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路看着岳琪,笑道:“我有什么经验?要说经验,沿江老街情况不同,我家在那儿。一开始很多人不拆,我知道是看着我们家。等着我们家主动拆了,大家感到连秘书长都拆了,还能不拆?一夜之间,便拆光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其实这就是不简单哪!”岳琪拢了拢头发。“牌坊街的那几个钉子户,关键的问题就是补偿。现在其中的两户,干脆锁了门,人都不见了。”
“这是不太好办,按照现在的政策,一定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但是,在基层工作的实践中,也还有一些对政策的灵活运用。我看对这些锁了门的钉子户,就要灵活些。至于怎么灵活,要边走边看。”程一路道。
岳琪笑了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灵活?还是请程书记指点指点嘛!”
“这样吧,下午我们一道到现场去看看。”程一路答应了。
真说要到现场,其实程一路心里清楚。上次和陈阳一块去看过,还是那几幢房子,怎么去灵活?程一路心里也有了底。但是,他还得到现场去,同岳琪副书记一道共同研究。岳琪毕竟是从上面来挂职的副书记嘛,程一路出面,只不过了解情况而已。一个从京城来的副书记,这点事能处理不好?
回到会场上,齐鸣的三点讲完了,大家都以为会议要结束了,齐鸣却突然提高了嗓子,“今天参加招商引资会议的所有单位和四个县,没有能够按期完成预期目标的,从下午开始,主要负责人不要再到原单位上班,全部到市委办公室报道。什么时候招商目标实现了,什么时候再回去。同时,我想在这里对王长河事件也作个表态。可能很多同志有不同意见,但是,我想王长河同志的事件,首先要定性为因公。不是因公,他到深圳干什么?只不过是手段和方法不一样。我不强调大家都用王长河的方法,但是,为了招商引资,用一些灵活的方法,也是必须和必要的。”
齐鸣这话,让坐在主席台上的常委们也感到有些意外。王长河事件,常委会因为程一路书记学习,一直没有研究。齐鸣在这样的会上定了性,说白了,就是给招商引资一切可以开的口子,都开;一切可以用的方法,都用;只要不违法,只要能完成目标。
底下的议论声大了,赵守春又咳了下,然后道:“刚才齐鸣同志的讲话,对南州当前的招商引资和经济发展,作用重大。指导性强,针对性明确。我想就会议贯彻,再讲两点意见。”
程一路也倒吸了口气,阳光从窗子上射进来,已经有些偏西了。
赵守春的两点意见很短,最后在宣布会议结束时,他补充了一句:“我刚才听见很多同志对王长河事件的处理,有所议论。齐鸣同志的意见是个指导性意见,具体的处理,还有待市委研究。总之,请大家放开手脚,全力以赴,多招商,招好商,为南州经济实现新跨越、大发展而努力奋斗!”
一片掌声,掌声中还夹杂着拎包的声音,拉包链的声音,开手机的声音,和各种各样匆忙的说话声……
下午,程一路刚到办公室,方良华就进来说市委办公大楼的装修即将开始了。但在开始之前,领导干部和办公室的同志上班,却成了个问题。
程一路问:“预算多少?”
“七十多万,钱不多。这屋子也太旧了些。难看。”方良华介绍说。
“七十多万?啊。齐鸣同志的意见呢?”程一路看着方良华。
方良华的眉头皱了下,“齐鸣书记让我征求程书记意见,说由你来定。”
“啊,是这样”,程一路稍稍想了想,“那干脆暂时不动吧,以后再说。反正就是个上班的地方嘛。市委大楼再旧,还能不是市委大楼?是吧。”
方良华没有想到程一路会这样回答,他的心里一直是希望开始装修的。而且,也已经有工程队找着他了。原来他想,征求程一路副书记的意见,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现在,程一路倒明确了态度:暂时不动。这一下子让方良华有些对不住了。但既然程一路说了,也只好如此了。
“那好,就按程书记的意见办。”方良华故作爽快道:“最近,香港威远集团的项目进展得比较顺利,到位资金已经达到了三千万。马上还要不断增加。什么时候程书记有空,我陪你一道到现场看看。”
程一路笑道:“那也好,我正想去看看呢。”
“下午怎么样?”方良华问。
“下午不行,岳琪书记那边有事。”程一路说着,岳琪正好进来,喊程一路一道过去。方良华笑道:“岳书记今天看起来比平时更‘靓’了!”
“是吗?秘书长就是能夸奖人,听着舒服。不像有些领导同志,看见人就像看不见一般。”岳琪说着看了程一路一眼。
程一路继续往前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两个人下了楼,上车后很快到了牌坊街。三幢房子,像三枚钉子一般,牢牢地钉在那儿。
程一路走到房子前面,朝门前一看,门都是锁的。他站了会儿,也没有问岳琪什么。张风在旁边道:“这三户人家在外面都有房子,所以在拆迁问题中,他们才敢跟政府较劲。我说不行干脆来点硬的,看他能怎样。”
“这是绝对不行的,越是这样的钉子户,越要懂得去做工作。这样吧,这个事,暂时放着,你们先把这三户的户主有关情况搞出来,特别是他们的兴趣爱好等等。”程一路吩咐张风。
岳琪有些不解了,问:“要这些,干吗?”
“这个以后跟你说。这三户,该做的工作做了,补偿是有底线的,也不能再突破。那么,就必须去另辟蹊径,想点非正常的方法。”程一路说:“在沿江老街拆迁时,我也用过一些非正常的方法。”
“非正常?”岳琪笑着,“程书记还会用非正常的方法?”
“不是我用,是让张风张局长他们用。”程一路说着,张风也有些莫名地摸了摸头发。
正在说话时,其中一户人家的屋前来了一位老人,看样子也有八十多了吧,站在瓦砾堆满的门口,程一路忙撇下别人,一前喊道:“老奶奶,这房子是您老家的吧?”
“啊……房子,是啊,是啊!”老奶奶似乎有点耳背,说话声音很大。
程一路道:“您老家里人哪?”
“家里人?啊,家里人,是吧?都走哪,出去哪”,老奶奶拐杖抵着地,嚷道。
“人家都拆哪,你们怎么不拆啊?”程一路也大着声音。
老奶奶这回一下子听懂了,“我孙子不同意。”
“啊,他是干什么的啊?”程一路又问。
“没工作,在家。”老奶奶答道。
程一路心想这就对了,像这样的钉子户,要么是十分有钱,拼着不拆;要么是无业在家,一屁股硬到底;真正一般人家,做做工作,都会拆的。“老百姓是最好说话的,”程一路回过头来对岳琪道。
“是吧?我倒等着程书记的非正常方法了。”岳琪笑道。
程一路说:“这些方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过几天情况明朗了,我再细说。”
张风又陪着两位书记,到市区其它地方看了看,最后转到了江边。在南州古塔上,程一路不知怎么地想起了老首长。去年老首长来的时候,在这里还曾口占一绝。当时陪同老首长的冯军,却已经作古了。江流千古,岁月如梭,万里长江不待我,白云悠悠催人老啊!
岳琪看着面前的长江,说:“我还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好角度的看长江,以前都是在船上。看得不清楚,也看不出长江的气势与恢浑。”
“那当然,只缘身在此江上哪!”程一路用手挽了下袖江风。
岳琪笑了,看着程一路的侧影,“程书记,看着你,我想起了我远在京城的父亲。”
“是吗?哈哈!”程一路含糊了下。
张风道:“程书记是南州政坛的魅力人物呢!”
“我也看得出来,政坛超男!”岳琪说着正想笑,但很快改口了,“我也是胡说,请程书记别见外了啊!是吧,程书记。”
本来,程一路还真有点见外,但岳琪这么一说,他也一下子释然了,“我见什么外?超男好,可以天天上电视呢。”
岳琪的脸不经意地红了下,程一路侧着,却看见了她脸上的红晕。
江风更大了,夏日的江风,携带着上游雨水丰沛的气息,笼罩着这座千年古城。
程一路远远地看见那江上的风中,一叶小舟正在浪里浮着。早些年,他陪老父亲最后一次登南州古塔时,父亲曾对自己说过:“人生就像那叶小舟,浮得好与坏,其实都在一念之间。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官,就能够像那叶小舟一样,虽然动荡,却永不沉没。”
正凝想时,程一路的手机响了,程一路一接,是温雅。
温雅问程书记昨上是否有空,她想请程书记坐坐。
程一路问还有哪些人,为什么事呢?温雅说就她和程书记两个人,没什么事,只是想在一块儿喝喝茶,聊聊天。
程一路正要答应,回头看见岳琪,他猛地想起岳琪说的温雅和齐鸣书记走得近的话,便马上转了个弯道:“真的对不起了,我昨上已经另外有安排。下次方便的时候,我再温总喝茶吧。”
“唉,”温雅在那边叹了口气,然后道:“我真的很想和你坐坐的。”
“啊,谢谢了。下次再说吧。”程一路说着挂了手机。岳琪似乎听出了什么,朝程一路不经意地笑了笑。
晚上,张风做东,程一路本来不太想喝酒。但岳琪兴致很高,说一个人在南州,难得有程书记这么关心,一定要陪程书记多喝几杯。结果,程一路没醉,她自己倒是烂醉了。烂醉之中,岳琪扶着程一路的肩膀,说:“我们喝茶去吧?”
“不了,太晚了,你也醉了。回去休息吧!”程一路说着让张风和陈阳一道,把岳琪送回湖海山庄了,并吩咐一定要给山庄里的服务员说一下,让他们留点心。
晚上十一点多,程一路从网上下来,打了下岳琪的电话。竟然通了,他问岳琪怎么样,岳琪说还好,谢谢程书记了。程一路说这就好,下次别再这么喝了。岳琪笑着道:“我也只是陪你,陪别人能这么喝吗?”
程一路没有回答,过了会儿,岳琪问:“程书记,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最近老是有人送东西来,还有礼品卡,你说怎么办?”
“这个嘛,你自己处理吧。我也不太清楚。你休息吧。我也休息了。”程一路道。
岳琪唉了声,道了晚安,便挂机了。
程一路的心里却是老大的不愉快,张晓玉又来邮件了,内容比上一次更加严厉。也许真的被时间和空间改变了,既然改变了,那就随她吧。
程一路想着,心里却一阵阵地疼……
28
刘劲松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方良华秘书长的办公室,一进门,就道:“方书记,你可要给我说话!”
“急什么急?坐下,先喝口水。”方良华从文件堆里抬起头,高天给刘劲松泡了杯茶,就出去了。临出门时,方良华让他把门带上,说:“我不喊,没有特殊情况,任何人来了都说我不在。”
刘劲松使劲地咕噜了一口茶,气息才算平静了些,方良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省纪委的一个调查组直接到桐山了,听说专门是查我。”刘劲松道。
方良华听了也一惊,省纪委的调查组到桐山,居然连他这个市委常委秘书长都不知道。他赶紧拿起电话,打通了市纪委办公室。对方一听是方秘书长,马上问他有什么吩咐。方良华便问道:“听说省纪委有人到桐山了,是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也许高书记清楚。”对方说。
方良华挂了电话,想拨高晓风办公室,拨了前三个号码,却停了。高晓风一直对方良华不太感冒,这个时候拨他的电话,无异于此地无银,弄不好反让高晓风笑话。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了桐山现在的书记姚旷的电话,问姚旷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旷在电话里支吾着,半天才说:“省纪委接到了群众举报。省委叶书记也收到了,并且亲自批了,纪委便派人下来调查。他们是直接办的,只跟县委主要负责人通了个气,其它情况我也不清楚。”
方良华提高了声音,“现在纪委?唉,那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看着刘劲松垮着的脸,方良华道:“也别这样,不就是查嘛。领导干部被调查是正常现象嘛。要正确对待。关键是自己到底怎么样。”
刘劲松望着方良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不是怕查。我就怕有些人别有用心。听县纪委配合的人讲,主要查两点,一是桐山高速,二是我在城关镇的事。方书记,您知道,这些年我可都是跟着您走的,他们那样是另有图谋啊!”
“另有图谋?什么意思?弄清楚是谁干的吗?”方良华一连圈问道。
“他们其实是借整我来搞你,整我刘劲松有什么意义?我早知道这是贾红旗那班人干的,那天看我找人废了他。”刘劲松说着狠劲地朝手里吐了口唾沫。
方良华正色道:“不要乱说,更不要乱想。你凭什么知道是贾红旗?没有根据的事,越乱猜越有害。现在关键是你自己要稳住,别搞得象热锅上蚂蚁似的,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是,是是!”刘劲松道:“我也知道要镇静,可是我镇静不下来。听说贾红旗那班人搜集了一大堆所谓的证据,我是怕……”
“怕什么?不是有我吗?只要你自己没有太大的事,怕什么?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不会有什么瞒着我吧?”方良华向前倾了倾身子。
刘劲松向后闪了下,“没有。我的事哪件没向您方书记汇报?”
“那就好,别说了,回桐山吧。一般情况下,不要到这边来。”方良华站起来道:“那个殷眉儿……”
“啊,我已经让人转告她了,让她按您的意见办。可是,她好像不愿意。”刘劲松望着方良华,也站了起来。
“那就算了,这事你别管了。”方良华道,说着刘劲松就要告辞,方良华也没有送。刘劲松走后,方良华一个人坐着,心里骂了声娘,再低头看文件。文件上的字,却都像一个个活着的蚂蚁一般,在眼前爬来爬去,越爬越多,黑压压一片了。
方良华赶紧推开文件,站到了窗子前。香樟树因为天热,变得有些灰暗了。最近南州的天气很闷,老是不下雨。往年像这样的盛夏季节,几乎每一两天都会有一次雷暴的。可今年倒好,很久没有听见雷声了。地上的灰尘被车辆和行人带起来,飞到香樟树的叶子上,把那些青翠的绿色也覆盖住了。
四个县当中,除了湖西,其余的,最近都在忙着抗旱。特别是仁义,旱情更为严重。马洪涛前几天到市委来,人晒得像个核桃一样,黑得有些发亮了。
方良华本来也准备这两天到桐山去的,市委安排他到桐山指导抗旱。可是刚才刘劲松一来,打消了他去的念头。贾红旗的用心是很明显的,既然没办法扳倒你方良华,就从你身边最相信最铁的人中下手。这个目标选择了刘劲松,应该说贾红旗是费了脑筋的。刘劲松虽然也在基层干过,现在做副县长。但这个人说实话,内在的涵养还是很不够的。方良华曾经多次批评过他,可就是改进不大。突破了刘劲松,也就等于突破了方良华。谁都知道,方良华在桐山最信任的人就是刘劲松,很多重点工程都是指定由刘劲松来负责的。
查刘劲松,方良华明白,只要省纪委的人真的用心了,也就是真查,肯定能查出问题,而且也不会是小问题。像刘劲松这样的人,一查急了,也许就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来,而且真的查出问题了,他可能就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顾。这样可能方良华也会跟着受牵连。即使刘劲松对方良华的很多问题,并不是像外界想像的那么清楚。方良华对刘劲松,也是留有一手的,特别重大的事情,刘劲松也是沾不上边的。官场上,你最信任的人,可能将来也就是你最大的敌人。这一点方良华自然懂得。所以他对刘劲松,也是有距离的,更是有保留的。
高天推门进来,告诉秘书长,齐鸣书记找他。
方良华上楼到齐鸣书记办公室,高晓风也在。齐鸣说:“良华啊,晓风同志过来,汇报省纪委到桐山的事。那个刘劲松,到底怎么样啊?你是桐山的老书记,你清楚。”
“这个……”方良华没有想到高晓风将这事一杠子捅到齐鸣这儿来了,“刘劲松嘛,还不错。工作能干,能力也很好。要说不足,作风上可能有些粗暴,容易得罪人。”
“啊,是这样。晓风哪,是不是工作上的问题?查一个同志要慎重啊!”齐鸣望着高晓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