反而闷闷不乐。
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就是因为这个“赐同进士出身”。
我们前文讲他跟左宗棠互相嘲讽,他笑左宗棠“看如夫人洗脚”,说左宗棠喜欢看小妾洗脚实在没有英雄气,左宗棠当时就回了他一句“赐同进士出身”,揭了他的老底。
原来曾国藩向有大志,认为凭自己才学,无论如何能考在二甲之前,二甲之前的就不叫赐同进士出身了,就叫标标准准的进士了。二甲之前的进士可以进入翰林院,作为中央后备干部培养,而事实上朝廷的高官也向来要有翰林院任职的经历,而三甲只能到各部委当主事,或者到地方上当县令,仕途的发展也就没那么理想了。所以曾国藩一看只中了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心就凉了半截。他对自己要求甚高,后来也常以此为羞,所以左宗棠就拿这事儿来揭他老底。
可历史总是不按常理发展。按理说曾国藩只中了三甲,是没有资格进翰林院的,可后来他还是进了翰林院,而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就是穆彰阿。
因为这一届考试的总考官是穆彰阿,所以说起来这一届的考生都可以算是他的门生,当然这也只是宽泛意义上的。按理,大家考完了要去谢老师,所以考中的人按规矩都得去主考官穆彰阿家里去谢师。穆彰阿在那么多年轻人中,独独对曾国藩特别留意。据说穆彰阿发现曾国藩虽然貌不惊人,但步履稳重,姿态得体,觉得这人将来有可能是个才,就对曾国藩特别留意。
殿试过后,虽然各甲进士的名次定了下来,可为了选拔进翰林院的人才,按常规,还有个专门考诗文的朝考,也就是文学水平的考试。当然,一般情况下这个朝考也就只是个形式,进入翰林院主要还是凭进士的名次,所以曾国藩也没报太大的希望。
可是朝考一考完,穆彰阿就示意曾国藩,可以把他写的诗拿给自己看看。
曾国藩一听当朝主政大臣要专门看自己写的诗,那个激动,难以言表。一溜儿小跑跑回住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誊写了一份,又仔仔细细地核查了好几遍,保证一丁点儿错误都没有,才又一溜儿小跑把自己的诗送到了穆彰阿的府上。
穆彰阿一边看曾国藩的诗,一边跟曾国藩闲聊。这时候的曾国藩只不过是个什么还不是的小伙子,而穆彰阿已经是当朝一品大员了,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可穆彰阿却对曾国藩很亲切,这让曾国藩实在是感激莫名。
穆彰阿聊来聊去,发现这个年轻人是可以培养的,也就是可以纳入“穆党”的后备队伍的,所以对曾国藩的诗居然大加赞赏。曾国藩也不是笨蛋,当即磕头表忠心,正式拜穆彰阿为师。这一下就不是宽泛意义上的师生关系了,那曾国藩就算是穆彰阿的私淑弟子了。所以穆彰阿也非常高兴,一高兴就对曾国藩说:
“我看你这个名字不够大气,不如我帮你改个名字吧!”
原来,这时候的曾国藩还不叫曾国藩,他原名叫曾子城,字伯涵,号居武。他后来戒烟的时候,把那个居武的号改成了涤生,但曾子城这个名字并没有改。
穆彰阿说你将来可以作国家重臣的,“子城”这个名字就稍显弱了点,不如改名叫“国藩”吧,国之藩篱,也就是国家的屏障的意思,这名字多大气啊!
曾国藩一听,再次跪倒谢恩,说老师您这名字改得实在太好了,我以后就叫曾国藩了。于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曾子城就因此成了后来那个名闻天下的曾国藩。
当然,有关曾国藩的改名,历来也有些不同的说法。各种年谱里都明确说到曾国藩确实是在这一年把那个“子城”的名字改成了“国藩”。但到底是谁帮他改的呢?据说这一年考试的主考官有四个人,穆彰阿排第一,还有一个叫朱士彦的排第二,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宽泛说起来,这四个人都可以算是曾国藩的老师,有的就说“国藩”这个名字是朱老师朱士彦帮他取的,这样好歹算是避开了穆彰阿这个大奸臣。
后来还有说曾国藩这个名字是曾国藩在考上进士、进了翰林院之后,他自己心血来潮、立人生之大志向的时候给改的。不管怎么说,就算穆彰阿只是曾国藩改名的候选人之一,他此时对曾国藩的影响也已经是无人可比了。
结果第二天,穆彰阿就拿着曾国藩的诗重点向道光皇帝推荐。穆彰阿跟道光什么关系!两人有“水乳之合”,那就好得像一个人一样!所以穆彰阿喜欢的,就是道光喜欢的。所谓“你选择,我喜欢”,结果穆彰阿本来还只是把曾国藩列为朝考的一等第三名,而道光大笔一挥,把曾国藩又往上提了一名,就变成了一等第二名。
这一下曾国藩虽然只是赐同进士出身,但因为朝考成绩极其出色,也就顺理成章地、也出人意料地进了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