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付出了太多的精力
我已尝尽了跋涉的艰辛
我已失去了太多的甜蜜
我已说尽了离别的话语
……
这一回,我还能做什么呢?该解释的也解释了,该冲动的也冲动了,该流的泪也流了——这会儿,只剩下“独对冷月空悲切”了。
昨晚的月亮突然间不见了,不知隐没在哪片云海当中;今晚的月亮却分外明亮,不知是借了哪方的光明。我像黑夜中的一叶小舟,独自漂流在城市中的空间。就着月亮的光明,我的影子越拉越长,慢慢的,一头连着天一头接着地,嫦娥的衣衫清晰可见……我快要飞起来了,仿佛我心爱的蕊正在冷清的月宫里等我,我要舍弃人间的一切欲望去陪她……
在人间的爱已经逝去了,我只有寄希望于天上,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也许,只有在天上,才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和忧伤。
那么,就闭上眼睛吧,把人间的大门关闭,乘上想象的翅膀,向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飞去。那里有一年四季的桃花盛开,那里有无忧无虑的悠悠瑶池……我欲乘风归去,去那个远离失落和伤心的地方。
……
相似的家庭,相似的出身,相似几乎相同的经历——作为作家的沈从文,也是出身湘西莽林,他也是从乡村来到城市(北京),他也是从文学中寻找人生的答案,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也爱上了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小姐……但是,沈从文很幸福,他的一腔来自乡野的热情终于感化了她。
看来,我是没有沈从文走运了。我的热情并不比他低多少,我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他少,他能成功,可我只能“望月兴叹”了。我的爱在人间已快逝去,我爱在了别处,我只能在天上去寻觅那一份也许将属于我的爱。除此而外,我还能奢望什么呢?
沈从文是伟大的,不管在哪一方面。近日读到梁实秋先生的《忆沈从文》一文,除了震慑于他的人格魅力之外,我深深地被他的痴情所感动,也为张兆和的转变而倍感震惊。
沈从文出身行伍,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好学深思的性格。他说话做事温文尔雅,面目皎好如女子。从文虽笔下洋洋洒洒,却不健谈,见了人总是低着头羞答答的,说话更是细声细气。
由于徐志摩的推荐,胡适先生请沈从文到当时的著名学府中国公学教国文。在这里,他成了一名特别受欢迎的老师,他以他特殊的人生阅历给人以启发、超脱的力量。也同样是因为他的独创的人生体验,及他的湘西血统,他终于在一片荒漠的感情沙场上植上一块万年常青的绿洲——在这里,他遇上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张兆和女士。
他的学生、英语系的张兆和女士是一个聪明用功而且秉性端庄的小姐,她的家世特别好。一个是出身于湘西丛林中的“土匪”少年,一个是大城市的大家闺秀;一个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之人,一个是热情开朗、浪漫纯洁的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魔力让来自两个世界的流星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呢?是从文的痴心?是张兆和的慧眼独识?还是……
一开始,张兆和压根儿也想不到她会爱上相貌平平、家境寒酸的沈从文。尽管沈从文对她一见钟情,她照样是我行我素,根本没把从文当一回事,甚至对他百般回避。这一下可苦了从文:总是沉默少言的人,一旦堕入情网,时常是一往情深,一发而不可收拾。从文尽管神魂颠倒,但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青睐和回报。因为长久地失意,他有一次急得想要跳楼,原本脆弱的身体越发弱不禁风,几番挫折之后苍白的面孔愈发苍白了。于是,沈从文决定不停地大量地给张写求爱信,两天一封,有时一天一封乃至几封——从文以纸代喉舌,总算让来自心底深处的一片痴爱自由地流露出来。
张小姐实在被纠缠不过,而且师生恋爱声张开来也是令人很窘的,于是有一天她带着一大包从文写给她的信去谒见胡校长,请他作主制止这一扰人举动的发展。她指出了信中这样的一句话:“我不仅爱你的灵魂,我也要你的肉体。”她认为这是侮辱。胡先生皱着眉头,板着面孔细听她陈述,然后绽出一丝笑容,温和的对她说:“我劝你嫁给他……”
胡适的一句话真的促成了这一最具浪漫气息的婚礼,从此后令张小姐很难堪的沈从文竟然成了她生命里的惟一。
张小姐嘴里口口声声的“二哥”,沈从文口里常说“三三,我的心肝”无不成了一对有情人的最佳说辞。一句“二哥”,就能化解了自己设置的防护网,“二哥”融进了自己生命的第一里程,渗进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沈从文的痴情有那么大的力量吗?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张小姐自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且品貌端庄秀丽,她怎么会突然把她的一颗芳心毫无保留地、心甘情愿地抛向沈从文呢?
有人说这都是胡适的功劳,我觉得未必。胡适的话只是敲开了张兆和的情感之门,使她有可能头一次真正细心地认识了一回沈从文。然而,一旦情感的闸门打开,放飞的往往是成群的富有灵性的生灵,张兆和从此慢慢地从心底深处意识到了从文的好。这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能够在偶然的机会里慢慢消除设立在脑海中的自然屏障,从而细心真实地去体味一个人,去接受一个人,以及到苦恋一个人,这一切一切实在是不简单了。
对于从文、张兆和的美满姻缘,胡适确实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他们二人内在的默契、认同则是一种更加深层次的、理性的、人性的结果。他们的结合应该说是时代的产物,是城市文化和乡土文化相互融合的结果。
沈从文,一个初入都市的乡下人,常常会因生活方面的败北及情感方面的失意而陷入困顿却又无望无助的境地,以及由此而引发深深的苦闷、孤独、绝望及自我卑微感。就其精神而言是一个具有特殊乡村文化背景的“乡下人”在都市生活里的一种文化失衡的反映。然而,沈从文绝对不是一个纯粹的“乡巴佬”,他是一个从莽林中走向都市的时代人。在他身上既有着乡里人的纯朴,又有着当时人的见识。他是一个纵贯了乡土与城市的时代完人。沈从文的作品往往通过湘西世界较之都市人生所独有的文化精神、隐伏于独特的民情风俗的人的道德、形态及人格气质等优势,以及作为其基石的沈从文的文化——生命哲学,从侧面深刻、独特地反映对个人命运及整个民族品格创造的思考。
作为三十年代普遍迷茫的城市青年,张兆和当然也处于一种矛盾而痛苦的思考当中,为个人也为整个民族。沈从文仿佛是当时时代中最清醒的那部分的一员,在张兆和的眼里,他几乎成了救世主……于是,在时代的潮流中,沈从文和张兆和终于走到了一起。……天上的明月,你应该有眼睛吧,你看到了吗?一个失魂落魄的城市漂泊者,已经找不着他自己了,他要飞,飞到天上去寻找那一份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