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代文坛点将录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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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周大新(3)

十四年前那个秋天的一个很平常的日子,身着军装的周大新来到位于北京东郊的鲁迅文学院,参加第二期进修班。这一期的学员,以文学编辑为主。大新是军人,又是作家,且是小有成就的作家,因此在他们班上显得很突出,我也就很快地认识了他。但大新不是那种锋芒四射的人,他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一般是不大抛头露面的。他总是认真地听课,默默地思考,勤奋地写作,同时经常不显山不露水地做点好事,在经济上接济一些有困难的同学啊,帮我们做点同学的思想工作啊,等等。于是,大新很快成为这期进修班学员的核心,成为威望很高的学员。记得按照教学计划我们要选择一位学员为其举办作品研讨会,全班公推了大新。因此,尽管大新于当年的春夏之间已在山东泰安刚刚开过一次作品研讨会,我们还是于当年初冬时节在鲁迅文学院又为他举办了一次规模更大的作品研讨会。记得不仅在京的一些知名的作家、评论家与会,部队的不少作家、评论家也应邀与会,连平常不怎么露面的原总政文化部部长徐怀中同志也来了。大新的作品很有读头,也很有说头,会开得相当热烈,也很有水平。这是我在鲁迅文学院主持教学行政工作的十来年中,为学生举办的许多次作品研讨会中最成功的一次。因此,不仅大新高兴,我也很高兴。

大概在这次研讨会的筹备期间和会后,我和大新的交谈多了起来,但研讨会开过不久,进修班就结业了,大新也就离开鲁院回部队了。记得当时他的工作单位虽然在济南,但由于是搞创作的,家又在南阳,于是大部分时间住在南阳写作。大新是个很能记住别人哪怕一点点好处的人;为他开作品研讨会,本来是我工作范围内的事,不值得言谢的,可是他却一直记挂在心里。1988年6月间,他怂恿河南南阳地区文联邀请我到南阳讲学,他借此机会在他的家乡隆重地接待了我,以表达他的谢意。6月的南阳小盆地,天气已经很热了,可大新不仅安排我的食宿和讲课等事宜,还陪我游医圣祠、卧龙岗、武侯祠,参观汉画馆,往往是忙得大汗淋漓,但是我们都感到十分愉快。我此行的重要收获不仅仅看到了南阳的山川风物,发现小盆地深厚的独特的文化积淀——长江文化与黄河文化交接处独特的文化景观,而且发现在这种独特的文化背景下颇有作为的南阳作家群,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些作家,诸如二月河、孙幼才、周熠、周同宾等。短短的几天南阳之行,可谓收获颇丰。

但是,1988年初夏南阳之行最大的收获还是认识了大新的一家人,从一个更深的层次了解了大新。大新把我请到他家里吃过一顿颇具地方特色的家乡饭,认识了他的爱人小英和当时刚刚上小学的儿子。小英毕业于武汉大学,在南阳地区一个局里当副局长,是位副处级的干部。可在家里,她则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对大新和儿子呵护备至;大新在外忙这忙那,可到了家里却当上了饭来张口的老太爷。贤妻娇儿,大新的家真是够温馨的!难怪他总是要回到家里写作,难怪他有那么好的创作心态。当然,这个小家庭也不是一帆风顺一点小灾难都没有,据说后来有一个时期,小英蒙冤受屈,大新为了替妻子洗刷不白之冤,奔跑于济南、北京和南阳之间,连儿子都寄养在一个战友家里。但是云霾终于扫清了,这个小家庭又恢复了昔日的温馨和幸福。而在这个风浪中,更显示出大新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感和博大的爱心。我听朋友转述大新一家的这段遭遇,更加尊敬大新,也更加信赖大新!

无论是作为一位朋友,抑或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大新的品德都是值得称道的。行文至此,我想起了鲁迅先生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赞许柔石的一句话。鲁迅先生这样写道:“无论从旧道德,从新道德,只要是损己利人的,他就挑选上,自己背起来。(见《鲁迅全集》第4卷483页)”大新也是一个处处损己利人的人,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无论是对家人,对朋友,均是如此。因此,无论从旧道德标准或从新道德标准来衡量,他都是个真正的好人。当然,大新有时也有点过于善良了。前不久有一次打电话到他家里找他商量点事,他一直不在,过后他解释说那两天被派到郊区一个宾馆里监护一个被“双规”的干部。他话里话外流露出对这种受贿干部的不理解,身居高位,吃喝不愁,干吗还要索贿受贿呢?这是大新善良也可以说是单纯的一种表现。

大新为人善良老实。可写起小说来却不怎么老实,他总不满足于已经取得的成绩,总是尝试着各种写法,进行各种艺术试验。1987年下半年在鲁院进修时,赶上有一股小小的“文体热”,我大概从那年开始进行小说文体的一些研究工作,不仅在文学评论中试着运用文体批评的方法,在课堂上也鼓吹我的那些相当肤浅的文体论,诸如巴赫金的复调小说,平行蒙太奇等等。这些东西大概被大新听取去了,于是,他在小说中也就付诸实践。大概是1990年春天,他送来即将出版的长篇处女作《走出盆地》的校样,要我践约作序。我读了这部只有不到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后十分兴奋,不仅为大新所展示的女主人公邹艾的人生道路所吸引,为他塑造的这个带有盆地烙印和时代投影的艺术形象叫好,而且为他的小说文体试验感到高兴。记得我写的序里有一长段是对此作文体的分析,其中有这么一段话抄录于此:“本来,像《走出盆地》这种只写一个人的命运、时间跨度较大、单纯纵向展示的作品,是容易写得单调的,但是,由于作者有比较强的文体创造意识,注意不断地变换叙事角度,渲染叙事环境,把握叙事节奏和情调的变化,并在三个部分里用三个神话故事与叙事主线形成一种共鸣照应的关系,因此使本来容易写得单调的故事变得丰富起来,平添了不少韵味。”唯其如此,我认为这部小说在结构上是大新尝试着写复调小说的一次有益的试验,从文体创造上给予较高的评价。听大新说,这部小说出版前在一家大型文学期刊发表时,编辑由于缺乏必要的文体知识和文体意识,把作为复线的三个神话故事统统删去了。我对此感到震惊和惋惜,嘱咐大新出书时一定要恢复。后来在大新的坚持和在我写的《序》的肯定下,这三个神话故事在出书时恢复了。

翌年的初夏时节,也就是1991年5月,关于周大新近作的一次研讨会在济南军区创作室的筹划下于济南举行。已故的老评论家冯牧应邀赴会,我和北京评论界的一些朋友也都参加了这次济南的盛会。这次重点讨论的周大新的中篇小说《左朱雀,右白虎》,也是一部在艺术上有新的追求的作品。记得1988年初夏第一次到南阳,大新陪我参观汉画馆,面对当年鲁迅先生给予极高评价的出土的东汉墓葬中的墓砖、墓石画原品,真令人震撼!记得当时同大新有过关于汉画与南阳文化积淀的讨论,没想到过了两三年,大新就把有关的文化思考用到这篇小说的创作上来了。应该说,比起“豫西南有个小盆地”系列中别的中短篇小说来,《左朱雀,右白虎》对南阳文化的沉积有了更深入的开掘,这正表明大新在创作上又有一个新的飞跃。我自然为此而高兴。

大新的小说,从题材来看,大体有写军营和写故土两类,有的是把二者打通起来写,诸如短篇《汉家女》。但总的说来,他的小说写的大都是豫西南那个小盆地在改革开放年代里的人和事,诸如“豫西南有个小盆地”系列中的篇什,然后又有长篇《走出盆地》,最后以《第二十幕》这部百余万字的史诗型的长篇作结。作为一个热爱故土的作家,大新始终有一种盆地情结。但近日听大新说,他刚完成一部新的长篇小说,叫《21大厦》,写的是大都市的现代生活。看来,这种题材的转换表现了大新在创作上的另一种不安分,他想在现代城市题材上试试。当然,试得怎么样,要等看了作品再说,不过,其探索的勇气是应该首先得到肯定的。

我在本文的开头说过,大新算是我的学生,更是我的朋友;我不敢谬称知己,但是十多年岁月证明,大新是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我们的交往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因此友谊似更可靠。下岗之后,白天坐在书桌前读书写作,晚上靠在沙发上面对并不吸引人的电视节目打发时光。这时,偶尔电话铃声响起,拿起电话听筒,传来大新那带有相当浓重乡音的问候声,似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这就够幸福的了,难道舍此别有他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