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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古代历史上第一个老百姓过得很爽的时代,被史学家们称为“文景之治”。过得很爽是什么概念,我不妨以个人的角度憧憬一下:房价持续走低。吃的喝的价格便宜。工作一天就休息一天。治安巨好,路不拾遗。警察见了谁都眯眯笑。公共设施齐全。空气质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一级,没有可吸入金属颗粒物……
当然这是做梦。文景之治能有这么好吗,不可能。
民以食为天。长久以来,评价一个王朝的好坏,米价是个重要标准,西汉时期,一般米价是每石百钱,达到二百钱则比较危险。
一石米是多少,如果换算一下,相当于现在的六十斤大米(林甘泉主编的《中国经济通史_秦汉经济史(上)》也认定:汉代1石=2市斗,1市斗=13.5斤,1石=27市斤粟。汉代1石为20000毫升,1斗为2000毫升,即秦汉时期1斗禾重2.7斤,这也是以实物测量所得数据。...”。)那时候每个成年男子一天的额定口粮是两斤四两左右,每天一般吃两顿,没有午饭这个概念。那么每顿吃一斤二两,饭量似乎大了一些。不过那时候很少有机会吃肉,没有荤腥,饭量大一点也是正常的。每人每月消耗一石二斗米(此据汉简,每个戍卒每月要吃大斗两石谷子,舂成一石二斗米。据汉语大词典,汉代一石等于29.76公斤粮食。然据汉书食货志,一人一月一石五斗,则总共40.5斤,每天五升,1.35斤),一家五口人每月(汉代家庭的基本结构)则要消耗六石米(162斤)。而汉代一个普通雇工的工资在月薪三百到一千不等。“文景之治”时期,米价最低达到每石数十钱,米价便宜,按照当今国际上食物占收入比重的支出来计算发达程度的话,则可见当时粮食的充裕,国家的富庶。
相比之下,秦末汉初的时候,每石米却达到了五千钱,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能让百姓普遍吃饱肚子,似乎是一个政府最起码的责任,在中国历史上,却常常是个奢望,就连距今几十年前,中国人还有过普遍食不果腹的痛苦呢。
除了米价之外,在史书上,还这么记载文景之治:政府做到了发展经济,保障供给,老百姓家家吃穿不愁。粮食多得政府的粮仓不够用,只能乱七八糟堆在地下培养细菌,没有人有闲心理它们。京师中央银行的钱库因为长久不需要支出,穿钱的绳子都烂了。老百姓家家买得起马,聚会唱卡拉OK的时候,都骑自家的马,性别还得是公的,你要是骑匹母马,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甚至被拒之门外。吃饭每餐都可以四菜一汤,连各个街道守门的大爷大妈们对吃肉都腻味了……
可以想象是怎样的一种太平盛世。
但这种好事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有一个很长的酝酿期,这得从刘邦末年讲起。我挑中了公元前196年,这一年,刘邦六十岁,是他起兵反秦十四年,纪年十一年,称帝七年,离去世还有一年。
我们知道,帮助刘邦建立汉朝功劳最大的人是韩信。而韩信的死或许可以说是刘邦新建的汉朝政府大规模清洗异姓诸侯王的开端,韩信就死在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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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十月,也就是年初。
我们知道,秦朝是以十月当作一年的开头,但并不把十月称为春,仍是称为冬。也就是说,秦朝和汉朝前期,一年的开头是冬天,我们常说“一年之首在于春”,在那时候是不适用的。
十月年初,刘邦派了太尉也就是国防部长周勃去攻打代地。因为去年的九月,代国的相国陈豨发兵谋反。陈豨实际上是以巨鹿太守兼赵相国的身份守卫原来的代国边境,总揽赵、代的兵马。当时的代国国王,刘邦的二哥刘仲已经被匈奴人吓跑了,没有国王。但因为代国位于边地,需要重兵抵拒匈奴骑兵的南下。
陈豨的谋反其实也是被逼的,他出任巨鹿太守的时候,曾经去向韩信辞别。韩信拉着他的手在院子里散了一通步,突然仰天长叹道:“子是可以说点知心话的人吗?我想和子说几句知心话!”“子”是那时的尊敬称呼,如果称“你”,就不礼貌。汉代人对别人尊称,或者称“子”,或者称“公”,或者称“君”,都是有讲究的。
韩信这么抑郁,很可以理解。他刚出道,就帮助刘邦击破魏国和赵国的精兵,威震天下,燕国甚至吓得不战而降。后来他又以精兵奇袭齐国,让齐王望风而遁,于是自立为齐王。继而又以齐国甲兵南下,摧破楚国精锐士卒数十万。如果他当年听从谋士蒯彻的计策,坐观刘邦和项羽两败俱伤,然后出面收拾残局,天下说不定就姓韩了。可惜因为他一念的妇人之仁,最终落入了刘邦的魔爪,王的爵位被褫夺了,国土被收走了。他一向自视极高,自以为功劳盖世,却仅仅以一个小小的淮阴侯的爵位软禁长安,龙落浅滩遭虾戏,你叫他怎么能不郁闷?他多么希望能像陈豨一样离开长安,去获得自由挥洒的机会。他是一个百战百胜的军神,长安颟顸的生活不适合他,驰骋疆场、斩将搴旗才是他的使命,可是却没有机会。千百载后,我还能从史书中读到他的后悔和痛苦。
虽然龙落浅滩,但朝中的功臣们,只要眼睛没瞎,都不会不知道自己和韩信的水平差距。舞阳侯樊哙,多么嚣张的人啊,功劳簿上排行第五,可是有一次韩信跑到他家去玩,他竟然像孙子一样跪拜送迎,还喜出望外地说:“大王竟然肯屈尊跑到寒舍来看望臣,臣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这家伙,连朝廷礼节也抛到脑后了,要知道韩信那时早就不是王了,可是樊哙对他崇拜得要命,叫“大王”叫顺了嘴。樊哙是屠狗出身,没什么文化,但为人还算正直,他对韩信的崇拜显然是真心的。
听韩信这么悲凉地感叹,骁将陈豨也不由得心里一动,答道:“请将军直说罢,臣认真听着呢。”
韩信意味深长地说:“公现在要去的代国,是天下的精兵所在之处;而公是皇帝陛下的亲信大臣,如果有人告发公谋反,陛下肯定不会相信。但如果多说两次,陛下就一定不会怀疑了,因为公手中掌握着那么多的精兵,很难让人主放心啊,到那时候,公还有命吗?”
显然这是韩信的切身体会,他当初以为自己劳苦功高,刘邦一定会对他感恩戴德,没想到玩政治跟赌博一样,赌场无父子,何况朋友。陈豨是个聪明人,知道韩信在现身说法,于是急切问道:“将军,那您说怎么办?”
韩信说:“公在外率领精兵,我在内接应。天下说不定就是我俩的。”
陈豨心领神会:“将军说得好,受教了。”
这段历史记载是否合情理,我们可以暂且放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就算这段记载是真的,陈豨也未必就会产生什么造反的想法,他最终那么做,其实也是被逼无奈。这要从他的性格讲起。
战国时代有一种社会风气,上至王侯,下至将相,只有家里有钱,就喜欢恭敬地接纳一些有才能的人,让他们住在自己家里,好酒好肉地养着。自己的一些庶出的兄弟或者远房亲戚,反而当奴仆使唤着。这些被养的人叫做门客。战国养门客最有名的有四大公子,而其中最为著名的是魏国的王室贵族魏无忌,他有一块封地在信陵(今所在地不可考),所以被称为“信陵君”。
陈豨从小就倾慕信陵君魏无忌的为人,所以一旦得到了权力,马上也开始招徕门客。他对客人的作风,也像魏无忌那样,恭敬有加,好像自己比门客地位要卑贱。这种待客方式是典型的战国时代贵族风气,在这样一种礼节中,宾主双方都可以从中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因为高贵的人装卑贱,卑贱的人摆架子,要做到都有点难度,因此被当时的社会风气视为高尚。双方都做着这些高尚的事,自然心里快活得不得了。除此之外,这种风气的产生,也和当时的社会状况关系非常密切。战国时代,天下诸侯打得不亦乐乎,谁能最后胜出,就看谁手下的才士多了。诸侯们为了胜利,就得想方设法招揽才士,而要招揽到合格的才士,自然要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因为才士都是有点清高有点脾气的,和他们打交道,不能不小心翼翼。
但养门客的传统,到了天下一统的汉朝,已经不适用了。圣天子在上,你招揽才士干什么?想造反吗?所以陈豨的这种行径,只能算摆阔。能养得起门客,家里没钱不行。而且从心理学上讲,有钱人装卑贱,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摆谱。只是陈豨的谱摆得太大,有一次他经过赵国,跟从他的门客乘车竟有上千辆。一千辆车,在春秋时期算是大国,在战国时代也算个小国,也就是说陈豨俨然自己是一方诸侯了。赵国的相国周昌对此很警惕,看在眼里,记在纸上,马上上书报告刘邦,认为陈豨有谋反的实力,留下来恐怕是个祸患。
应该说,周昌的小报告打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人的道德真的不可靠,有实力而不造反的人太少了。就拿韩信来说罢,他拒绝蒯彻的建议,好像显得道德高尚,但这并不能保证他日后不造反。他感念刘邦的旧恩,所以不反。那刘邦死了呢?刘邦的儿子对他还会有什么旧恩吗?这点还是后来的贾谊说得好:“造反嘛,其实是有理论可以概括的:想法实力成正比,谁有实力谁先起。在这个理论面前,任何亲情、道义都******是扯淡。”
刘邦听了周昌的密奏,大为生气,当即派出官吏追查陈豨的宾客在代国所做的一些不法之事,自然想把陈豨牵扯进去。陈豨也不傻,知道自己被皇帝猜忌了,也偷偷派人联系外援,做好应付的准备。
汉十年(前196)的秋天七月,刘邦的老爸太上皇死了,刘邦召陈豨回来参加葬礼。有了韩信的前车之鉴,陈豨当然不会傻到重蹈覆辙。九月,陈豨通电自称代王,轰轰烈烈地举起了造反的旗帜。
刘邦不得已,只能再次离开长安,率兵亲征。韩信欣喜若狂,他在被封为淮阴侯之后,就心情不好,经常称病不朝,这次也一样自称有病,免得刘邦带他去前线。
在陈豨起兵三个月后,也就是汉十一年(前195)的春正月,韩信偷偷派人和陈豨联系,建立攻守同盟,自己则和家臣商量,准备伪造诏书,赦免长安各个官府的囚徒,武装起来,袭击吕后和太子。
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因为韩信只是个列侯,没有兵。而长安的官府几乎个个都有自己的监狱,当时中央直属衙门三十六个,只有一处没有监狱。不伪造诏书,根本搜罗不到宝贵的人力资源(人力算不算资源,在****社会,只在要打仗时才能肯定),这是很多造反者常用的办法。
不过我对韩信的这个策略感到怀疑,因为就算搜罗到足够的人力还不行,还得有武器。长安最大的武器库在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他用什么办法能夺到武库的武器呢?史书上没有讲,可能因为这件事还没干成就失败了罢,否则真可以让我们后人惊心动魄一番的。
导致韩信失败的是他的一个舍人谢公。所谓舍人,也就相当于前面我们提到的门客。门客吃主人的,喝主人的,一分钱不交,但主人危急的时候得为主人卖命,这也是战国以来贵族养士的初衷。按照传统,一般当贵族门客的人都要首先交纳委质状,表示自己这一百多斤,从此就是主人的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人家养客给自己卖命,韩信养客却给自己索命,他做人真够失败的。
话说这个谢公曾经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得罪过韩信,韩信把他关起来,准备杀掉,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谢公的弟弟救兄心切,就去告发韩信想谋反。吕后大惊,当即想召韩信觐见,但又怕韩信不肯来。韩信打仗的本事之大,显然让吕后心有余悸,她不敢打草惊蛇,于是找来萧何商量对策。
萧何曾经是第一个认识到韩信非凡的军事才能的人,如果没有萧何卖力地举荐韩信,韩信或许一辈子默默无闻,刘邦也很可能当不成皇帝。所以刘邦后来坚决把萧何的功劳排在第一,还算有点良心。就私交来说,萧何和韩信肯定是不错的。但私交在利害关系面前,几乎一钱不值。显然,如果萧何仍旧袒护韩信,则自己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在这种情况下,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决定了自己的立场,为吕后献上了一条毒计。
接着他驾车跑到韩信家里,说皇帝已经剿灭陈豨,班师回朝了,要群臣都去祝贺。
听到皇帝胜利回朝的消息,我想韩信那一刻心在滴血,他强忍失落地表示:“我病得很重,不能去了。”萧何恳切地劝道:“我知道你病得不轻(竟敢造反),可是这么大的喜事,不去表示一下,只怕皇上会有看法。”这话说得很诚恳,韩信只好答应了。他竟然没有想到平生知己会出卖他,其实萧何为这么件事专程来通知他本身就不正常,这说明他缺乏足够的警惕性,毫无当领袖的素质。在军事上,他是一个天才;在政治上,却几乎是个白痴。当然,这也是古往今来很多天才们的共同特点。
韩信的两只脚跟刚踏进长乐宫的门槛,大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躲在门背后的武士们蜂拥涌出来,把他淹没了,按住了,捆好了。他像一个粽子似的被迅疾地抬到长乐宫中悬挂编钟的房间,吕后已经在那里笑眯眯地迎接他,问他还有什么遗言。韩信这才知道自己被萧何出卖,骂了一句:“唉,后悔没有听蒯彻的话,搞得今天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吕后命令把韩信的遗言工工整整地记下来,然后手一挥,刽子手卡查一声,韩信那颗睿智的脑袋滚到几丈远,撞到编钟上,发出铿锵的金属响声。继而大队士兵把韩信的淮阴侯府第围个水泄不通,凡是和韩信本人或者他老婆的DNA有一丝瓜葛的动物,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一代军神,就这样滑稽地死在歹毒的女政客手里,虽然让人浩叹。然而,这是历史上英雄们普遍的命运。
远在洛阳的刘邦听到韩信蹬腿的消息,心中放下了一块大大的石头。不过刘邦究竟也是个英雄,史书上说他“且喜且哀之”,把他的矛盾心里刻画得很生动。韩信是和刘邦在炮火中相依为命的亲密战友,刘邦对之惺惺相惜是免不了的,但垂老的刘邦,更看重的当然还是怎么保住自己身后的锦绣江山,对于亲密战友的死,他更多的还是开心。他要是不开心,那才怪了。
接下来他要除掉的是两个更大的眼中钉:梁王彭越和淮南王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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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讨陈豨的时候,刘邦心里肯定已经打定了主意,天下的疆土只能由刘氏一家瓜分,异姓诸侯王绝对一个都不能要。彭越和英布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将,自己活着他们还会装装老实。有朝一日自己归天,只怕自己的儿子立刻就成了他们屠刀下的羔羊,他放得下心吗?
他需要的就是找一个借口,而借口这东西永远都像忠实的奴仆,是召之即来的。
在邯郸征讨陈豨的时候,刘邦发下了鸡毛信,向彭越征兵。彭越这时正好生病,或者确实不想去,装病,就派手下代替自己率士卒赶赴邯郸。刘邦心中大喜,借口来了,嘴上却假装怒道:“****,淮南王好大的架子,连老子都请他不动了。”
这句话立刻反馈到彭越耳朵里,彭越自然吓得不轻,他决定抱病亲自到邯郸走一趟。下这个决心不容易,要知道那时候没有飞机,也没有柏油马路,车轮也不是胶皮充气的,长途颠簸对正常人来说都极其辛苦,更别说一个病人,而彭越却想不避艰险,可见为人臣的不易。彭越的大将扈辄脑子比较清醒,劝道:“开始他叫您去,您不去;现在他发脾气了,您再去,不是送死吗?您想想韩信的下场罢,依我看,您还不如趁机发兵响应陈豨将军算了。”
彭越为人还比较忠厚,或者是觉得自家实力不够,没有采纳这个明智的建议,不过也打消了去邯郸谢罪的念头,继续称病。可是隔墙有耳,他和扈辄的密谈被人听去了。
这个人是彭越的太仆,也就是专门给他驾驶马车的,相当于梁国的交通部长。这位太仆先生之前也犯了点罪,怕受到惩罚,于是逃亡到洛阳,告发彭越谋反。刘邦就等这张状纸呢,当即派使者去梁国的首都定陶,出其不意地捕获了彭越,押到洛阳。
刘邦命令有关部门审问彭越,平时效率一般的有关部门这时效率却奇高,很快奏报:“彭越造反的证据是白简黑字,无可抵赖,臣等请求诛杀他的九族。”
但是刘邦还有一念之仁,考虑半天,赦免了彭越的死罪,将他流放到蜀郡的青衣县(今四川雅安县北)。
于是在这年的早春二月,彭越坐着囚车,迎着料峭的春寒,孤苦伶仃地被押着往西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郑县(今陕西华县)。他遥遥看见对面来了一支盛大的队伍,等队伍走近,他悲凄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原来那是吕后的车马,可能因为夫妻分居太久,吕后打熬不住,正要赶去洛阳和刘邦会面,此刻途经郑县。这个场景很震撼,彭越和吕氏,同样是圆颅方趾的人,可是命运就这么不同。当一个满怀孤苦朝不保夕地赶去发配之地的时候,另一个却为了精神生活的满足赶去和老公团聚。这种强烈的境遇对比,显然会让普天下所有善良的人民动容。
女菩萨到了,两辆车相会的时候,彭越当即眼泪汪汪地向吕后诉冤,说自己这个梁王也不想当了,只是希望能组织上能够放他回到故乡昌邑县当一个普通平民,工作安排不安排都不要紧,城市户口解决不解决也不要紧,医疗保险更不敢奢望,他四肢齐全,老而弥健,完全可以干点老本行,比如打鱼卖钱混碗饭吃,绝不仗着革命经历倚老卖老,向当地政府要这要那。需要说明一下,彭越参加革命前在家乡的巨野泽中就干着打鱼杀家的买卖,如今天下太平了,解甲归田了,重新回乡经营渔业,为政府贡献余热,为国家GDP的增长略尽绵薄,也属顺理成章。吕后,不,吕阿姨很慈祥听完彭越老将军的哭诉,笑着安慰他说:“很好很好,老将军,您受的冤屈太大了,陛下和国家对不起您啊,您看这么办行不行,我们干脆一起去洛阳,我代您向皇上求情,一定要为您这件事落实政策。”
彭越感激涕零,差点要连呼国母万岁。于是一路满怀希望跟着吕后回了洛阳。
吕后见到刘邦,亲热完后,对刘邦说:“老公,你办事有欠妥当啊,那个彭越是个英雄啊,你竟然把他流放蜀郡,这不是给自己留下祸患吗?幸好我在路上碰到他,就顺便带回了洛阳。咱们得赶快把他杀了,不然的话,夜长梦多啊。”
刘邦如梦初醒,太有道理了。他暗赞老婆的英明,爽快地点了点头:“吕雉同志,你这个建议提得很好。这件事,有必要成立一个‘反革命军阀彭越罪行调查专案组’,你任组长,放心大胆地办。老公我坚决支持你。”
吕后敬了个军礼,响亮地回答:“多谢老公,我一定大干快上,把这件事处理得让你满意。”
她当即把彭越以前的舍人找来,让他们告发彭越“复谋反”。这个“复”字用得很绝,人家彭越近一个月来一直在冰凉的囚车上来回晃荡,怎么个“复”谋反法?不过这也没什么滑稽的,老祖宗早就对这种事总结了一句: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于是和彭越的有瓜葛的DNA也倒了霉,他的三族也和韩信一样,被杀得干干净净。这是汉十一年的三月发生的事,离韩信的宗族被杀仅隔两个月。
但还没完,刘邦和吕后这对流氓夫妇已经粗枝大叶地冲刷了屠刀上的血迹,当当当地敲着砧板,不耐烦地喊道:下一个,宣——淮南王——英布!
3
和韩信、彭越的死完全一样,英布的完蛋,也是因为身边的人告密。这导致了后来的王公大臣对自己的手下极力采取恩情笼络的态度,生怕自己重蹈他们的覆辙。
话说刘邦杀掉彭越之后,把彭越的一百多斤全部细细地切成臊子,加上佐料,烹调成“美味的”肉羹,赐给各地的诸侯,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吓唬英布,或者不妨说,想以此逼迫英布造反。
英布接到了彭越的肉羹,顿如惊弓之鸟,萌生了兔死狐悲之情。他知道,自己是刘邦的下一盘俎上菜了,他可不想当那盘菜,那唯一的选择只有造反。于是,他开始秘密部署兵马,等待适当时机。刘邦的心理战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时机”很快不邀而至,让英布措手不及。原来英布有一个宠爱的小老婆,生病了,请医生看病。那医生和中大夫贲赫住对门。贲赫大概嫌自己的官位老是不动,想通过英布这个宠妾巴结一下英布,就贿赂医生,借机会请英布的宠妾吃饭,意图很明显,希望宠妾能在英布那里吹吹枕头风,让自己的屁股挪个位置。宠妾不负所托,在侍侯英布的时候顺便夸奖贲赫是个有才能的长者,应该提拔。
哪知英布心胸只有裤带那么宽,当即怀疑宠妾和贲赫有什么私情,怒道:“你怎么知道贲赫有才能,是不是******和那厮有一腿?”
宠妾见英布发怒,知道弄巧成拙,为了洗清冤屈,只好把贲赫请客的事和盘托出。可是男女私情这种事向来都是越描越黑,宠妾越把自己说得清白,英布愈发怀疑自己被戴上了绿头巾。他悲愤填膺,天哪!自己好歹是个国王,战场上杀人如麻,斩获首级无数,可是连个爱妾都保不住,还让自己的手下给资源共享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当即叫道:“来人,给我把贲赫那个禽兽抓来。”
哪知贲赫一向人缘好,早早就有人给他通报消息,他大惊失色,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马屁没拍对,反倒惹祸上身。他又悔又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卷上几件金银细软,父母妻子也顾不得了,一溜烟跑到邮亭,乘坐“传车”往长安急奔,要告发英布谋反。所谓“传车”,就是当时递送官方文书邮件的公车,那时候相隔十里就有亭舍,重要的地方还有邮置,专门备有马车,提供过往的公文递送。老百姓如果有重要事件,比如谋反案上报中央,也可以要求免费乘坐这种“传车”,沿途邮亭官吏必须好好接待,负责安全送到长安。当然,贲赫可能是逃出淮南国之后,到了大汉国境才改乘邮车的,可以想见他在淮南国境内逃亡时的惊恐。
英布愈发愤怒,看来自己头上的绿帽子是摘不了了,如果那贲赫和自己的小妾没有私情,怎么会逃跑?当然,他不会设身处地地为贲赫考虑,如果贲赫不逃跑,他会不会杀了人家?
英布派出的人马火速追赶贲赫,却徒劳无功,英布知道这下没的指望了,干脆把贲赫的三族不管男女老少,全部牵到市场砍下了脑袋。随即,他悲壮地效法陈豨,在当年的秋天,举起了造反的旗帜。
史书上说,刘邦听从萧何的劝告,开始不相信贲赫的告发,还把贲赫下狱,又派使者去淮南国验问英布,看看贲赫所说是否确实。从情理分析,刘邦有点假模假式,他要杀英布就恨没有借口,现在借口主动上门,他哪会客气谦让?史家这么说,恐怕是为了掩盖汉室的薄情寡义,不得已而为之罢。英布的造反,完全是刘邦所逼,在当时可以说是路人皆知的事,刘邦有个幸臣叫夏侯婴,夏侯婴有个门客薛公就直言不讳地说:“英布当然应该反,去年杀了韩信和彭越(实际上就是年初的事,不能说是往年),他们三个人在楚汉之争中功劳最大,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现在没有确切的罪证就杀了两个,剩下的那个还不反,他傻啊?”
说归说,忠心还得表。薛公接着向刘邦分析了战争局势,提出了良好的平叛建议。刘邦觉得薛公说得对极了,封他为千户侯,自己则率兵亲征。
英布一向擅长打仗,这时已经轻松地击破了荆王刘贾和楚王刘交的军队,志得意满,他没想到刘邦会亲征,事前他曾这样估计:“皇帝年纪大了,讨厌打仗,肯定不会亲自来。诸将里面我最怕的就是韩信和彭越,现在都死翘翘了,我还怕什么?”哪知在(一说会,今安徽宿县南)这个地方,他碰见了刘邦的军队。
刘邦在庸城的城壁上眺望英布的军队,发现英布军士气高昂,非常精锐,阵势很像项羽,当即心里很不爽。以前刘邦屡次被项羽打得找不着北,要不是韩信、彭越、英布等人的帮助,他刘邦现在早就身填沟壑了,对项羽,他是心有余悸的。他遥问英布,骂了一句一惯喜欢说的粗话:“******,你为什么造反?”
英布也懒得跟他解释,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哭诉几句“都是被你老人家逼的”有用吗?于是直截了当地回答:“我靠,你******问个屁啊,造反,当然就是想当皇帝罗。”
写到这里,我觉得挺佩服英布的。他没有像韩信、彭越那样婆婆妈妈,想反又犹豫不决,最终束手就擒,宗族夷灭。虽然英布也失败了,但究竟让刘邦付出了代价。刘邦就在这次接战中挨了英布军队的流矢,伤口一直没能痊愈,在第二年,也终于呜乎哀哉。反观韩信、彭越二人的猥琐,其间相去不可以道理计。
英布说了那句话,意味着政治磋商已经黔驴技穷,战争是政治的延伸。于是打罢,不过英布的军队虽然精锐,却仍架不住刘邦的人马众多,接战不利,最后率领亲信数百骑向南逃奔,在鄡阳(古县,已沉入鄱阳湖底)的兹乡被长沙王吴臣所诱杀。每当读到这段史书时,我都会不自禁的慨然想,在那个鄱阳湖边贫瘠而偏僻的小县里,走投无路的英布是怎样咽下他最后一口气的?他被诱杀的具体情节是怎样?鄡阳的风景美吗?凡此总总,都足以让人遐想,也许某日,我会把它铺衍为一个动人的小说。它虽然未必有项羽的垓下那么悲壮,却也许更苍凉婉转。
至此,刘邦的三个眼中钉全部拔除,剩下的两个异姓王还有燕王卢绾和长沙王吴臣,但他们都不太重要。
卢绾虽然也是异姓,刘邦对他倒是挺放心的。因为卢家在秦朝时就和刘家是要好的邻居,卢绾和刘邦还是同日出生,从小又在一起玩,是割头换颈的哥们。后来刘邦派他率兵击灭燕王臧荼,就暗示群臣,推荐卢绾封为燕王。
卢绾本来对汉朝忠心耿耿,陈豨造反的时候,刘邦亲自坐镇邯郸镇压,卢绾也积极响应中央号召,发兵合击陈豨。陈豨派使者去匈奴求救,卢绾也派使臣张胜去匈奴,告诉匈奴陈豨已经兵破,匈奴最好不要插手。张胜到了匈奴后,碰到了前燕王臧荼的儿子臧衍。臧衍不计旧怨,语重心长地给张胜洗脑:“靠,你们怎么这么傻啊?燕国之所以能生存至今,全在于诸侯们屡次造反,兵祸连年不绝。而你们燕王却急着要击灭陈豨,真是愚不可及。你想想,陈豨一死,下一个不就轮到燕国了吗。你还不如让燕王不要急着打陈豨,和匈奴连和。陈豨不亡,燕国就能长存;就算汉朝仍不放过你们,你们还有匈奴可以依靠呢。”
张胜被臧衍说动了,就和匈奴缔结密约,要匈奴假装进攻燕国。这时吕后已经杀了韩信、彭越,英布也已经举旗造反,卢绾见匈奴攻燕,以为张胜背叛自己,将张胜一家全部逮捕,并上报了长安,请求将张胜族诛。等张胜赶回来把其中曲折一说,卢绾醍醐灌顶,后悔不及,知道自己错怪了张胜,但是事情已经向中央报告了,怎么收场呢?于是一边打报告给中央说错怪了张胜,和匈奴勾结的是其他人;一边又派人和陈豨勾勾搭搭,采取一边打一边互抛媚眼的政策,当然那种打都是表演性质的,不伤皮肉。就像当年张学良在******的命令下攻打陕北红军,实际上和红军明打暗和的情况一样。
可惜汉朝那边是来真的,樊哙的军队如风卷残云一般将陈豨打得望风可逃,陈豨逃到哪,樊哙就追到哪。陈豨最后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献上了自己的首级,才把樊哙打发了。接着,陈豨的降将招供,自己这边曾经和卢绾有一腿,刘邦这才发现真相,命令樊哙率兵继续进攻卢绾。卢绾兵力不敌,仓惶逃到匈奴,在长城下驻扎,派人刺探刘邦的病情。希望等到刘邦病好后再当面谢罪,可刘邦中了英布一箭后,伤势发作,没有耐心等他,很快就一命呜呼了。卢绾深知吕后的歹毒,知道刘邦一死,自己再也没有指望,干脆带领残兵败将逃入匈奴,改持匈奴护照。
燕国一灭,从此,大汉消除了异姓篡位的威胁,除了江南弱小的长沙王外,其余的都封给了刘氏宗室,为刘氏以后四百年的统治打下了牢固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