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长期转战于山区,兵源、给养发生了困难。为了解决物资供应问题和扩充部队,为了扩大我军的政治影响,省委决定,打出秦岭,逼近西安。
六月底,我军从杨家斜出发,跨过终南山,长途跋涉。一天,到了西安西南四十五里路的一个小镇,捉住了一个乡长。我们想把西安的敌人调出来,拦路打它个埋伏。我和政委吴焕先同志跟伪乡长谈话,叫他向西安挂长途电话告急,要敌人前来增援。城里敌人回电话说,毛(炳文)军长、于(学忠)军长的部队已向西开,目前无兵可派。此计没成。
突然我们从乡公所地上发现了一张《大公报》,拾起来看,上面有一条消息:“****一、四方面军在川西会师后,继续向北逃窜,先头部队到达松潘……”我拿着报纸去找程子华同志。他生病躺在担架上,看见报纸,便说:“这很可能,我离开中央的时候,我听到北上的事。”
因为只是从敌人方面得到消息,又无电台联络,中央红军到底到了哪里,无法知道。但是,我们确信,一、四方面军是北上了。
在子午镇西二十里一个地方,省委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红二十五军立即西征,牵制敌人的主力,迎接中央和一、四方面军。我们决定,即使我们这三千多人都牺牲了,也要把中央和一、四方面军接应过来。会上,有的同志提出,“接不到中央,敌人切断了后路,我军回不了陕南怎么办?”
我说:“人是活的,接不到中央,我们奔陕北去找******同志会合。”
这次出山,我们扩充了七百多名新兵,搞了很多粮食。长征有了条件,部队连日向西挺进。
我军行走了十多天,行程数百里,经过周至、骆驼口、佛坪、西江,到达了甘肃和陕西交界的地方双石铺。这是古战场,据说,三国时代马谡失街亭就在此地。我和指挥部的一些同志,谈论着马谡的故事。望着这附近的群山要岭,我还开玩笑说:“可见马谡太麻痹大意。这样的地势,易守不易攻,怎能把街亭失掉呢?想必真的像唱戏人说的那样,马谡违背了诸葛亮的旨意,没靠山近水扎营。”
政委吴焕先同志还取笑说:“马谡没有群众观点,脱离群众。”
拂晓,我军一支部队和胡宗南的别动队四个连遭遇了。这又是送上门的礼物,我们一个没放跑,全部歼灭了。更可喜的是,还活捉了一个少将参议。他姓何,名字忘了。从这位少将的口供里,更加证实我一、四方面军先头部队确实越过了松潘。他还供出,胡宗南的主力部队已经全部西调,去抗击北上的红军,后方留守处设在天水。
我军在双石铺停留了一天,开会纪念了“八一”建军节。二号一早,就向天水挺进。
刚打下天水北关,敌人一个旅的增援部队到了。我们放弃了攻占天水的计划,连日转向凤凰山、沿河镇,强渡渭水,攻占了秦安。然后威逼静宁,牵制毛炳文的主力。
当时,我们提出一个响亮的口号,“积极前进,迎接中央,迎接一、四方面军”。
行军的路上,同志们纷纷问我:“中央到了哪里?”“毛主席也来了吗?”
“咱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兄弟部队?”我们指挥部的一些同志,更想念中央,想念毛主席。他们现在哪里,到底到了什么地方,哪一天能会面?自己心里也没数。我只好向大家说:“同志们,快啦,不几天就会见到毛主席了。”
部队的情绪,真是空前的高涨。为了迎接中央,迎接毛主席,有的人脚底板上大泡加小泡,也没有掉队的。鞋子破了,赤着脚走:肚子饿了,紧紧裤带。
走啊、打啊,边打边走。政委吴焕先同志在前头领着大队,我在后面指挥打敌人的追兵。从隆德转战到六盘山,从瓦亭到平凉,日夜行军。在白水镇打垮马鸿宾一个旅(消灭一个多营),在泾川干掉马开基带领的一个团,团长马开基被打死,活捉了四百多人。
战斗结束,传来了不幸的消息,吴焕先同志牺牲了。这使我非常悲痛,连着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和吴焕先同志是一九二七年秋天参加黄安暴动的,在鄂豫皖苏区,我们又一块坚持斗争好多年,转战万里。他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最可爱的同志。前些天,他还向我说:“海东,见了毛主席,咱们还不认识呢!”我当时还笑着说:“我以前也不认识你,现在不是认识了吗?”现在,他倒下了,为党的事业,他倒下了。他,再也见不到中央,见不到他日夜想念的毛主席了。
我们从泾川西进,威逼崇信,在西南公路牵制敌人十七天之久,天天派人打听,也没打听着中央和一、四方面军的确实消息。毛炳文派了八十辆汽车的部队,配合马鸿宾的一部分,从背后赶来。我军在此孤军作战,地形不熟,便决定到陕北找******会合。
一天夜晚,天很黑,我们强渡泾水,开向陕北根据地。
(摘自甘肃人民出版社《三军大会师》)
进入甘南
成仿吾
[成仿吾:时在红一方面军干部团,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
我们胜利地突破了天险腊子口,从而脱离了藏民地区,进入了甘肃南部汉族较多的汉回族地区。大草滩、哈达铺一带的群众,亲眼看见我们把平日压迫他们的军阀队伍,像赶鸡鸭一般赶着,把那些“丘八”像抓小鸡一样抓起来,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都笑嘻嘻地欢迎我们。当我们在村外等着,问可否进入村内宿营,他们都异常亲热地欢迎我们进去,并且很快让出房子来给我们休息。他们中间有人听说过东边的陕西有红军,专门给穷人办好事,却没有人曾料到从腊子口的隘口里会涌出一支强大的红军来。他们开始是十分惊奇,经过我们讲解,看了我们的行动,很快就变得非常亲热了。群众从各方面把我们包围起来,问长问短,问个没完,好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另一方面,我们的指战员很久不见群众了,也有很多的话要问,还有我们的各项主张也需要群众知道。这样,就在场地上,或者房间里,围在一块谈开了。做小买卖的商人很快在我们周围摆开了摊子,我们为避免拥挤,派出专人去采买,只用现钱。小商贩见我们态度和气,凡事讲道理,要价也就比较公平。
我们的女战士成了回汉族妇女追踪的目标。她们见了穿着军装、精神抖擞的女同志,十分惊奇,开始时带着怀疑的眼光,注视军帽下边的头发,看见胸前突起。经过这样严格的“审查”,才放心地把我们的女同志请到家里去做客,一个个显出又惊异、又羡慕的心情。
每个伙食单位都买了羊肉和白面,几个月不吃油盐的指战员,都痛快地吃了几顿饱饭。总政治部还通令各个伙食单位,请驻地周围的老百姓会餐,因此各伙食单位都有一两桌客饭。请来一二十个客人,男女老少都有,你劝我让,热闹非常。老年人都说:
“活了几十岁,没见过这样好的军队,鲁大昌的军队在这里住了几年,总是向我们穷人要这要那。”
“支不出粮来还要吊打呢!”
当时******中央军和川军,由于我们行动迅速,都没有赶上来,但是在甘肃方面已有蒋军十多个师,加上东北军与西北军,总共仍有二十多万人。大概因为我军突然从腊子口进入甘南,敌人摸不清情况,没敢来进攻,所以我们在这里休息了两天。
中央在哈达铺召开了干部会议,毛主席在会上指出,雪山草地的困难我们已经胜利地克服过来了,然而今天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更艰巨、更困难的任务。民族的危机在一天天加深,正处在狂风暴雨中,我们坚决主张停止内战,实现国内和平统一,使我们得以进到抗日前线,完成我们北上抗日的原定计划。但是,国民党至今没有接受我们的提议的表示,仍在集中大军来压迫和阻止我们。估计国民党军队的力量,超过了我们数倍。假如我们在战略战术上不小心,不慎重的话,我们就有受到严重打击的危险。毛主席接着指出,如果国民党各军不拦阻堵截我们,不向我们攻击,我们决不进攻他们,但是我们遭受攻击和拦阻时,我们是必须自卫,打开北上道路的。毛主席最后指示我们:经过两万多里长征的、久经战斗的、不畏一切艰难困苦的指战员们,你们一定能够以你们的英勇、谨慎、灵活的战略战术,和以往的战斗经验来战胜困难,而达到北上抗日的目的。
毛主席的指示,给我们指出了明确的方向,大家感到有了无穷的力量,信心百倍地准备继续北上。为了迅速恢复体力,总政治部特别提出了“大家要吃得好”的口号,各伙食单位莫不杀猪宰羊,烹鸡煮鸭。有的单位甚至一顿三荤两素。战士喜气洋洋,见面便说:“同志!过新年啊!”刚好这一带物价便宜,一百斤的大猪不过五元钱,一元钱可买五只鸡,一角钱买十多个鸡蛋,五角钱买一担蔬菜。鲁大昌部又丢下了很多的大米、白面以及食盐等食品。当地农民与小商贩都喜形于色。
我军在哈达铺休息时,扬言要向东出天水。敌人非常害怕我军进攻天水这个重要城市,威胁西安,故集中主力于天水,并占领渭河附近的武山与漳县两城,防我东进。我军休息两天后,立即出动,向武山与漳县前进,约行九十里,到达间井。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庄,筑成一个土围子,周围有一两丈高的土墙,墙外挖了一丈多深的沟,只有通过一座桥,才能进村子。据说这土围子是为了防御土匪的。我们接近村子时,先派人接洽好,他们欢迎我们进驻。经过我军宣传后,他们很热情地帮助我们。
第二天清晨向新寺前进,行程一百三十里。因敌机骚扰防空耽误了时间,到黄昏还只走了一半路。司令部命令各部队星夜赶到新寺。由于天黑,一直走到拂晓,才到达新寺附近。这时命令又到,要再赶四十里,到靠近渭河的鸳鸯嘴宿营。这一昼一夜又一个半天,共走了一百七十里路,中间只吃了一顿饭。到鸳鸯嘴后,除派出少数警戒外,部队都休息了。
(摘自陇南地委党史办编著《红军长征在陇南》)
六盘山上
杨成武
[杨成武:时任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第四大队政委,新中国成立后曾任解放军代总参谋长,1955年授上将军衔。]
陕甘支队出了哈达铺,连续急行军。我们扬言攻天水,却出敌不意地越过武山来到一个名叫鸳鸯镇的地方宿营。算了一下路程,三天跑了二百多里,同志们顾不得吃饭,倒下去,便睡着了。
拂晓,我们接到命令,要我们立即行动,渡过渭河。
鸳鸯镇到渭河边还有几十里山路,晨雾朦胧中我们就踏上了这条道,由于路窄,地面又滑,忽儿爬山,忽儿下坡,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耗去了许多时间。但听说要过渭河,说那河就是姜太公钓鱼的那条河,又都给自己的行动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产生了一种喜悦的心情。在行军路上,我就听到两个战士边走边嘀咕,一个说:“咳,渭河这么有名,准比大渡河、乌江大多了,一定挺险要!”
另一个说:“我琢磨,姜太公钓过鱼的河,准是风景好的地方。”
不久,渭河摆在我们面前了。
它既无险要可言,也无秀媚的风景。由于这是上游,河虽宽,但试了一下,水并不深,刚淹到膝,不用筹船动桨,也不用架设浮桥。于是,我们一声令下,卷起裤腿,就过去了。
渡过渭河,战士们的神秘色彩也全都消失了。我有意跑到那两个战士跟前,逗笑道:
“怎么样,这姜子牙钓过鱼的渭河?”
他俩几乎同时回答说:“不怎么样,政委。”
说罢,其中一个又补充道:“可见当年姜子牙钓的鱼不会太大,我们蹬着水就过去了!”
我们紧接着攻占了渭河之滨的陇西,缴获了不少东西。战斗一结束,就把这些东西移交给来接防的二纵队十大队黄祯大队长和杨勇政委。他们看到那么多东西,非常高兴。
我们又继续前进,忽然正前方远处传来了哒哒哒的机枪声。
这时三纵队——中央直属队在陕甘支队参谋长兼纵队司令叶剑英和纵队政委邓发同志的率领下从后面赶上来了,走在前面的是毛主席。再一看,彭德怀司令员早就立在山坡上拿着望远镜在观察了。
毛主席看了看远方,又仔细听了听远处传来的枪声。
不一会儿,在急骤的枪炮声中,可以听出哪是步枪、机枪声,哪是手榴弹、迫击炮弹的爆炸声了。
毛主席十分镇静,仿佛登临一个风景点,正在欣赏周围的山山水水。
一会儿,彭德怀同志走了过去,问道:“主席,你看怎么样?”
毛主席笑笑,说:“我看不是敌人的主力,随便派两个连出去,放几枪,吓吓他们,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果然,不出毛主席所料,我们的小部队才放几枪,敌人的枪炮声顿时停住了,两翼刚才噼噼啪啪扫得正起劲的声音,几乎同时哑了。
“毛主席真是料敌如神啊!”
“看,毛主席一句话,就把敌人制住了。”
津津乐道的战士们一边走着,一边盛赞着。
毛主席的指挥才干我们真是佩服极了!自遵义会议以后,又和第一、二、三次反“围剿”一样,率领我们红军攻关守隘,冲破重重险阻,夺取一个个胜利,哪次战斗毛主席不是高瞻远瞩?“四渡赤水”可说是个典型的例子了。当时,敌人仗着人多势众,耀武扬威,恨不得一口吃掉我们,毛主席对此了如指掌,带领红军扬长避短,几个来回,就把敌人搞得七零八落,成了战争史上的奇观。当然这是毛主席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掌握了战争的规律,把马克思主义的军事辩证法和中国革命战争的实践结合起来了的缘故。所以,毛主席在红军中享有很高很高的威信。跟随毛主席北上抗日,我们始终充满了胜利的信心。
我们大摇大摆地过了漳县,巍巍的六盘山遥遥在望了。
六盘山跨宁夏、陕西两省。
进了六盘山,风光、气候、居民着装、住房都迥然不同了。
首先见到的田野,是一片连一片的黄土,见不到砖砌的房屋。当地群众全在山边挖个土洞,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就是窑洞。在集镇上偶而见到一排排的房屋也都是黄土垒的。无论树枝、房屋,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黄土。放眼一看,到处都是黄的,色彩单调极了。但是,走进这样暖和的窑洞,对我们这些穿着单衣的红军来说,可以说得上是一种享受了,尤其那热烘烘的土炕,真叫我们这些南方战士感到新奇和满意极了。至于那黄黄的小米,吃起来不像大米那么习惯,可总比在雪山、草地上吃野菜、青稞面强过不知多少倍。总之,西北高原留给我们的印象是:豪放、单调、庄严。
九月的最后一天,我们红一大队占领了通渭城。
通渭是一个相当古老的县城。这里苍老残破的城墙与我们在西北高原上遇到的城墙一样,是用黄土堆的,几座缺腿少臂的城楼竖在半空,老鸦成群结队地在上面起落,更显得它很孤独。城里只有几十家做小生意的店铺,悬空高挂着古意盎然的招牌。
街上充塞着来往的行人,他们大都是赶集的庄稼人,对敌人飞机的临空和我们的突然来到,也不怎么介意。
天已寒冷,我们还穿着单衣,在通渭附近略作休息。越过西兰公路后,我们兵分三路前进。我们纵队是右路,正好碰到比一个团还要多的敌人,但是一接火,他们便逃之夭夭。这些家伙实在不经打,一触即垮,便招来我们战士的嘲笑。我们越过公路,很快就到达界石铺。
十月七日下午两点,我们的队伍正向六盘山进发,通信员策马奔来,迫不及待地在马上报告说:
“队长、政委,纵队首长请你们马上到前面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