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一字一句地口述,李鸿藻一字一句地笔录。不一会儿,草拟成书。又送同治过目。同治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不仅为自己临终之前亲自立继嗣载潋而感到满意,而且更为对消除慈禧专权干政作了特别部署而欣慰。接着他又对李鸿藻作最后布署。
“遗诏就由师傅袖藏而出,待朕死之后,即由师傅向众臣宣读遗诏。这以后的事就全托于师傅了。”
李鸿藻叩谢后匆忙退出寝宫。应该说,在寝宫时他非常感激同治的知遇,但当走出寝宫后不久,竟又心惊肉跳惶惶不安起来。他似乎觉得皇帝寝宫中藏有慈禧的密探。他与同治的行动可能已报到长春宫了吧?他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只见远远的有几个人在看着他,尤其是瞅着他的袖口。这可了不得,难道……?此时此刻,一个凶狠女人的形象跃人他的脑海,又仿佛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又定了定神,一种不祥的念头出现,他恐惧、又后悔,后悔不该奉诏。采取什么措施补救自己的过失呢?
长春宫的太监老远瞧见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向这边走来。什么人竟如此大胆,喝醉了酒的在宫中乱撞,而且竟撞到长春宫来了,简直是拿生命做儿戏!太监们正在埋怨着,只见来人已近,太监们这才看清来人是军机大臣李鸿藻。太监们不觉大吃一惊,真是不可思议,这位平时很能干的人今天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李鸿藻向太监们要求传禀太后请求进见,太监们不知何事但总觉蹊跷,于是立即传报,得慈禧允许后,立即传李鸿藻人见。
李鸿藻随太监进入长春宫,未见慈禧心已颤惊,一见慈禧不觉双膝跪地,把头在地上碰了几下后,嘴想张开说话,但张了几次竟没有发出声音。接着用右手伸进左边袖口抽出了那份密诏,双手举过头顶,跪着向前走了几步。慈禧顺手接过李鸿藻奉献的东西,刚刚瞟了几眼便悖然大怒。她用颤抖的手、带着满面怒容看完了那份密诏。慈禧把那份密诏狠狠地摔到李鸿藻头上。似觉又不解恨,又重新拾了起来,撕成两半、四半、八半……直至成为小碎片后,又一次朝李鸿藻摔过去,那碎片纷纷扬扬像雪花一样撒了一地。然后她对着李鸿藻大吼一声:“给我滚出去!”
李鸿藻听罢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慈禧越思越觉怒不可遏,这个不肖之子,不能便宜了他,于是慈禧下了这样一道懿旨:“尽断医药饮膳,不许入乾清宫。”
病中的同治本来已很危急,加之慈禧断其医药饮膳,不久,他便含恨归天。不过虽有怨恨在心,他还在临终之际留下了一丝的微笑。令人遗憾的是:他的那一丝微笑被李鸿藻换成了千古遗恨。
同治病逝的消息并未立刻传出去,因为这是慈禧的特别部署。慈禧与慈安商定召王、大臣前来议嗣,在议嗣定后方宣布驾崩的消息。
同治驾崩之日薄暮时分,慈禧令心腹太监传出懿旨:“令军机、王、大臣人议要政。”于是,悖亲王奕谅、恭亲王奕、醇亲王奕谡、孚郡王奕譓、惠郡王奕详、御前大臣伯颜、讷谟祜、奕勖、景寿、军机大臣宝鋆、沈桂芬、李鸿藻、荣禄、弘德殿行走徐桐、翁同龢、南书房行走藩祖荫、孙贻经、徐邮、张家骧等奉旨而来。
慈禧与慈安坐在御座上,见所召大臣均已到达,两人对视了一下。还是慈禧先开了口。
“今日召军机、王、大臣前来有要事相商,如今皇帝龙体欠安,颇虚弱。万一不测,必当立嗣,卿等考虑一下宗室中谁可承继大统?”
慈禧话音一出,在场诸王、大臣皆为之一惊,原来如此!顿时全场一片寂静。大家非低头不语,即对视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文祥方打破了这一寂静。
“理当为皇上立太子。溥字辈中近支已有数人,臣请太后择其中贤者立之。”
此头一开,众王、大臣展开了争论。不知是谁提出一个候选人:“溥伦长,当立。”悖亲王奕谅立即加以反对“溥伦疏属,不可!”
慈禧见争来争去争不出个名堂,又无一人的意见与自己所虑相符。这些人只知道按惯例立先帝的晚辈,所以同治立嗣的候选人尽是溥字辈。可是,这些王、大臣哪里知道如果立溥字辈,那我往那里摆?立了溥字辈,那我不就成为太皇太后了吗?可这历史上有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吗?这不成心让我把权交出来吗?这怎么行呢!我一定要立一个与同治一样载字辈的人,而且要立一个小一点的,要不然,我怎么能二次垂帘呢?于是她断然停止了群臣的争论,突然宣布了她的决定。
“博字辈无当立者,奕譞长子今四岁矣,且至亲,予欲使之继统。”(胡寄尘《清季野史》第259页“德宗继统私记”)
慈禧宣布的决定太出乎意料了,群臣目瞪口呆。那位被宣布为继统者的父亲——醇亲王奕误不知是故意还是什么别的缘故,竟在听到慈禧宣布的决定后昏倒于地,不省人事。其余诸臣见慈禧已一言九鼎,知道无可复议,于是以沉默表示了他们的默许。慈禧见状,又用眼光征求了慈安的意见,慈安点头后,她立刻宣布驾崩的消息,在场君臣无不为之悲痛,议事处成了一片哭海。
次日,两宫传出懿旨:“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之子载湉承继文宗显皇帝(咸丰)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同治)为嗣,特谕。”(《清德宗实录》卷一)
懿旨一传,天下闻知,人们不禁为之一惊:真是没有料到。但是更多的人却仅仅在心里嘀咕着:好一个厉害的慈禧太后,这如此精心的安排不就为了大权重入其掌吗!是的,这是慈禧最终的目的。
十、无形枷锁
醇亲王之子载湉作为咸丰的嗣子人继大统,改元光绪,成为清朝入关后的第九代皇帝。这位入嗣的光绪年仅四岁,无法理政,理所当然地由慈安、慈禧垂帘听政。慈禧二次垂帘的愿望终得实现。
慈禧接受了同治的教训,决心把光绪培养成为一个惟命是从的傀儡皇帝,以便大权稳操自己手中。为此,她花费了不少精力。
光绪人嗣咸丰,慈禧当然就是他的嗣母,按满洲习惯应称之为“额娘”。可是,慈禧偏偏不依,而是另玩花样。那还是光绪入宫的第二天,慈禧令其心腹太监传光绪入见。
“传慈禧皇太后懿旨:召皇帝入见!”传旨太监步入光绪寝宫后立即宣旨。
刚刚从椅子上跳下来用完早膳的光绪,见一个陌生人说了句召见皇帝,皇帝不就是我吗?刚才身边的太监们还一直在唠叨什么皇帝、万岁爷的呢。于是,他把头转了一下,用眼搜寻着那几个刚刚熟悉的人,用一种疑惑的目光征询着:是召见我吧?只见那几个人笑着点头,光绪明白了,只见他迈起腿就要走出去。
“这可不行,万岁爷,奴才还得给万岁爷整一整装。”说着,一个太监上前把光绪身上的饭菜擦掉,收拾一下衣着才放行。
慈禧今天的心情特别好。这不仅仅是为她能二次垂帘而自豪,而且还因为她选了个得意的皇帝。载湉与慈禧的关系非同一般宗亲。因为他既是慈禧的侄子(因为其父奕譞是咸丰的弟弟),又是慈禧的外甥(因为其母是慈禧的妹妹)。这双层亲戚关系,在众宗亲中再无他人可比。立一个亲近的人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利益上都会更好一些。况且,慈禧闻知在昨夜即位大典上,四岁的光绪竟然在御座上一动不动地坚持了一个半小时,这使她喜不自胜。当太监领着光绪进见之时,慈禧仔细地打量了光绪一番,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慈禧向光绪的随身太监问了一下他的起居状况,特别是问到今日早膳的饮食情况,太监一一作了回复。当她听说光绪站在椅子上爬到御膳桌上扒菜的情景时,她开心地笑了。光绪跟着也似懂非懂地笑了。问毕,慈禧又特别嘱咐太监要小心伺候。接着便转入正题。慈禧收起了笑脸,用严肃认真的口气下达了她早已作出决议的旨令。
“皇帝必须记住,自今以后你一定要叫我亲爸爸!听见了吗?”
站在一旁的光绪,转动着疑惑不解的眼珠,他在想:她怎么能让我叫亲爸爸呢?亲爸爸是什么意思?我以前见到同她长得差不多的那个人可是叫额娘的呀。不容光绪思考,慈禧又下了第二道旨令。
“现在你就叫,叫我一声亲爸爸!”
光绪听着旨令,又见到慈禧那严肃的面孔,这就向他表明必须如此。在家的时候父母也是这样的,而每当这种状况下,光绪是一定按父母的要求做,这一次他又乖乖地照做了。
“亲爸爸。”光绪终于叫了出来。这三个字咬得是那样的清,又是那样的优美动听,顿时,慈禧的心被一股暖流,不,应该是一股热流冲击着。她又一次开心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高兴。
“嗯,真是个好孩子。”慈禧一边笑一边夸奖着光绪。似觉不过瘾,又补充了一句。“你真是亲爸爸的好孩子。”
慈禧在光绪入宫后匆忙召见,而且破除惯例令光绪称其为“亲爸爸”。这并非一时冲动之戏言,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有深刻用意之举动。
自同治病危之时起,慈禧就开始为立嗣问题绞尽脑汁。还算顺当,自己一句话就定了乾坤,载湉入宫为嗣帝。这位皇帝虽为至亲,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况且,亲生儿子又怎么样?同治这个不肖之子不也与己作对且欲限权归政吗!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嗣子可想而知。这一次要变一变,说什么也不再做嗣帝的母亲了;在****主义的封建社会中,女人是没有什么地位的,至多也不过是处于从属地位。从孔圣人的“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把妇女与小人并列对等,到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女人的命运可是不佳呀!慈禧对此是深有了解的。尤其对历史上女人当权被作为耻史留在史册更是熟悉。她既怨恨历史的不公正,又悔恨自己投错了胎,我为什么生成个女的呢?我的才能和实践证明“我把大清统治得非常出色,决不逊于任何一个男性的统治者”(德龄《瀛台泣血记》第52页)。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像男的一样统治大清帝国,又为什么不争一争这口气?那就让别人以男人之称称之吧!当然,这个带头人最好的人选莫过于皇帝,不是人们的骨子眼里认为皇帝的话是金口玉牙说了算数吗!那么,就让这位皇帝在群臣面前称我为“爸爸”,不,最好是“亲爸爸”更亲切些;再者,自那秦皇汉武至那唐宗宋祖,那一代不是“家天下”?这是中国的传统,是一个世代相传的常规。一家之中,父亲是绝对的权威,爸爸不就是权力的代称吗?一家如此,扩之一国的家天下也是如此。因此,那就用皇帝的金口玉牙向群臣表明我那不可动摇的权力吧!这似乎就是慈禧“亲爸爸”一词后面的深刻含义,也是慈禧严密控制光绪的第一步。
自光绪入宫以后,慈禧特别关心对光绪的教育。不仅选师傅要她决定,就是教学内容也时常问津。慈禧认为光绪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长大之后能否孝顺很难说。必须自现在起加强此方面的教育。于是,为此特召见光绪师傅翁同龢,强调指出:
“对皇帝的教育要特别关注。你除去讲《四书五经》之外,要格外侧重于孝的教育。除掉把启蒙时所读的《二十四孝》不断地继续讲解外,《孝经》那一部书,也是极好的。要使皇帝读得十分烂熟,我要不时加以考试。”
翁同龢恭敬地站在那里,他仔细地体会着慈禧的弦外之音。当慈禧讲完后,他立即表态:“臣谨遵懿旨。”
自此以后,对光绪的教学内容就比同治多了那么一些特殊的内容。而且慈禧也勤加考试,不像对待同治那样漠不关心。
慈禧不光关心光绪的学习,而且还关心光绪的生活,使人有些不解的是她倒是关心得太多,竟然连光绪的玩友也由慈禧给他配上。
那是在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六月二十八日,这可是光绪喜庆的一天,因为这天是光绪七周岁生日。清晨,光绪刚刚睁开眼睛,就有人向他道贺。
“万岁爷,今儿是喜庆的日子,奴才给你贺喜了!”
前来道贺的人是光绪的随身太监王商,只见他一边说,一边服侍光绪起床穿衣。整装完毕后,他们又一起奔长春宫,去给亲爸爸道谢。
慈禧有早起的习惯,所以当光绪来到、太监报进后,她即刻传进。光绪请安施礼,然后说了一些道谢的话,他必须如此而为,因为既为儿子就应该向父母亲恭谢,这是传统的规矩。在光绪道谢完毕后,慈禧照例要像母亲那样训诫嘱咐上几句: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已经七岁了。从今天起,你必须立定主意,比以前格外用心读书。要知道当了皇帝以后,这天下的百姓就得一起交给你管,若是再不用心读书,你的学识和能力是不够的。”
“亲爸爸,孩儿谨遵懿旨,一定要用心好好读书。”光绪听罢慈禧之言当即表示了决心。
今天是皇帝的万寿节,群臣是要向皇帝庆贺的。于是,自长春宫出来以后,光绪接受了群臣的朝贺。
今年的万寿节,慈禧为光绪办得较为隆重。不仅照例演戏庆贺,而且设宴款待群臣,还为皇帝特设了一桌小宴。参加这桌小宴的都是当朝权贵子弟,他们是奉懿旨前来的。在入宫之前他们的父母兄弟就谆谆告诫他们应当如何如何,清规戒律一条条使这些入宴者既紧张又拘束,所以当站在小桌旁时只有低首垂立。
“今天,是朕的生日。朕特邀你们和朕一起吃饭。你们可以吃了。”
听到光绪传出口谕,孩子们知道可以动手了。只见他们个个急忙伸手抓起筷子又匆匆嵌着那使他们垂涎的山珍海味。这下可热闹了,孩子们生龙活虎各显神通。一会儿这桌子上便被那交叉的筷子搅得乱七八糟。而且有时还出现四根、六根甚至八根筷子插到一起互不相让的场面,那才真叫有意思呢!
正当小宴席上热闹非常之际,慈禧也兴致勃勃地过来凑热闹了。当她瞧见这些小客人们的千姿百态时,不觉大笑起来。她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御宴。
听到笑声,孩子们才发现一个女人和她带领的小小参观团。他们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垂首瞧着地面。因为他们的父母都对他们有特别的叮咛,见到如此这般的女人要特别规矩。所以,孩子们见到这女人便想起了父母的叮咛,不觉也就乖乖的。不过,有一个人还在吃着,他就是小宴席的主人,当今的皇帝光绪。今天他应该吃,而且应吃得开心。
宴席结束后,慈禧又把光绪召到她的身边,她又要宣布一个决定。
“孩子,我已经给你挑下了两个小朋友,他们将从明天或是后天起,就进宫来陪你玩耍,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亲爸爸。”当光绪听说要给他找两个小玩友,那就甭提多高兴了。
“这两个小朋友,一个是恭亲王的儿子,一个是女孩子,你看,就是那一个。”慈禧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正在伸长脖子看戏的女孩。
“她的名字叫静芬,就是你舅舅家的表妹。”
光绪一眼便瞧见了静芬,不知怎的,他对这位雅丽的小姑娘并不喜欢,要是换上个小男孩那该多好。可是,太后可偏偏说的是个小女孩,太后的旨意怎敢违背呢?光绪只有低头不语,沉默了一会儿,他觉得应该说几句,不能这么逆来顺受。
“但是,亲爸爸,孔夫子不是说过吗?男女七岁不同席,今天一过,我可就七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