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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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其实家乡已经没有我落脚的寸土了,一方面是失去了物质的依存方式,而精神上,即使回到了生养自己的土地上,也根本找不到心灵的皈依,故土既属于我而又远离了我

我从广东坐火车回到省城,下车我就赶到郑老师家,在省城可以说郑老师是我最能感到温暖的人,他一直关注着我的成长和发展,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最重要的是他十分的了解我,并且能理解我的许多想法和行为。与其说是去拜访老师,还不如说是找老师倾诉自己的遭遇。

我来到郑老师家,他大致听了我南下的受挫情况后,安慰我说:“人生苦短,谁都会经历不同的磨难,有的是心灵磨难多一些,有的是肉体磨难多一些,你是心灵肉体都遭受不少磨难的人,我能理解,但都走到这一步了,也只有坚持挺过这一关”。他告诉我,他们编辑部最近有个老编辑退休了,事多,正想找个人帮忙,他说他问问上头,看有没有可能到他们那里帮忙做点事,暂时安顿一下。他说,主要是我不是正式的大学生,不然到他们编辑部的希望还是很大。

我很感动,因为这个时候我感到孤独无助,当郑老师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差点就掉了眼泪。但我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我说,谢谢老师的关心,您有这个心就是对我的莫大帮助和鼓励,使我有了充足的勇气面对现实……

离开郑老师家时,他把我送到楼下,他问我和童月的情况怎么样了?我说早已经结束了,她父母激烈反对童月和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农村人继续恋爱,她遭受的压力很大,还受了皮肉之苦。据说她的父母已经给她物色了一个男朋友,还听说快结婚了……

临别,郑老师又问我,如果到他们编辑部暂时安顿不可能,我将何去何从。我说,想先回老家石坡山看看我的母亲,虽然母亲离开我已多年,她的坟茔如今不知怎么样了,想必已经长满了青草。还有,我的堂哥还欠我一点土地承包金,看能不能要到手解决一下眼前的困难。郑老师说:“那你回去看看就来,我再问问几个公司里的熟人,看看他们那里要不要人做事”。

我本来不打算去桥城的,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潜在的意识支配着我坐上汽车来到了桥城市。在这个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城里,我是那样的张惶,不知道该怎样告诉童月我来到桥城了。我害怕她拒绝见我,要是她连话都不想与我多说一句,这对我打击就太大了,我害怕这样的结果。与其说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不见他为好。我思虑着,徘徊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实在没有勇气给童月打电话,最后我贼似的来到她上班的那栋办公楼外。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我希望能在她下班走过的僻静的墙角遇见她……然而我在他们门口的拐角处守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那栋楼的人都走光了也不见童月的影子出现。我垂头丧气找到一个破旧的招待所住下来,晚饭也没有心思吃。我躺在一张喀嚓作响的木床上,心里也喀嚓作响的想着童月,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她打电话。我的心理很矛盾也很复杂,广东这一趟,经历的事情好像一场梦幻,现在梦幻变成了泡影。然而,童月还是那样清晰的缠绕在我心灵深处。

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一定要见她一面。问问她曾经是否对我真心,是不是真的爱过我……

桥城的夜风飕飕地在天空中呼叫,秋天的凉意重重的袭在我的心头。

我忐忑地朝童月家走去,快到她家房子附近了,我的心提了起来,虽然夜色很浓,但我还是害怕撞见童月的父母,我只盼望撞上童月,希望她心有灵犀,走出来见我一面,那怕就一分钟,那怕说几句伤感的话。然而我在她家房子的一角徘徊了很久却不见有人走出来,倒是附近的居民们来来去去让我感到心虚,我担心人家怀疑我是贼、小偷什么的把我扭送派出所。如今我对公安特别敏感,见到穿制服的人就全身发抖。

好不容易看见童月家的侧门虚开了一条缝,一束灯光哗啦射出屋外,我的眼睛紧盯着门口的那束灯光,可是始终没有见到有人走出来,一会儿灯光就消失了,因为虚掩的门已经关闭。

我又转到她家房子的左侧,当我从大门边呼啦走过去时,紧张得不得了,那种心情实在无法言表,好像是激动又好像是害怕。我走过去的目的是想换个角度,从侧门窥探他们家里的情况。但我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孤零零地不安地徘徊在黑夜里。我多么希望童月能从家里走出来,无意间看到我,看到黑夜里的我在守望着她!

夜深了。我的企盼终究成了一场空,不但没有等到童月出现,就连她的家人也没有一个走出来。是不是晚上他们全家都不让出门还是什么原因……渐渐地,连屋里的灯光都消失了,大约他们全家都入睡了吧。

我失落而无奈地走回了招待所。

我回到省城,觉得过去的几个朋友都对我十分冷淡,有个朋友当我找到他想就闯荡广东的遭遇向他诉说时,他说太忙了,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和我吹牛,最后连饭都没招呼我吃一顿,就把我给撂下走了。我又找到过去在W大学教书的朋友国军,现在他已经调到省直机关工作了。他总算没有把我赶走,勉强同意我和他住了下来。他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我说,先回老家,有点想家乡的草木了,尽管家乡没有亲人可想,但回想起童年的时光总感到家乡是可以休整身心的。也许这就叫倦鸟思归吧。

其实家乡已经没有我落脚的寸土了,一方面是物质的依存方式失掉了,而精神上,即使回到生养自己的土地上来,却找不到心灵的归宿,总感到故土既属于我而又远离了我。我知道我依恋故土而又再不能全身心的接受故土。

故土毕竟是过去的故土了。

从省城坐车到县城,然后从县城徒步回到石坡山,这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与其说是轻轻地走到山里的还不如说是悄悄的潜入故土的。我虽然不是英雄,但英雄的骨气是存在的,有个名人曾说,要么是衣锦还乡,要么就战死沙场,可我现在既不是衣锦也没有战死沙场,所以不敢面对曾经反对我“出走”的邻居老少,我的目的只是想回家乡看看母亲的坟,让心灵得到短暂的憩息和慰藉。

当我爬到石坡山的半坡时,夜幕就差不多挂到了地上,只有天边还浮着些许的亮光。我薅开杂草爬到山坡上我母亲的坟前,我立在母亲坟头注目良久,乱草已差不多把母亲的整个坟茔包围。俗话说,有儿坟上挂白纸,无儿坟上草生青。可作为母亲来说,我这个儿子也只不过是个名誉而也,没有尽到做儿子的孝道。每到清明或过年过节,母亲只能静静地躺在泥土里守候孤独,她的坟墓跟平时一样,冷清而寂寞。谁来为母亲烧上一柱香一张纸?没有。

我企望能得到九泉下的母亲宽恕。

我把母亲坟上的杂草一把一把地扯掉,拔不动的小树木我就把它折断,清理一通后,有点累了,就坐在母亲坟前望着对面山上农民家里闪现出来的混浊光亮,一时间,仿佛就回到了许多年前独自坐在山坡上想像着山外面的旧时光。我想啊想,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掉,直到感觉屁股都发冷发木了才站起来离开母亲,离开母亲的坟茔。

我摸黑来到堂哥家,我只能投宿堂哥家,也就是我过去的家,当然现在已经是堂哥的家了。

堂哥堂嫂在混浊的煤油灯下看到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感到万分惊讶,“兄弟,呀,你回来了,这么晚了回老家来,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快坐下息息……”

晚上我和堂哥拉了许多家常,堂哥问了我很多情况,尤其对我的婚姻特别感兴趣。他说,婚姻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一个人在外奔事业,要有个帮手才行。我应付着他说,已经有了女朋友,结婚只待时日。他说,这就放心了。

堂哥待堂嫂睡后对我说:“兄弟,买你房子还欠你点钱,你现在急着用吗?如果急着花钱我赶场天就把那头过年的肥猪杀去卖了……”

我现在是弹尽粮绝了,缺的就是盘缠,没有这东西,已经寸步难行了。可是,堂哥家这些年的日子不景气,一年不如一年,他那不听话的儿子去浙江打工,因为没有拿到工钱,结果被老板赶出厂门,几个老乡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去抢劫一老太婆,结果被警察抓了。 

堂哥说:“你回来了正好啊兄弟,赶紧帮我想想法子,把你侄儿弄出来,这挨刀的再不听话也是我身上落下来的肉啊!”堂哥还说,我在省城,办法多,能不能代他去浙江一趟……

我对堂哥说,这可不是在我们省的省城,那是外省,就算是在我们省的省城,我算什么,我连一个小警察都不认识,就算认识也没有用啊,这是犯法的事情,谁有脸面找人说情,“他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是他命里有劫,让他吃点苦头,今后就明白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

堂哥见我这么说,很不高兴,然后说了一句:“懒得管这****的,睡吧,你也累了!”

晚上我睡在堂嫂给我铺在堂屋一侧的草铺上,一夜都没有睡着。当我还是这房子的主人时,这是我招待亲戚朋友的地方,如今我反主为客了,成了堂哥招待我的对象。晚上我又想起了许多往事,包括我与童月曾经在这堂屋里的草铺上发生的美妙故事。我越想越睡不着,几乎是闭着眼睛头脑却忙碌着度过了一个通宵。

一大早,堂哥一家还没起来,我就爬起来走到我过去耕种的几块坡地上,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看见村里人走来的时候我就尽量避开,因为我不愿回答他们关心我的问题,所以能避开这些乡亲父老我就尽量避开,实在避不开的就应付几句立即逃离。

回到堂哥家时,他们都在家里等着我,他们在等我商量如何到浙江“救助”他儿子。我刚进门,堂嫂张口就说:“兄弟,我们还以为你怕帮我们就悄悄走了呢,那晓得你是去看你原来的那几块土了……”

我说,我确实还有事,马上就要走。堂嫂说,好多年没回家乡,怎么刚来就要走,“你侄儿的事能帮就帮一下,不想帮也得呆几天再走啊,难得回来一次嘛!”

堂嫂的话,话中有话,尽管在情理之中,可是听起来始终不舒服,什么叫“不想帮”?但我明白,无论怎么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我,只会相信我有本事就是不愿意帮他们。这是农民的意识也是农民的悲哀,面对他们要我做的事,我怎么跟他们说得清我帮不了的理由。

为了摆脱堂哥堂嫂的“纠缠”,我不得不用欺哄的办法糊弄他们,以便轻松地离开他们离开故土,“我到省城后,再想办法,看有没有熟人认识浙江的警察。”

我边说边向堂哥一家告别。他们都很诧异,认为我晚上来,早上就走,太不符合常情了。我听见堂嫂在背后大声的说:“人家现在是大地方的人了,哪里还看得起我们这些乡下人,叫他帮个忙都不肯,这人一变,哪样都认不得了哦……”

我带着失落和不被理解的心情再一次离开了故土离开了石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