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花旦(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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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小调:你是奴家的有情人(1)

三个骑马的男人穿行在山间的小道上。他们_一个人拉开了一段小小的距离,前后的两个人身材结板,中间的人显得瘦小。他们之间一路上没有多少语言交流,像陌生人一样随着马的步子急急地走着。

中间的“男人”心事重重,她就是齐翠花。她穿了一身男人的棉衣棉鞋,戴了皮帽子。前面的男人是王参谋,后面的是田大勇。她对昨晚上的事还在耿耿于怀。

为她送行的宴会结束之后,已经有些晚了。她在他的带领下走进了她白天歇息的那间窑洞。那是山上老六老七和老八田大勇三个光棍汉的住地,一铺大土炕,被山上的树叶和茅草烧得热乎乎的,走进窑洞就会嗅到一股炕烟味儿。在走进那孔温暖的窑洞之时,她心里就涌上一股与时俱来的渴望。白天他说要寸步不离地陪伴自己,他今晚上陪自己吗?

老六老七都搬了铺盖卷儿到别处搭铺去了,伺候她的老妈子铺好床铺后,也被他打发走了。窑洞里只剩下她跟他两个人了。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给他,她此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时刻。那是个柔情似水,月光乍泻的时刻,还是个波涛汹涌翻江倒海的时刻?抑或是烈火燃烧干柴的时刻?在他第一次从王家戏班救出她之后,在农家田舍里头,在庄稼地里,在路旁的空瓦窑里,她都有过这样的感觉;在自己的家每天看着那个宽厚结实的背影,她也产生过这样的意念,可都被他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她内心燃起的火焰,都被他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扑灭了。今晚夕,这种感觉和渴望她觉得比那个时候要强烈得多。她不信他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会没有这种感觉和渴望?

她见他无动于衷,一副傻不拉叽的样子,心里开始胡思乱想:他是嫌自己不贞节不干净吗?他是不谙此道,不好意思吗?他是怕窑外有人听床在等待时机吗?

他对她说:“姐,你要是累了你先睡。”他说完打起火镰吸起烟来了。

“我先睡?”她分析着他的话,他什么时候睡?睡那儿?看来他还害羞哩。她就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大勇,噢,天鹏,你过来……”

她觉得她的声音在颤抖着。

他说:“姐,有啥事?你说。”

有啥事呢?总不能说做那事么?

她就说:“天鹏,你说我先睡,你啥时候睡?”

“我今晚不睡!”他干脆地说。

“不睡?”她问:“那咋能成?”

他说:“姐,你放心睡,兄弟就牮在地铺上给你放哨,他们没有人敢欺负你。”

她听了他的话,心里轻松了许多。她想,他只要不离开这个屋,今晚夕肯定有机会。我不信你田大勇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唐三藏?

她就说:“天鹏,姐先睡了。我有魇住的毛病,要是说梦话,你就叫我一声。”

她当着他的面脱了外衣钻进了被窝。

她等待着他摸摸索索地到她的床上来。她做起甜蜜的梦来。

她梦见了田大勇把她带到高山上,却见山顶连着天上的云彩。他对她说:“姐,咱们上到天上看一看,看天上是个啥样子?”他就拉着她的手沿着台阶向上走。突然听见那天上的云彩轰隆隆地响。他对她说:“那是雷公打雷哩,怕是要下雨哩,咱们回去吧?”他牵着她刚要往山下走,那云彩响声更大了,轰隆隆,轰隆隆地响个不停,脚底下的山头也被那雷声震得摇摇晃晃的。她吓得对他说:“快走快走,山要塌了,山要塌了。”

她惊醒来后,只见窑洞门缝已经亮开了缝子,田大勇从地铺上传来了牛一样的打呼声。从外面传进来队伍操练的号子声中,她意识到:天亮了!

一股惆怅夹杂着怒气涌上她的心头!

一路上,她一遍一遍地心里纳闷:他为啥是那样?他难道不喜欢自己?他难道有毛病?

王参谋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他想:她是不是他老八的姐姐?从没有听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唱戏的姐姐。再看二人的相貌,一个虎背熊腰,气宇轩昂,皮肤黑里透红,双眼皮,厚嘴巴,一个却是娇小纤弱,细皮嫩肉,单眼皮,薄嘴唇。男女有别的差距也不能这么大呀?再有,他和她都三番五次劝自己回山寨,他会安全把她送到家的。自己当然不能按照他们的意思办。自己是司令的命令在身:务必把她安全送到家里,务必叫老八及早赶回来,不要在社会上游逛。自己是执行将令。

不过,自己绝不坏他和她的事。他想:如果他和她不是亲姐弟关系,那么事情就复杂了。她跟他在同一个窑内住了几个晚夕,那就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生米做成了熟饭,他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这事非同小可,要是让司令晓得他们在捣鬼,那可是有你没我的事。我姓王的可不敢惹这个是非。再说,老八平时对自己十分要好,背过人他总是把自己称老兄,还时常问这问那地关心自己,自己不能给他惹是生非。

田大勇只是隐约觉得姐姐齐翠花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但他毕竟不是过来的人,加之他心里装的是另一码子事情,这码子事情跟儿女情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对于齐翠花为了自己而苦苦经受心理折磨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还是像兄弟对待姐姐那样大大咧咧地对待她,关心她。

天晚了。他们赶到了一个叫上马庄的镇子上,王参谋把三匹大牲口交给了店主饲喂,三个人就到客店里吃了饭。他们要了两间店房,齐翠花一间,他们两个男人一间。临睡前王参谋对田大勇说:“八爷,你陪大姐说说话,我到街坊里逛逛窑子去,很晚才回来。”说完丢了一个诡秘的笑就走了。

齐翠花就想:错过今晚夕这个机会,说不定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就揭明了说:“大勇,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你究竟懂不懂一个女人对她心爱的男人的一片心?”

田大勇说:“姐,你想到另一方面了。我只想着你有富贵哥,我们要像亲姐弟一样……”

“亲姐弟,亲姐弟,可咱们毕竟不是亲姐弟……”她正说着,田大勇一下子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说:“悄声些,王参谋听见了可不是闲事。”

齐翠花似乎也看透了王参谋的心事。她说:“王参谋其实是一个好人,我琢磨着三宝就是他有意放走的。他今晚夕走开是啥意思?他还不是为给咱们方便?你呀你……皇天后土都为咱们提供方便。你就是不开窍。你没仔细想一想,你两次救我,特别是这一次巧遇,你说是不是缘分?是不是上天的安排?你再是那个样子,连上天的心都亏了。”

田大勇还在吞吞吐吐地寻找着理由,他说:“姐,你没有看到另一面,司令为啥要让王参谋送咱们?他就是让他监视咱们。如果他发现咱们不是亲生姐弟,那他会认为是我们欺骗了他,他什么事也会干出来,那时我们都不得平安。我们丢了性命事小,还会坏了大事的。”

她说:“你就这么胆小?我不晓得啥事情还比丢了性命更重要?”

他说:“这个,姐你现时不要问,我也不会给你明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咱们不能因小失大。”

她说:“那我爱你,你说咋办?”

他说:“你应该更爱富贵哥……”

她说:“他是他,你是你,不一样……”

她说着哭了,哭得很是伤心。她说:“你就不该三番五次地救我,这一次让我碰死了干净,你这样对待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大勇,我爱你呀……”

他双手搂住了扑过来的她,说:“姐,我其实也爱你。你不知道,我这么大了还不娶媳妇,连女人沾也没沾过,不是我不想呀,我是心里有你呀。姐,我一个男儿,想你的时候,就……唉,就心里念叨着你的名字,口里叫着姐……姐,你说我不想你吗?我是想着更大的事呀……”

她这时候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而是不顾一切地把手伸进他的裆里,同时用她的薄薄的香唇亲吻着他那粗糙的脸面……

她搂着他倒在了炕沿上;他拥着她上了热炕。

她任凭天塌;他任凭地陷!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事完了。他突然像是清醒过来一样,扭动腰杆想离开她,可她的双手紧紧地搂着他,轻轻地叫道:“大勇……再停一会儿。”

“大勇”,她又叫了一声。

“叫我天鹏。”他说。

“不,我偏要叫大勇,我喜欢这个名字。”她抚摸着他的腰腆撒着娇说。

“可别叫出麻烦。叫惯了不好改口。”他说。

“大勇,咱们走吧?”她说。

“走哪达?”他问。

“咱们走得远远的,走到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天天晚晚在一起……”

她还没说完,他便一个猛子从她的身上挣脱下来,边撕扯着穿衣服,边说:“姐,你咋能这么想事情呢?”

他的口气里明显带着不理解不愿意的气息。

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对她说:“快起来把衣裳穿上,王参谋快要回来了。”

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他态度的生硬,一股委屈的泪水顺着两颊流了下来。

她这样的举动,使他更加气急败坏,他冲着她说:“都到啥时候了,你还耍小孩子脾气。难道你非要坏我的大事不成?”

她也来气了,边起身穿衣服,边说:“你口口声声大事、大事的,你的大事到底是个啥事?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齐翠花?好,从今往后,我不再连累你这个当八爷的。你忙你的大事,我走我的路。从今往后,我齐翠花是死是活,你也不要再管了。”

她说着系好纽扣,扎上羊毛腰带,戴上狐皮帽子就要开门出走。

他一把拉住她,说:“姐,黑天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她说:“我去哪里你不要管!”

他双手搂住了她,缓和了口气说:“姐,你以为我真是个土匪吗?”

听了这话,她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像不认识似的。然后小声问:“我晓得你以前不是土匪,可我不明白你为啥要当土匪?你不是土匪又是啥?”

他抚摸着她的脸和脖子,狠了狠劲,想说出那个她听了以后会惊讶的名词,可他脑子猛然一阵清醒,也许门外有人听,他就推开房门。门外一阵冷风迎面扑来,门外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星星闪着寒光,他又赶快把门闭上,重新把她拥进怀里,改了口气说:“姐,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兄弟是个干啥的,这会儿你就把我当成土匪吧?刚才发生的事,就是土匪才能干出的事……”

“不”,她打断了他的话说:“刚才的事皇上爷也是要做的。是我要你做的,你就不要自责自己了……大勇,既然有了头一回,咱们不要离开能成吗?不论你当土匪还是干别的事,我都跟着你。你们的几个土匪头子不是也带着家小吗?”

他说:“姐,我跟他们不一样。再说,你跟了我,富贵哥咋办?他是个多好的人啊。我田大勇是个七尺男儿,坚决不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我们的纪律……宗旨也不允许我做损人利己的事呀。”

她听了他一连串的新名词,心里直纳闷,意识到他不会带她远走高飞,就问:“照你这么说,咱姐弟这辈子就这么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