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意思?”
“华岩村,怎么说都是个好地方。”萧剑离像是言不及义地说:“三面环山,地理位置隐密,进可攻,退可守,最重要的是,这一代的山脉盛产白银。”
“你想想看,大家都认为,这儿是个纯朴的小镇,哪里会想到我的重要据点在这里?况且,这些白银,还可以让我再传上一大笔钱。华老爷,你说,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地方呢?”
深沈的黑色眼睛闪了闪,一抹恶毒的情绪无意间流泄了出来。华胜抖着手,目光无法移开萧剑离刚硬的脸孔。怎么样也料不到,仗着自己年纪较大,见多识广,还以为当年那个身受重伤,愤世嫉俗的年轻人并不具什么杀伤力,但却是没想到,这八年来他渐渐蚕食鲸吞,将整个华岩村都当作了自己的地盘,完全掌握在手中。而他,惊觉时早已无能为力。
“你不能这么做,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
“我也这么担心,像你不就开始反抗了?”萧剑离冷笑:“我本来还以为,只要持续给你些好处,就会乖乖听我的话,但没想到你这老头挺聪明的,不过也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知道我的目的。”
“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私人恩怨,加诸再无辜的人们身上?萧剑离,你就算是要报仇,也不能这样对待我们。”华胜叫道。
“我要的东西,就得到手,我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也会拿回来。”萧剑离说,深幽的瞳孔放出一抹近似痛苦的残忍光芒。
“你不可以这么做,他们是无辜的……”华胜双腿一软,要不是手支撑着桌面,差点就要跪倒在地。“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手?”
“我刚说过了,华岩村是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舍得放手?”萧剑离微微弯腰,靠近华胜一些:“华老爷,若是你聪明的话,就闭嘴,默默做事。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自认不会亏待认真做事的人。”
“不行,我没有办法……已经为虎作伥这么久了,我再也没有办法继续下去……绕了我吧!给村民一条生路……”
“这可不行呀!华老爷,”萧剑离状似遗憾地摇摇头:“你知道我到现在都还留着你,是什么原因吗?因为你是村长,华家代代都是这个村子的首长,那些家伙全都听你的话,而我萧剑离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哪会听我的?有你在,我的事情才能顺利进行。”
“我不会听你的,怎么样也不会……”
“那么,你不担心自个儿孙女,跟所有村民的安危了?”萧剑离危险地眯起眼。
华胜心一惊,“你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
“那你就可以了吗?你明知道,反抗我会有什么下场的。”
“求求你,饶了他们,他们是无辜的,错的人是我。”华胜汗如雨下,目前形势比人强,他只能忍气吞声地求萧剑离高抬贵手。
“你又有什么错呢?你也不过是想让所有人都过好日子,不是吗?”萧剑离嘲讽地笑道。
“要让大家过好日子,还有很多方法,我不该听信你的话……”
“哼,我看你只错在,做都已经做了,还留着良心作什么。”萧剑离随即褪去脸上的笑意,凛着一张脸:“老头,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太久,忘了本分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华胜气极地喊道。
“谢谢你的恭维,不过我的结论还是一样,华老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听话?”
“不……”华胜摇头,老脸上全是汗水与泪水:“求你放过我们,剑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的一样龌龊,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背叛你……”
“住口!”萧剑离忽然脸一沈,怒吼一声:“你又懂什么?仗着自己多活了几年,就可以教训我了?没尝过这种滋味的人,没资格说我。”
“不是每个人都会背叛我?老头,你反悔当初的承诺,不就是背叛我了?”
“剑离,给我们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要让自己没办法回头。”华胜仍劝说着,但却从萧剑离越发深沈的眼里,瞧见了逐渐无法掩盖的杀意。
“看来,再留着你这固执的老头,也没什么用了。”萧剑离说,接着偏头一瞥身后的人:“阿渊。”
“主子。”叶向渊向前踏一步,恭敬地说。
萧剑离将森冷的眼光调回华胜身上:“看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份上,我会让你痛快一点。”
“你不能这么做,他们会知道的……”华胜面色如土,全身颤抖得几乎暂不稳。
“你懂不懂什么叫杀鸡儆猴?”萧剑离残酷地一笑,脸上的疤痕扭曲得狰狞。
叶向渊一个踏步向前,少年的手摆在腰间,已作势抽出长剑。华胜看得全身颤抖,尤其这少年脸上虽是笑着,但眼里却充满着杀意。
“别……就算是这样,请你放过他们,尤其是早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华胜知道自己这回真是逃不过,只好求萧剑离放过自己的孙女。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宝贝孙女半分,毕竟,我还需要她以华家继承人的身份来发号施令。”萧剑离说。
华早儿在外头更得全身发颤,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才能不尖叫出声。他们是再说什么?萧剑离要对爷爷做什么?因为太过震惊,华早儿脑筋一片混乱,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华胜一看见叶向渊靠近,整个人就失了心神,恐惧占满了他的心胸,他慌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就抱头鼠窜。
“啊!”华胜突然感觉到身侧传来猛烈的撞击,被一股强劲的力道一推,他整个人不由得飞了起来,撞倒一旁的桌子,随着整张桌子跟桌上的茶水一同翻倒在地上。
“阿敦。”萧剑离看了一眼出手档下华胜的李敦。
“他想逃。”李敦简短地解释,却一面看向没有什么动作的叶向渊,很明显地在指责他的失职。
但萧剑离只是轻轻一瞥,没什么表示。叶向渊脚步往前,长剑抽出,往空中一画,银色的闪光充斥着室内,画成一片半月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华胜的面前,那闪光瞬间遮蔽了他的视线。
“爷爷!”
华早儿惊叫着冲入厅堂内,却是看见鲜血淋漓的画面。华胜坐倒在地上,一把剑没入他的胸中。老人一脸的呆滞,嘴角流出一滩鲜血。华早儿震惊得站在原地无法动弹,视线从爷爷冒着血的胸口,到那把刺入他身体的剑,一直往上移,看到握剑的人,是叶向渊。
“爷爷!”她哭叫一声,冲过去,同时叶向渊退了一步,剑收回,华胜软瘫的身子倒入华早儿的怀中。
“爷爷,不要,求求你……”
华早儿哭着用双手遮住华胜胸前的伤口,但一手的鲜血怵目惊心,她还感觉到红色液体不断汨汨流出,根本就无法阻止。
“早儿……”华胜勉强抬起头,一开口,嘴角流出更多的血。
“爷爷,你撑着点,我去找大夫来,你撑着点……”
“别,早儿……”华胜却发处华早儿的袖子,气喘吁吁地说:“爷爷……对不起你,你要坚强……活下去……”
“爷爷!”
华胜的头垂下,动也不动,胸膛急促的起伏停止,身体逐渐僵硬。如同萧剑离所给的承诺,他并没有痛苦太久。
华早儿拚命摇晃着华胜早已软瘫无力的身躯,华胜的身体倒了下来,流了一地的血。“爷爷,不要,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爷爷!”
那感觉像是全身上下都遭到重击一样,因为太痛了,反倒是麻木得没有感觉。但一股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寒冷,却穿透进她的骨髓,冷得全身发颤。华胜的手“咚”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冰冷的,没有反应的,华早儿第一次真真正正地面对死亡。爷爷离开她了,就像她的爹娘一样,永远离开了。
“节哀顺变。”冷冷的声音传来。
华早儿僵硬地抬头,看见萧剑离面无表情的脸,那分明是幸灾乐祸的脸孔,却故意说出这样讽刺的话来,让华早儿原本被痛楚麻痹的心怒火中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还用问吗?你刚才在外边都偷听到了。”萧剑离说。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用杀人呀!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我爷爷救过你……”
“这几年来我帮他做了这么多事,也该还清了吧!你们祖孙都是一个样,尽拿些过去的恩惠来威胁人。”萧剑离凝着双目,看着华早儿愤怒得全身颤抖的样子:“早儿,你要记住,我萧剑离不受任何人威胁,你可不要重蹈你爷爷的覆辙。”
“你这个恶魔,狼心狗肺的家伙,我恨你!”华早儿指着萧剑离尖叫。
“很好,有恨你就活得下去,别辜负了你爷爷的期望。”萧剑离嘴角扬起一抹笑,接着毫不在意地一撩袍子,转身走出去。其余人接跟着,似乎对主子所做的决定并不存疑。
叶向渊脚步放缓了些,最后一个离开,临去时回头望了华早儿一眼。她半跪坐在地上,抱着华胜的屍体。那一双眼对着他,却是充满恨意又空虚茫然。忽然间,一股疼痛的情绪狠狠地打在自己的心上。
他一咬牙敛唇,脸上的笑意去了半分,终究是转头离去。厅堂内,只剩下茫然的少女,抱着已逐渐冰冷的屍体。夜深了。
“爷爷!”
猛地张开眼睛,以为自己会看见那腥红成一片的景象,但不是,落在眼前的只是一片黑,纯然的黑。过了许久,眼睛才渐渐适应了黑暗,华早儿看见熟悉的一切,她的房里,坐在自己的床上,冷汗直流。
华胜去世已经三个月,她仍不习惯。那刺激太深刻,几乎每个夜里,她都会被这恶梦惊醒过来。爷爷又再一次死在她的面前,鲜血直流,双目微张,空茫的眼里,却没有恨。华早儿又落下泪来,双手抱仅自己的身体,冰凉的。
夜复一夜,这梦境提醒她,她永远都会是孤单一人。
华早儿原本以为,爷爷的死已经够让人心痛了,但却没想到,接踵而来的事情,更是叫人招架不住。
华胜的真正死因,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知晓真相的人也迫于萧剑离的淫威,不敢声张。华早儿在徐妈,徐老爹的帮忙下办完丧礼后,没过几天,村里的工头杜正跟其他两位年纪较大,在村里头有份量的大叔,以及李兰谦,一同找上门来。
华早儿知道他们要谈的是什么,望着这些人惶惶不安的脸,她感到有点怨恨,又有些同情。
“早儿,村长的事情,真是遗憾,请你节哀顺变……”村里年纪最大的应老爷首先开口。
“应爷爷,有话直说。”华早儿不想看见其他人眼中虚伪的哀伤与悲怜,直接打断了应老爷的话。
应老爷目露惊讶之色,似乎对华早儿不不礼貌感到不悦,又说:“早儿,其实我们都知道村长是发生了什么事,怪只怪我们太懦弱了。”
“是呀,其实,村长说得也没错,只是,我们实在是不敢说什么,光是那个萧剑离,就够我们受的了……”另一位庄大叔说。
“好了,你们别说了,这种藉口,早儿早就知道了。”一脸方正的杜正忽然说,双眼看向华早儿:“早儿,对不住,我们没办法帮你爷爷,但我们也是为了生计着想。”
“为了自个儿的生计,就可以牺牲这么多条人命吗?”华早儿冷眼看着杜正:“除了我爷爷,还有那些死在矿坑里的人,为了这一点银两,就值得了吗?”
“早儿,你不懂,这种事情一旦曝光,事态重大。”庄大叔说:“不仅官府惩罚,到时候我们连工作都没了,还有萧剑离那家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说,我们哪敢多说一句什么?”
“爷爷就敢。”
“所以他死了。”杜正说,换来华早儿凌厉而愤怒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