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有个半岛叫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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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每年的5月10日!

2003年5月10日,伦敦南郊,照例多云。

接《万象》来信,要求十多位写散文的朋友,记一下自己生平中有意义的5月10日。

这个日期正是不才的生日!我以为主编陆灏兄是有意拿我开心,不是,他就是像彩票滚球一样随机地选中了5月10日。

所以这是上苍有灵,让我记一记自己的生日。因为我从小记不起生日,万一记起,必装作忘记。这次竟然被《万象》陆灏兄拎出示众,悚然。只能说一下得此怪病的原因。

1958年,15有志于学,才明白:原来5月10日不是任何人的节日。母亲早已经戴上“****”帽子,一直在乡下养猪。这天赶回来,看见我走近就嚷起来:“走开。走开。不要靠近。”她转头就去用凉水洗澡,洗衣服。一个月回来一次,总要用肥皂洗刷剔刮猪粪臭直到天黑。不过再干净也只能维持一天,连儿子生日都能忘记,要改造也难。

1973年,30岁的今日,想起孔老夫子的叮嘱,就从煤矿井底出来,赶了一天一夜车,到江苏省人事局,希望让我到化肥厂翻译进口机械说明书。坐等半天,获大学校友现某级干部接见。听我啰唆好一阵报国之志,他站起来把烟头扔进痰盂,走出门,丢下一句话:“你报国?你非要国家用你不可,你是想国家报你!”闷头一棍走出门,当时心里觉得实在冤枉,归路上却想通了:三十立与不立,最不必操心就是我本人。

1983年,四十却大惑。刚从美国做访问学者归来,遇到社科院第一次招博士生,说是要慎之又慎。所里只有卞之琳李健吾二位先生各招一名。李先生临考辞世,仅我一人。正当“清污”,******院长要求所有考上的新生心不旁骛“补学”一年马列。那一头伯克利加州大学愿意提供助研金,但是比较文学系要求读一年半拉丁。正彷徨无主,不知到哪边去读“必修”,施咸荣师铁定一口:“哪个学位都是假的,不读!”我心里明白他的劝告是对的。不过若听了他的,是否今日还得做高龄童生去考博?

1993年,那天是在北大一次堂而皇之的国际会议上。我朝全场发问,中文一遍英文一遍:“你们说后现代已荡平俗雅之分,大家欢欢喜喜都是后现代。那么,如果我要编一本《后现代诗选》,请教:收谁不收谁?”满座中西世界级权威,高鼻子矮鼻子,竟然没有一人不装作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天命云乎哉?

2003年,到六十真是耳顺了,什么话都听得。有意回社科院工作,打电话给某同学现领导,他听了我简单之极的要求,回答也极其简明扼要: “你怎么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的?不就是你在国外的合同到期了?”言有尽而意无穷,我只能自认不知趣。某大家说:弄批评的写小说无非是想证明并非写不成小说才弄批评,这话绕口得妙。

幸亏孔老先生建议十年衡量一次自己,今年躲过。而且越老要求越低,下一轮或许能及格。不过《万象》已上当一次,以后不会提醒我,多半又是忘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