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渊毫不迟疑的逼问道:“是不是?”
回应他的仍是沉寂,他毫不放松的问道,提到了音量,每一个像是一柄重锤,重重的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是不是?是不是?这样的询问声像是一个魔咒,不停的在人们的心头回荡。
星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很明显在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叶向渊的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枚锐利无比的针,一颗颗刺向他的心中。看着在地上瘫成一团的父亲,虽然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父亲,但想到就是因为父亲成了残疾之后,一直深爱他兄妹的母亲才积劳成疾,撒手西去,从此,一个温暖干净的家消失了。这些难道不是父亲的无能和窝囊造成的吗?
一个念头像是水中最初冒出的那一个泡,从此再也止不住的想!自己目前的困境不正是由于父亲才造成的吗?看着一向可爱的妹妹蓬头垢面,宛如乞儿,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叶向渊,这个念头更是炙热无比。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叫喊道:“是,他是窝囊废。对!该死。窝囊废都该死。”
稍显嘶哑的声音难掩那一丝稚嫩之意,叶向渊目光灼灼的看着星儿。突然之间,心中一痛,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有些抽搐起来。
他想到了八年前的自己,正是这样,听从着师傅的话,把一只不把自己当做人看的父亲还有他那些自认为比自己出身高贵许多的儿子们杀了一个干干净净。他的眼前晃动着无边的血色。是的,那些稠密得令人无法呼吸的血在他的眼前纠缠着。
他脑袋之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嗡嗡的叫着,他就是如此成为了师傅箫剑离的影子,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杀戮工具。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应该要干什么,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这是多么令人觉得荒唐的一幕。偶然的灵机一动,换来的是他满心的酸涩。
叶向渊觉得,无数的画面,无数的过完就在他的眼前闪动着,是不是要死了呢?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同时,又是一阵轻松,这么多年,活得是如此的沉重,今天,终于可以歇歇了。老人们不是常说,人在死的前面,会把自己的一生,像是放电影一般,不停的回放,然后,带着满足或者惆怅,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自己最后看到了早儿呢?这是梦幻还是现实。叶向渊最后一个意识是看到华早儿在他的眼前晃动,然后,头一歪,昏死过去。
人群之中的混乱,叶向渊的确没有看错,最后出现的的确是华早儿。看着叶向渊就在她的眼前昏死过去。她的脸上满是焦急,飞一般的跑到了叶向渊的身边,她那和叶向渊想必显得有些弱小的身躯撑住了叶向渊,没有让他重重的倒在地上。
在众人的帮助之下,叶向渊被七手八脚的抬进了帐篷,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刚才的原来的所有的不快,不少人小声的劝慰着华早儿。
华早儿小声的应付着,当众人散去,她看着仍是昏迷不醒的叶向渊,怔怔的出神。虽然,村里的医官已经看过,说是没有大碍,只是思虑过度,气血上涌才导致昏迷,很快就会醒过来,但华早儿仍然痴痴的看着叶向渊。
她不想失去这个一脸微笑的男孩,尤其是结果华岩村的这一场大难,她心中,更是认定了,叶向渊是她的支柱,是她生命之中的存在。他不止一次的嘲笑过自己的想法,不止一次的谴责着自己,自己的爷爷就眼睁睁的死在了自己的眼前,而凶手就是叶向渊。她不应该喜欢上叶向渊的,这会让自己的爷爷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但每一次,鬼使神差的,她总是在左右犹豫之中,无法抗拒。
仇人和爱人可以统一在一起吗?她不停的追问着自己。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叶向渊,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的乖巧,终于像是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人,而不再是那个一直微笑着,把什么东西都自己扛在肩上的叶向渊。华早儿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这个世界就是像现在一样,只有他和自己,那么会是多么的美好的事情!
这么想着,她伸出手,只觉得入手是一片温暖,而冰凉的感觉从自己的指尖传来。
要是自己杀死了他,然后再陪他而去,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的不受干扰的在一起了呢?她为自己的这一个念头吓了一跳,看着叶向渊在睡梦之中仍然颦起的眉头,她的心中又是一痛。可以,这样的结局,是他需要的吗?他真的太苦了。
一时之间,华早儿心中的想法摇摆不定。突然,她听到一声轻微的轻吟声传来,寻声望去,叶向渊正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她,温柔的笑着。
华早儿所有的心思都丢在了九霄云外,她忙不迭的问道:“向渊,你终于醒来?你可吓坏了我!”
叶向渊的脸上,又是那个她熟悉了很多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一荡,甚至隐隐觉得刚才自己的想法是多少的荒唐,但很快的,她的这个想法,又被一股莫名的羞愧占据了。
叶向渊清醒过来之后,身体很快的就复原了,就像是原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华早儿忐忑不安的心也安定了下来,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叶向渊,才让她觉得心中有了底,不然,她实在想不到,后来的两天的路应该怎么走?
叶向渊看着眼前的华早儿,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她从他的帐篷中走了出来,那有些婀娜多姿的身影一直的摇曳在他的眼中。
等看不到华早儿的身影之后,又侧耳倾听之后,发现,整个营地都是静悄悄的,结果了刚才的折腾,再加上旅途的劳累,华岩村的村民们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叶向渊悄悄的起身,拿出纸,写了一段话,然后,往刚才发生争吵的营帐,也就是星儿家的帐篷走去。
在第二天早上,在星儿的床边,有一张从天而降的纸张,上面有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在很长的时间里,星儿都把这话当成是上天的恩赐,神明的指引。很多年之后,当星儿已经功成名就,但他依然还记得这样的一张纸,很是珍惜,赛若珍宝。
没有人知道会是叶向渊的杰作,也许,华早儿知道,但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她只是记得,从此脱胎换骨的,让人一靠近就觉得温暖无比的叶向渊是无比的珍贵。
此刻的叶向渊,正在白天觉得有人在窥视他的地方认真仔细的寻找着,果如不然,在一棵树上,他看到了一个用刻刀所做的标志。他的心中一紧,师傅还是不放过自己?不是说只要自己不要在他的面前出现,他就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吗?自己该何去何从?
稍一犹豫,叶向渊往身后华早儿的帐篷方向张望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心中稍定,很快的看着标志上箭头所指的方向,一路快速的走了下去。
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在一个黝黑的洞口,一眼看不到边,他皱了皱眉头,停了下来。他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了!
果然,一个有些阴沉的声音传了出来:“请进来吧,堂堂的叶向渊,难道还怕这个小小的山洞?”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善和嘲讽,还有掩饰不住的嫉妒。
叶向渊的眉头又皱了皱,但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改变。他朗声说道:“原来是李敦大哥到了,小弟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哈哈哈!有些阴测测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冷意再次传入了叶向渊的耳中:“就不要客气了。这么能干,怪不得主子那么器重你。还专门让我请你回去。”
叶向渊已经走入山洞的脚步停滞了一下,这一下落入李敦的耳中,又惹得他一阵笑声。
“想不到,叶向渊也有迟疑的时候。”
“叶向渊也是人!他自然有人的弱点。”
“哈哈,真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了。什么时候,叶向渊成了人了?!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我都一样,都是主人手中的一条狗,主人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你不是一直如此,然后,才让主人很是喜欢你吗?”
叶向渊也是用一阵笑声回应着李敦,并且里面透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以前的叶向渊也是人,只是一直不自知而已。可叹呀!你到现在为止,还依然认为自己是一条狗。箫剑离真的是神吗?”
李敦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的鸭子,很是气愤的指责到:“大胆,叶向渊,你真的想背叛主人吗?”竟敢直接叫主人的名讳。“叶向渊哈哈一笑,说道:“也许,等你明白了什么是人,我再和你来说这个问题,你不知道,你现在,气急败坏的模样,很是惹人耻笑吗?”
叶向渊已经站在了李敦的面前,一身黑衣,看上去很是凶悍的李敦已经把刀拔出,遥指叶向渊。
“你以为,你和华岩村的那个黄毛丫头呆在一起,就可以忘记点你满手的血腥吗?简直是可笑。你那张随时都在笑着的笑脸,我早就想上去就给你一顿胖揍,多么虚伪的笑容。叶向渊,每一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老天注定的。你就是一个冷血的杀手,就算是不停的掩饰,不停的微笑,但无法遮盖掉你骨子里面是一个多么冷酷的杀手。你只是一台杀人机器而已。别再装出那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平日里,主人总是说你多么的有悟性,多么的聪明,可惜的是对于你,主人真的看走了眼,你只不过是一个贪恋女色的可怜虫!你等着看,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华早儿的手中,不要以为她原谅了你。”
再次提到华早儿,叶向渊一直平静的心海泛起了涟漪,他心中一沉,忍不住的想,早儿真的不会原谅自己吗?她的心中还充满了仇恨吗?
就在这一愣神之间,一道白光闪过,叶向渊往前一步,侧身闪过。李敦一击不中,竟然不再攻击,只是看着叶向渊冷笑着。
“叶向渊,原来你真的是一个贪恋女色的家伙。这世道是何其的不公平,我对主人忠心耿耿,但他心中,永远只会认为你比我好。你去死吧,你这个伪善的家伙。”
说罢,他毫不迟疑的挥刀斩向叶向渊。一时之间,李敦的刀,抢占了先机,这也是一个刀头上舔血、生死边缘无数次打滚过来的狠角色。很快的,一片刀光,舞出一道道光团,把叶向渊团团的围困在里面。
叶向渊不停的连连后退,但洞穴中的空间本就狭小。他不停的后退之后,身后已经是洞壁,再也没有退路。李敦原来颇有一些紧张的神色松弛下来,一抹胜利的笑容上了他的脸。叶向渊和他的武艺本就在伯仲之间,乘着叶向渊不备,并且心神激荡之时,他抢先出手,一下子就奠定了成功的基石。
想到,一向和自己在主人面前争宠的叶向渊就要死去,李敦的心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的笑容就带上了几分的狰狞,看着有些吓人。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叶向渊仍然脸色不变,依然还是微笑着。这该死的笑容!等一下,就该用刀把他的脸皮一层一层的削下来,看看他还能不能一样的微笑的。
这一次,他本没有打算活着让叶向渊离开!主人越来越让人觉得陌生了,越来越和眼前的小子相似,这如何让人能够忍受!想到这里他的脸甚至有了一些扭曲,说不出的戾气虫吃在这一片空间之中。
叶向渊反手抽出了剑,叹息一声,说道:“李敦大哥,我们本不应该如此!你这是何苦呢。”
李敦看着叶向渊,叫喊道:“小子,不要想着用花言巧语骗我,今天你得把命留下,才可以走。”
叶向渊微微一笑,说:“李敦大哥,你不是我的对手。真的,我不会哄你。”
李敦看着叶向渊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是他最受不了的他的样子。他气急败坏的说道:“放屁,你小子未免把自己估得太高了。你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拿命来吧。”
叶向渊轻轻的叹了一句气,挥剑刺向李敦。李敦看着宛如闪电一般的剑势,心中一凛,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中,对于叶向渊的话有了几分相信。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连挥三道,一道强似一道,像是一些浪头,一浪高过一浪,向着叶向渊涌去。
只见叶向渊的手腕飞速的晃动着,手中的箭术宛如灵蛇一般,躲过了李敦的气势非凡的三道,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向着李敦刺去。
李敦心中大骇,来不及细想,手中的刀回撤,紧紧地护住了门户。心中暗暗叫苦,本想着悄悄的灭了叶向渊,这样也好,断掉主人心中这一段时间冒出的新想法,可惜的是,看来,自己有可能失算了。这个小子的武艺,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原来的一个湖变成了现在的一条江,一下子,他觉得自己看不清楚叶向渊的深浅了。
心中有了一丝悔意,但是一股不相信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还真的不信了,从一个杀人在逃犯到现在的杀手生涯,无数条生命在他的手上像是猪狗一般的消失着,不管曾经是多么的辉煌和耀眼。他就不相信,这么样的一个小子,自己竟然不是他的对手。
李敦定了定神,更加凶猛的攻击了上去。可是,很快的,他心中满是恐惧,这小子,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的妖孽呢!他感觉对方不像是在和自己性命相搏,而只是在庭院中散步一般,这是何等的嘲讽!几天之前,眼前的小子,在自己心目中一直认为是乳臭未干的小子,自己一直认为比自己弱的小子,此刻竟然把自己压着打!他的心中无名火起,一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力量,让他更加猛烈的攻击了上去。
这个时候,他更加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叶向渊,身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的杀意,眼中没有,心中似乎也没有。他只是在散步中,随意的挥出手中的精钢剑。而剑,此刻已经不是剑,而是带着春风,不停的吹拂着。
李敦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入了春天的泥沼里,这样的打斗越打下去,他越是心惊。他甚至觉得自己手中的刀已经不再是原来削铁如泥,夺人命无数的刀,而是成了一根烧火棍。他自己都觉得,整个人懒洋洋的,连他的挥刀动作都越来越慢,好像越来越提不起劲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