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弗罗姆行为研究讲稿(世界大师思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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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限制与侵犯

在研究动物——尤其是灵长类动物——的侵犯时,必须做一个重要的分别,就是它们在自然的栖息地时,行为上跟俘虏状况下很不相同。种种观察显示,灵长类在原野里很少有侵犯行为,可是动物园里的灵长类却表现出过度的破坏性。

对于了解人类的侵犯性,这一点分别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人类从有史以来到现在为止,除了猎人,食物采集者,和早期农人之外,几乎就从来没有生活在他的“自然栖息地”过。“文明人”总是住在“动物园里”,生活在种种的俘虏状况下,种种的不自由状况下,而且即使在最进步的社会,此话仍旧不假。

我要讲几个动物园中灵长类的例子,这些例子经过细心研究,足可采信。最出名的例子可能是印度狒狒,这是索利·祖克曼1929—1930年在伦敦动物园(“猴山”)所做的研究,这块地方长一百尺,宽60尺,依动物园的标准说,是算大的,但跟自然栖息地相比,却小得可怜。祖克曼观察到这些动物精神很紧张,侵犯性非常强,身体壮的,就无情的欺负弱小的,即使母亲都抢自己孩子手上的食物。最主要的牺牲者是母的和年幼的,往往在战斗中受伤或被打死。祖克曼看到一只公的恶霸,故意去攻击一只小猴子,攻击了两次,到晚上那只小猴子就死了。61只公的里面,有8只死在暴力下,有许多生病而死。

汉斯·库玛在苏黎克,夫尔蒙·瑞诺兹在英国慧普斯奈德公园,都曾研究过动物园中的灵长类行为。库玛把狒狒关在15码长27码宽的笼子里,结果常常发生严重的咬打,造成危险的伤势。库玛以前曾在衣坶庇亚研究过原野中动物的侵犯行为;他把两者比较,发现动物园的母狒狒比原野中的母狒狒侵犯行为高9倍,公的则高17倍半。夫尔蒙·瑞诺兹研究24只恒河猴,这些猴子关在八角形的笼子里,每边只有十码长。比起伦敦猴子山的活动范围虽然小,侵犯性却没有那么极端。不过比起原野来,却又严重,许多猴子受伤;有一只母猴伤得非常严重,不得不用枪打死。

环境对侵犯的影响,曾以恒河猴为对象,做过许多研究,特别是索斯维克的研究,和他与拜格、斯迪吉共同做的研究。索斯维克发现,被俘的恒河猴,它们“好斗的”行为(即是对于冲突所产生的行为反应),形式与频率主要受环境与社会状况的影响。他从环境改变与社会改变两方面着手。环境改变是在固定的空间里改变动物的数目;社会改变是把新的分子加到原来的圈子里。他的结论认为,空间缩小则侵犯增加,但把新的动物加到原已存在的社会组织里,则“比环境的改变产生更多的互相侵犯”。

许多别的哺乳动物也是一样,缩减生活空间,便增加侵犯性。马修斯在伦敦动物园亲自观察,并且研究了这方面的文献,他的结论是,除了在拥挤的状况下,他没有发现过哺乳动物相斗致死的例子。杰出的动物行为观察家,保罗·勒浩森研究的结果认为,把猫儿们关在一个小笼子里,会骚乱它们相对的阶级组织。“笼子里越拥挤,相对的阶级性越小。最后一个暴君出现,‘贱民’产生,所有的猫都欺侮它们,不断地对它们做残忍的攻击,逼得它们狂乱。整个的社会变成了可恶的暴众。每一只都不安逸,不断嘶叫,甚至战斗。”

即使固定的喂食站所产生的临时拥挤,都会使侵犯性增加。1952年冬天,美国的三位科学家,卡柏特、考里亚斯和古迁吉观察威斯康辛州的弗来格河区的鹿群,发现他们争斗的频率依聚集的密度而定。当一个喂食站只有5只到7只的时候,每个小时每只鹿只发生一次争斗,但增加23只到30只的时候,频率就增加到四点四。美国的生物学家卡路恩观察老鼠,也得到相似的结论。

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充足的食物供应并不能阻止因拥挤而造成的侵犯增加现象。还有一件有趣的事:依照索斯维克的观察,用恒河猴做实验的结果,食物减少百分之二十五,并没有使好斗行为发生变化,减少百分之五十,却显著的减低了好斗的行为。

研究俘虏状态下的灵长类——别的哺乳动物也是一样——发现拥挤似乎是暴行增加的主要条件。但“拥挤”只是一个标签,一个相当不落实的标签,因为它没有告诉我们,造成侵犯增加的真正原因,究竟是“拥挤”中的哪一种因素。

对于私有空间,是否有“自然的”最低需要量?拥挤是否阻止了动物天生的探险需要和自由活动需要?动物是否因拥挤而觉得身体受到威胁,因此以侵犯来反应?

要圆满回答这些问题,必须做更进一步的研究;但索斯维克的发现向我们揭示,在拥挤现象里,我们至少得分辨出两个不同的元素。一个是空间的减少;另一个是社会结构的破坏。我们曾经提到,索斯维克观察到,把一只陌生的动物放在一个社群里,所造成的侵犯现象比拥挤还厉害,这证明了社会结构的破坏是个重要的因素。当然,两种因素往往是共同存在的,要分辨出究竟是哪一个真正造成侵犯行为,相当困难。

不论这两种因素在动物的拥挤中的组合的情况如何,却每一种都可以产生侵犯。空间的局促剥夺了动物的生机,使它们不能活动、玩耍和运用自己的生活功能——这些功能只有当它们自己去寻找食物时,才能充分发挥。因此“空间剥夺”的动物,可能感受生机被抑制的威胁,而反应为侵犯行为。动物社群的社会结构的破坏,依照索斯维克的结论,对动物的威胁更大。每一种动物都生活在他们特有的社会结构里;阶级组织也好,总是动物行为的参考坐标。相当的社会均衡状态,是动物生存必要的条件。如果因为拥挤而破坏了这种均衡,对动物的存在状况就要构成重大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强烈的侵犯是理所必然,因为侵犯本来就是一种防卫作用,在没办法逃走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动物园的生存环境可能是拥挤的,祖克曼所研究的狒狒便处在这种情况下。但许多动物园的动物往往并不拥挤,可是却受到空间的限制。处在俘虏状态下的动物,尽管吃得饱饱的,无风无险,却“无事可做”。如果生理的一切需要得到满足,便足以使动物(和人)产生健康的生活感,则动物园里的动物确实应该非常心满意足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这种寄生式的生存方式,剥夺了它们的生活刺激,使它们没办法积极去展开生理与心智的功能;因此它们往往变得厌倦、迟钝而冷漠。考特兰的研究报告说:“动物园里的黑猩猩,总是随着年岁的增加越来越迟钝和空洞;可是原野里的黑猩猩却年纪越大越活跃,越对事情感兴趣,越有人性。”格利克曼和斯洛吉斯也得到相似的结果,他们认为动物园的笼子所提供的“迟钝世界”会使动物产生“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