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和亲的内容不同。刘邦的和亲是带贡赋性的不平等和约。文帝时，依附于匈奴的宦者中行说公然威胁汉朝：“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为言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史记·匈奴列传》。宣帝以后的和亲，则是真正的汉匈和好。单于几次朝见汉天子，双方建立了亲密友好的关系。甘露三年，汉天子在甘泉宫接见呼韩邪单于，赐“匈奴单于玺”，给予极丰盛的礼物：冠带衣裳，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具，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汉还转运三万四千斛谷米帮助匈奴百姓的生活。呼韩邪单于非常感激，表示愿留塞下保护汉的受降城。汉又派少量骑兵护送单于北返。
元帝时，双方关系更加密切。汉再次转运粮食救济匈奴民众，车骑都慰韩昌、光禄大夫张猛与匈奴人饮血为盟：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毋得相诈相攻。有窃盗者，相报，行其诛，偿其物；有寇，发兵相助。汉与匈奴敢先背约者，受天不祥。令其世世子孙尽如盟。昭宣之后，匈奴内乱不已，蒙汉王朝大力扶持，方得复兴。匈奴部众对汉朝非常感激，单于上书愿世世为汉保卫北疆，请求天子撤回守边的吏卒，让百姓休养生息。汉匈再次联姻。昭君远嫁匈奴，成为两族人民友好的象征，传为千古佳话。这一次的和亲，是真正的和好相亲，给人民带来了和平、安宁。匈奴所居住的草原地区，牛马遍野，人口大幅度增长。汉王朝则边城晏然，黎庶安居乐业，无干戈之役，这才是真正的和好相亲。
原载于《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4期
二、试探唐朝公主的群体特征
唐制，皇帝的姑母、姐妹、女儿分别称为大长公主、长公主和公主，是身份极其尊贵的女性。根据《新唐书》《唐会要》的记载，唐有公主212人，此外唐王朝对少数民族奉行和亲政策，还有一些宗室女子和皇室姻亲被封为公主出嫁异族。在男尊女卑的中国古代社会，深居后宫的的公主们在社会政治生活中的作用极为有限，大都默默无闻。唐代公主总人数不多，但性格刚强、有胆量，勇于抗争，她们斡旋于两京宫廷，驰骋于杀敌疆场，建功于大漠塞外，丰功伟业名垂千古。
一
李氏家族的公主们多以天下为己任，她们为大唐的建立和兴盛，为汉民族的强盛建立了不朽的功绩。她们所表现出来的胆量、智慧和勇气丝毫不逊色于同时代的男儿，这一时期出现了不少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奇女子，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高宗的女儿太平公主、肃宗的女儿和政公主、宁国公主和那些远嫁番邦的和亲公主。
在唐王朝创立的过程中，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是功载史册的开国元勋和历史上著名的巾帼英雄。在男外女内的性别分工的古代社会，政府严厉禁止女子参政从军。虽然民间流传着花木兰、杨门女将之类的故事，但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真正能够领兵打仗的女子是十分罕见的。可是，唐代确实出现了一位真正的巾帼英雄，那就是李渊的女儿，李世民的同胞妹妹平阳公主。李渊和李建成、李世民父子在晋阳起兵时，平阳公主和柴绍住在长安。柴绍前去投奔李渊，当时无法携公主同行，他非常担心公主的安危。公主安慰丈夫不用替他担心。柴绍走后，公主并未躲藏起来，而是尽散家财招纳亡命，组成了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乃申法誓众，禁剽夺，远近咸附，勒兵七万，威振关中”。当李渊、李世民父子率大军向关中挺进时，平阳公主已在关中攻占了许多地方。她亲率精军一万去迎接父亲，与秦王李世民会师于渭北，对置幕府，号“娘子军”。平阳公主死于武德六年，“葬加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路、麾幢、虎贲、甲卒、班剑”。太常反对这样做，按古制女子下葬是不能用鼓吹的，李渊认为公主参加了开国战争，是大唐的开国元勋，“身执金鼓，参佐命，于古有邪？”坚持以特殊的礼节下葬。《新唐书》卷83。
李氏家族的女子在维护李唐王朝的统治方面功勋卓著。高宗死后，武则天改唐为周，追尊武氏祖先，对拥护李唐的大臣和皇子血腥屠杀，高祖、太宗、高宗三代的王子几乎被屠戮一空。高宗的女儿常乐公主勇敢地参与宗室起兵，被武则天杀害。太平公主在凶险万分的政治环境中保护李唐子孙，又联合朝廷大臣和王室成员进行宫廷政变，逼迫年老的母亲退位，拥立中宗即位，恢复了李唐的的统治。中宗即位后，韦皇后、安乐公主和武三思买卖官爵，败坏朝政，毒死皇帝，太平公主与侄子李隆基再度连手，将韦后和安乐公主处死，拥立李旦为帝。事关李唐社稷存亡的两次重大政治斗争中，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面对错综复杂的政治局面，显示了非凡的政治才干，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实权的公主，“朝廷大事非关决不下，间不朝，则宰相就第咨判，天子殆画可而已”。虽然公主在与李隆基的权力斗争中失败，但是她为大唐所立的功勋不可磨灭。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寇贼猖獗、山河破碎之际，李氏家族中又出现了两位深明大义的女子——肃宗的女儿和政公主和宁国公主。安史叛军攻破潼关，唐玄宗带着杨贵妃姐妹和杨国忠等人匆匆南逃，长安城中一片混乱。和政公主夫妇弃自己儿子不顾，将寡居在家的姐姐宁国公主扶上马，自己与驸马徒步跟随马后逃离险境。当时繁荣的黄河流域饱受战争的摧残，经济衰败，国家陷入了严重的财政困境。和政公主“以贸易取奇赢千万澹军”，亲自赡恤王公戚属，自己与家人躬俭节用，“亲纫绽裳衣”，过着极为朴素的生活。代宗目睹妹妹困苦的生活状况，“以主贫，诏诸节度饷亿”，公主坚决不接受，认为国家危难，自己愿竭尽家财以资助军队。她以天下之忧为己忧，屡次进宫陈述国政得失，因忧劳国事，呕心沥血，去世时只有36岁。《新唐书》卷83。
和政公主的姐姐宁国公主也是一位不寻常的女子。宁国公主先后结婚两次，“安史之乱”中正寡居在家，幸赖和政公主的救助方逃过劫难。为了平息叛军，肃宗不得不将亲生女儿远嫁回鹘。肃宗亲自送宁国公主到咸阳，经历了家国巨大苦难的年轻公主向皇上表示：“国家事重，死且无恨！”皇上流泪而还。宁国公主与回鹘可汗结婚后，可汗方派军支持唐朝。回鹘军队对击溃叛军起了重要的作用。肃宗的两个女儿在国家危难的时候表现出非凡的勇气，她们为了李唐社稷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和生命。
远嫁异族的和蕃公主也为大唐作出巨大牺牲。唐朝是一个疆域辽阔的广大帝国，周边有许多强悍的游牧民族，如突厥、回鹘、契丹、吐蕃等。能否处理好与周边各民族的关系事关中央王朝的安危。唐王朝对外实行和亲政策，与少数民族进行联姻，唐朝有许多公主远嫁异族，有些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也有的是宗室、皇室姻亲和大臣的女儿，她们被封为公主远嫁异邦。这些勇敢而有智谋的年轻公主远离家人故土，冒着生命危险周旋在汉蕃之间，以青春和生命捍卫大唐的安全。她们在保障唐边境的安宁和加强唐王朝和周边民族的友好关系方面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宜芳公主和静乐公主因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唐王朝先后有多位公主与回鹘可汗结婚，如肃宗女儿宁国公主、荣王女儿小宁国公主、崇徽公主，德宗的女儿咸安公主，宪宗女儿太和公主。这些公主努力维护回鹘与唐的友好关系，对击溃叛军和维护唐的安全起着重要的作用。远嫁吐蕃的文成公主不辱使命，在藏地大力推广汉民族先进的科学技术，劝松赞干布制造文字、采用汉历，并教藏人安水磨、纺织刺绣，大力维护唐蕃友好关系，至今受到两族人民的怀念和尊重。文成公主之后，又有金城公主嫁给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她竭力弥合唐蕃之间的裂缝，维护唐王朝西南边境的安宁。
二
班昭在著名的《女诫》中认为：“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 ；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男尊女卑的中国古代社会，妇女在社会中的作用主要是从事家务，是男子的附属物，社会没有地位，言行受到严格限制，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不能例外。但是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公主群体的性格特征有相当的时代差异。唐室公主富于才智，性格勇敢强悍。
唐皇族长朝与鲜卑族通婚，习俗上沿袭了北朝的传统，女子熏染了胡人女性勇敢泼辣的个性特征。北周、隋、唐前后相继的三个王朝，公主皆以强悍泼辣著称，在政治舞台上十分活跃。北周赵王的女儿千金公主嫁至突厥，她下决心为北周复仇，唆使突厥可汗以几十万人马大规模南侵，构成对隋的严重威胁。嫁给启民可汗的隋朝义成公主，是隋末唐初的政治舞台上一位呼风唤雨的角色。大业十一年，炀帝北巡时被始毕可汗围在雁门，派人向义成公主求救。公主接到炀帝的求救信后，立刻派人告诉可汗北方有紧急情况，可汗不得不解除包围，炀帝才得脱身。隋亡后，公主图谋恢复隋朝，派人至窦建德处将萧皇后迎到突厥，立隋齐王杨政道为隋王，将逃亡在突厥的一万多人送给他，建立百官，俨然一个独立的小王朝。义成公主挑动颉利年年入侵，成了新生的唐王朝可怕的政治对手。至贞观四年，唐出兵突厥，俘虏了颉利可汗，义成公主被李靖所杀，唐朝才剪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当义成公主在塞外力图恢复隋朝之时，李渊女儿平阳公主统帅大军作战，在隋的都城周围招兵买马、攻城略地，成为大唐的开国元勋。
“安史之乱”中，肃宗女儿和政公主夫妇和宁国公主跟随玄宗逃亡四川，恰逢郭千仞造反，和政、宁国二公主彀弓授与柳潭，驸马柳潭率领家人浴血奋战，平定了叛乱。唐代的公主的另一特征是有胆有识，进取心和抗争意识之强在中国古代社会的妇女中是罕见的。高宗死后，武则天临朝称制，大肆屠杀宗室子弟和忠于唐室的大臣，赵王、韩王元嘉等联合起兵，赵王派使者送书信给高祖女儿常乐公主和她的丈夫，公主对使者说：“为我谢王，与其进，不与其退。若诸王皆丈夫，不应淹久至是。我闻杨氏篡周，尉迟迥乃周出，犹能连突厥，使天下响震，况诸王国懿亲，宗祏所托，不舍生取义，尚何须邪？”常乐公主最终被武则天杀害，但是她无所畏惧的抗争精神光照史册。《新唐书》卷83。
民族和个人命运的关键时刻，公主们往往挺身而出，不屈不挠地抗争。开元年间，玄宗将外甥女封为固安公主嫁给奚族首领。奚族对唐时叛时降，公主面对复杂多变的形势沉着应对，“牙官塞默羯谋叛，公主置酒诱杀之，帝嘉其功，赐主累万”。公主此举保证了奚的稳定及与唐的臣属关系。
李唐家族的女子不仅刚强果断，而且才华卓著。李氏王族源出北魏六镇军人集团，同时也受到汉文化的熏陶，十分重视宫廷的文化教育。文德皇后长孙氏、徐惠妃、女皇武则天等都以文才出名。著名的宋氏五姐妹，即若莘、若昭、若伦、若宪、若荀因博学多识，被召进宫，在宫中担任诸王和公主的老师。良好的教育开阔了公主们的眼界，使她们具备政治上的远见卓识。
李唐家族的女子多才多艺，她们中有善于用兵的娘子军领袖平阳公主，有善于理财的和政公主，有多智谋的政治家太平公主，还有不少出众的才女，据《新唐书·公主传》记载：长广公主“聪悟有思，工为诗”，晋阳公主擅长书法，临川公主“工籀隶，能属文”，和政公主“至若左右图史，开示佛经，金石丝竹之音，缋画工巧之事，耳目之所闻见，心灵之所领略，莫不一览悬解，终身不忘”《和政公主神道碑》，《全唐文》卷344。。
三
以美丽诗歌著称的唐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浓于热情、富于智慧的时代，社会风气较为开放。胡汉混血的李唐公主所受礼教压抑较少，身心较为健康，她们在家族中地位较高，受到父皇母后关爱，为公主们参政提供了舞台。
唐代是一个胡汉混血、民族融合的时代，中原地区深染胡风，社会对妇女的束缚不严，贵族妇女在社会生活中非常活跃。在盛唐一百多年的时间中，女性控制政权长达几十年，对唐的繁荣和稳定起过重要的作用。女性在政治上影响之大，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是罕见的，在这样一种氛围中，唐室的公主形成无拘无束、敢作敢为的个性。受南北朝时期遗风的影响，帝王重视贵族大臣在政治生活中的参谋咨询作用，唐代一些公主受到皇帝的宠爱和朝野的倚重，形成政治上的重要力量。唐代皇帝在皇室近亲和勋贵选择皇妃和驸马，形成一个皇族和贵族大臣联姻形成的集团，他们希望公主及其家族世世代代拱卫大唐。高祖的女儿平阳公主、太宗女儿襄城公主、高宗的女儿太平公主、中宗的女儿安乐公主等受到父皇母后的宠爱和重视。
太平、安乐二公主婚嫁逾制、场面宏大。太平公主嫁薛绍，“假万年县为婚馆，门隘不能容翟车，有司毁垣以入，自兴安门设燎相属，道樾为枯”。安乐公主改嫁武延秀：
是日，假后（中宗韦后）车辂，自宫送至第，帝与后为御安福门临观，诏雍州长史窦怀贞为礼会使，弘文学士为傧，相王障车，捐赐金帛不赀。翌日，大会群臣太极殿，主被翠服出，向天子再拜，南面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武攸暨与太平公主偶舞为帝寿。
唐室公主的葬礼也奢华逾规，史所罕见。永泰公主是唐中宗的女儿，因为得罪武则天的男宠而被害。中宗复辟后，他为爱女重新改葬，将其墓称为陵，完全违背了祖制。懿宗女儿同昌公主下嫁韦保衡，皇帝倾其所有作为陪嫁，极尽奢侈。同昌公主体弱多病，婚后不久就一病而亡，懿宗又将所有陪嫁的金玉珠宝陪葬，葬礼场面很大。并且，他还滥杀为公主治病的医官。
一些公主与她们的兄弟也有至深的骨肉之情。太宗女儿晋阳公主12岁去世，兄长高宗“帝阅三旬不常膳，日数十哀，因以癯羸。群臣进勉，帝曰：‘朕渠不知悲爱无益？而不能已，我亦不知其所以然。’”睿宗的女儿淮阳公主去世，兄长薛王业“抚爱其子如己子”《大唐新语》卷6。。
作为天朝帝胄的公主，政治经济上享有优厚的待遇。唐朝公主食封，公主食封三百户，长公主加三百户。中宗神龙年间，太平公主因参预诛杀二张之功进封“镇国太平公主”，食封五千户；安乐公主因韦后所生，食封三千户；非韦后生的长宁公主二千五百户，宜城等公主各二千户。睿宗即位，太平公主权震天下，实封至万户，三子封王。公主们对李氏家族赤胆忠心，对唐王朝的兴起、强盛、治乱举足轻重，平阳公主、太平公主、和政公主等堪称大唐的栋梁。武氏改唐为周，大肆屠戮李唐子孙，纪王慎受到牵连，“谪巴州，薨于道”，纪王的女儿东光县主闻知父亲死讯“号恸，呕血数升。免丧，绝膏沐者二十年”。神龙初年，诸王得以昭雪，县主感恸而卒，死前深感欣慰：“为我谢亲戚，酷愤已雪，下见先王无恨矣！”《新唐书》卷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