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去了一大半,蕊的实习成果日渐丰富。随着作品的增多和经验的增加,蕊确实收益不少,长进不小。一个多月来,我该称得上仁至义尽了,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帮她。
她所学专业不好分配,迫于形势,她不得不考虑报考研究生。在我的建议下,她准备投入考研的复习中。于是,她参加了暑假期间人大第二期考研辅导班。
她不辞而别地离开了报社,余下的采访任务全落到了我一个人身上。说句实在话,我真不想继续干下去。以前是因为带着她采访,我不得不跟着。现在呢?现在她已经离开了报社,我还是得硬着头皮去报社,因为她的实习证明还未开好。证明未到之前,我是不能轻易得罪我的那些编辑老师的,否则,蕊的实习成果没有谁来认可。
余下的重点采访是对电影百花奖的权威性作一个具体而深刻的了解、分析和报道,且字数不得少于6000。百花奖的权威性,历来是意见各一,众说纷纭。对于这种没有定论的采访,实在是件棘手的事儿。到底该持何种观点呢?就算不明确地表明态度和立场,但那种内在的倾向性必须体观,我该有哪种倾向性呢?说实在话,我对百花奖的了解几乎是零,我拿什么东西去写这6000字呢?
如果换了其他的报社或其他的编辑室,我完全可以向指导老师请教并问个清楚明白,可是,事不凑巧,我们这个臭编室的主任(我们叫他王老师),是一个大大咧咧、火气特旺的炮筒,从来是只看文章不讲情面的。他不会在采访前告诉你如何去执行,他只会在采访后大骂你的不足。编辑室原来有八个人,现在只留得五个人了,那几个都是被他狠狠骂走的。不知如何来描绘如此的一个主任,总之,一看见他,人的汗毛就要倒长,眼睛就要下垂。
交稿的期限很短,一个星期必须完稿。我苦苦思忖着该从哪个角度,该去哪些单位采访,我绞尽了脑计,就是想不出一个好法子。怎么办?稿子是必须交的,不写也得写。向王老师请教,向他讨一条妙法?这一回,我得硬着头皮打通他的手机了。
“王老师,你好!很辛苦吧,是这样子,我是×烨,我想向你请教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那个百花奖的事儿到底是怎么着?我该持赞成还是否定的态度呢?我……”
“你他妈是白痴!这点小问题还要来问我。你他妈有脑子吗?你去想,你去看,是否定就是否定,是肯定就是肯定,真他妈混蛋!”
说完,他“拍”的一声关了手机。
我站在电话机旁呆呆的足有两发种,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听了他的一席话,我就像是被美国的战斗机轰炸过似的,脑子一片嗡嗡响。真******混蛋老师,世界上还有这种记者,居然还让他混到主任的位置。
没办法,我只好潜进北京图书馆。在这个亚洲最大、世界排名第五的图书馆里,我想我还是可以查到有关百花奖的资料的。
通过电脑,我几乎查尽了所有的有关电影的书籍和期刊。很可惜,我只获取一些零星得可怜的资料,就算有,也是一些不成定论的探讨性的短文。
还是没找到采访角度,我只好实施下一步的采访实践了。我决定去中国电影报社、中国电影协会、中国电影研究中心及大众电影杂志社的大众电影百花奖办公室等单位采访,采访的目标则是中国电影的走向和百花奖的有关情况。
采访肯定不是太顺利,同是电影人(电影系统的从业者),谁会说电影的坏话呢?大众电影百花奖,虽然只是大众电影杂志社举办的民间的奖项,但它已经走过了不同寻常的几十年,它可以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中国电影的兴衰,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对于任何一个电影人来说,是不会轻易评判它的。
到中国电影协会采访时,他们吩咐说千万别给电影泼冷水,中国电影要发展,必须在舆论上支持。去百花奖办公室采访时,自然是听到大量的赞美之辞,那些负责人根本不可能说百花奖不权威的话了。他们口口声声强调六十年代及八十年代的辉煌,对于近几年的情况,几乎是避而不谈,而我所需要的重点材料自然是1998年的情况。
上述采访得来的材料只能是一面之辞,在新闻中是失实的。要得到可靠的信息,还必须采访与之相对的部门。于是,我又走访了中国戏剧报社、××评论协会等。可惜,这又是枉费心思,人家根本就不可能亲自评说,它们不敢也不愿说这种话。
怎么办?过两天就要交稿了。我的脑子里还是一团麻。写,必须马上写出来,不管写什么。出于交稿的压力,我只好硬着头皮瞎填了6000多字。至于写的是什么,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就要交稿了,我一个人独自坐了三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好不容易头昏脑胀地来到报社。今天是开选题会和交稿的日子,同事们早就来了。他们想必是被骂怕了,生怕迟到,所以都提前来到。说好是四点开会,我到报社时已近五点了,足足迟到了一个小时。
“你他妈才来!我他妈等你一年了——稿子拿过来!”
王老师一见到我推门进,像是猫见了老鼠似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露凶光,嘴出狂言。他这个样子,真好像要把我给吃了下去。其他几位记者,都吓得汗不敢出,气不敢透,就像亲临一场战争似的。我都吓得站不稳了,腿上似乎被人抽出了骨头,一点劲儿都没有,我快瘫软下去了。
王老师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我的稿子,他额头上的青筋慢慢变粗,他的眼光杀气更浓,他的脸色越来越暗……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我他妈操,狗屁!你他妈白痴……”王老师嘴中蹦出了一连串脏活,他似乎要疯了,他已经失去人性……只见他操起他屁股底下的铁椅子,举过了头,猛的往窗外摔去。然后,他还不解恨,当即脱下了自己的臭皮鞋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地板上猛击……
他是不是与我有仇?或者哪一点伤他心了?抑或是别的?是不是他看上蕊了,然而苦于我在中间他没法下手……他就把怨气发到我身上?我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否则是他真疯了。
室内的空气凝固了近半个小时,大伙儿都快给憋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出声。地球似乎停止了运转,太阳似乎停止了发光发热,世界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他再残暴,再没有人性,他还是我的老师,与他对抗,我只有吃亏的份儿。我只好捂住发痛的胸口,尽量平静地说:
“王老师,能听我一点解释吗?这一次采访确实难度太大了,何况我只是实习记者,我没有记者证,别的记者能去的地方我不一定去得了。”
他的火气稍稍消了一点,但还是粗鲁地说道:
“我只要稿子,我不管你的采访难度。没有记者证就不能采访了吗?老子当初不也是从实习记者干起吗?我照样干得和有证的记者一样好。有没有记者证,根本不是理由,你他妈要在无证的情况下干得比有证的记者更好,你他妈才算牛逼,否则,你他妈就滚蛋,不要干新闻!”
他的火气又消了许多,至少,说话的调子低了很多。
“百花奖,谁告诉你还能权威?你他妈难道就没有脑子?******搞电影的还能说电影不好吗?只有去和电影对立的部门,去对电影有敌对意识的人或单位进行采访,你才能得到你要的东西。”
“这些我都想到了,也尝试了,但是没有成功,现在的人都是明哲保身,谁敢惹祸上身!”
“你他妈就不会注意方式吗?明的不行来暗的,诱骗都行。新闻采访就像是偷人家的东西,你不是人,你就像是一条贼狗,知道吗?”
他脸上的阴云散了许多,他开始温和起来。他说:“那好,再给你三天时间,重写!”说完,他把稿子递了过来。
一场暴风雨,倾刻间又风清云淡。我真不知道像王老师这样的人是好是坏,他说的又像有一定的道理,只是刻薄了一点,我他妈真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为了蕊,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呆在这样的老师门下求教。
以后的三天,我真像一条贼狗,跑遍了北京市的十余家与电影有关的单位,跑不及就打电话,总之,这一回我真是用心至极。
第三天晚上,我特花了50元,打的到报社把稿子送到王老师手中。
当我从报社返回时,路上行人车辆已很稀少,只有几辆没上户的的士,在路边慢慢地移动。我没有马上去叫的士,我独自行走在三环路上。此刻,我真像是刚刚从抗美援朝的战场上退了下来,心中的激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一抬头,我又看到了北京上空高远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