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花旦(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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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花儿:棒槌剜牙难开口(2)

红富国连忙说:“报告县长,我就是为这件事来找您县长大人的。他整天蹲在大堡子里,厂子没有人管,恐怕第二窑砖又烧生,三下五除二把个厂子弄垮了,这可是县上领导亲自关心贷款,亲自剪彩点火办起来的第一家乡镇企业呀,求县长给公安局说一说,把人放了……”

“叮零零,叮零零!”梁县长的电话铃响了,他接上电话问:“喂,请问哪一位?”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一接上话茬就连珠炮般地说话,梁县长几次都没有打断她的话头。

那女人的声音好熟,她是谁呢?谁这么一再情绪激昂地打断县长的插话?

红富国从梁县长简单地插话和脸神中意识到,通话人说的事与红星的案子有关系。

梁全民一边专注地听着电话中的声音,一边“嗯”、“啊”、“是吗”地应承着对方,一边不时抬头来看看红富国和红志远。

梁全民终于插上了话,他说:“我知道了。我看这事儿还是不要搞得满城风雨的。咱们刚刚办起一家有积极性的企业,企业刚刚开头,八字还没有一撇,先把厂长抓起来判刑,不利于全县经济的振兴发展,也不利于安定团结。你们人大、政协出面关心这件事,也是应该的,我们会妥善处理这事的,至于用武力威胁强奸,那是公安司法机关的事,我们现在还不好说。这事儿我知道了……”

听着电话中的对话,红富国终于听出了声音:杨红梅!?

红富国怀着沮丧的心情回到了红城子,迎接他的却又是一窑生砖!

七十岁的老人一下子躺倒了。

老朋友红立昌来看望他了。

红富国拉住老朋友老搭档的手说:“兄弟,你说,我这些年咋就这么背霉呢?老齐刚刚平反落实了政策,儿子偏偏又出了不争气的事。人倒霉了放屁都打脚后跟,烧窑都烧不好。这日子可咋过呀?”

红立昌说:“老哥你再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刚强了一辈子,这会儿遇到了这么一点事你就挺不住了?常言道,无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红星侄娃子的那点事算个啥事嘛?好男儿要一夜翻九道墙哩,那算个啥事?老哥你再不要吃力了,侄娃子最坏坐几天大堡子就回来了,她们那两个女子又不是军婚,也不是知青,还能把他枪毙了?窑烧生了再烧么,一窑****烂砖还能比人重要?有人生万物。兄弟帮你想想主意。”

红富国说:“我是忙人无计啊,兄弟你真格要帮助老哥想想办法哩。”

红立昌诡秘地说:“我看咱们盖庙……”

“盖庙?!”红富国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从小一起耍大又一起干事的伙伴。

红立昌肯定地说:“要盖庙哩。你老哥想么,自从咱们把庙拆了,把神像打了,把钟和狮子砸了,把戏楼拆了,庄里出了多少瞎事?双宝那么好的个人,又聪明又老实,咋就猛碴碴地工伤了呢?红星侄子和他媳妇一个接一个出事情,蹲大堡子。他刚刚干得有个眉目了,就招了这么一祸,坐了大堡子不说,还把两窑砖都烧生了。咱们再啥不会干,总会烧窑么?偏偏两窑砖都烧成了生葫芦,你老哥说事情怪不怪?再一个,今年的天气也怪,刚刚挂起一层云彩,就来一阵黄风刮散了。大旱不过二十五,可月月盼到二十五日,不是滴几点子干雨渣渣,就是黄风土雾,扬沙满天,照这么下去,今年又是个大年馑……我思谋了好几天,还是要把庙盖起来。”

红富国说:“这事情怕不敢,咱们都是老党员,老干部,这事干不成,干不成。”

红立昌说:“明打明当然干不成,咱暗里偷着干么。你承头当然不行,让九子和志远他们干部出面更不行。我想来想去,还是我跟大宝暗里操办,你们睁一眼闭一眼就行了。”

红富国说:“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匠人也不好寻找。”

红立昌说:“钱怕是要各家户摊派一些哩,出这钱大伙儿都愿意。也让红星的砖瓦厂做一点贡献。”

红富国说:“两窑砖烧成了两堆生葫芦,厂子快倒闭了,还贡献啥哩?”

红立昌说:“就让他贡献那两窑生砖。我砸着看了那些生砖,虽然没烧透,卖不出去,但总能当胡墼用么?它总比胡基牢么?说不定早上一立木,后晌就下雨哩。”

红富国说:“唉,反正那些生砖放也闲放着,你看能用就用去。”

齐翠花嘴里一遍一遍地咒骂着儿子,可骂归骂,骂过之后,心里还是记着他。她见老头子气倒了,就安慰他说:“咱们就养了那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气死也无益,还是保重自个儿要紧,咱过咱的,就当没有这个儿子。砖厂办不成了,就拉倒,你把药铺办起来,为乡亲们看个头疼脑热的,挣钱事小,积德事大。”

红富国叹了一口气说:“话是那么说,可儿子蹲在号子里,我心里不踏实呀。听公安局的局长说,有人还告他威胁强奸哩,县上人大和政协也出面为女方伸张正义,打电话要求县上严肃查处这件事哩。”

齐翠花说:“真是胡说八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个男人能强奸两个女人吗?她们要是不愿意,能跑到招待所的房子间里来吗?那一天中午我们在理发馆里见了那两个妖精,她们就和红星眉来眼去的,我就看着不对劲,晚夕吃饭的时间,本来就没有安排她们两个人,她们却死皮赖脸地跟着红星来了……她们真是死皮不要脸呀。”

红富国说:“你当政协给梁县长打电话要严肃处理红星的那个人是谁?”

齐翠花问:“是谁?”

红富国苦笑了一下,说:“还能有谁?就是那个杨红梅……”

齐翠花说:“是她?她个****把我们红星拉下水,咱们还没有找她算账哩,她却一遍又一遍找咱们的落怜哩,这一回她再胡搅和,看我不给她颜色看。我齐翠花如今也有发言权了,不是过去的****分子……要不然,你在家里缓着,我上县找公安局和杨红梅去。”

红富国说:“唉,我看你还是算了。你如今是有身份的人了,不同以往,那个文化局副书记还没有批下来,再不敢影响你的前途。不管咋说,咱们的儿子干的事总是不光彩么

齐翠花说:“不光彩是不光彩,可总不能把一切过错全推给他,总不能把无的说成有么?母狗不摆尾,伢狗不上墙。她们不招惹他,他把她们能强拉到招待所么?”

齐翠花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县文化局的吉普车开到了她家门前。局长谢全仁和副局长伏杰来家了。进到屋里,司机小刘把一包东西放到桌子上。谢局长说:“我们来看看齐团长,也想顺便把你接到团里去。”

红富国从炕上起来,趿上鞋子下了地,把两位局长往炕上让,两位局长不上炕,顺便坐在偏头桌两旁的椅子上。

伏杰说:“这次你们家里出了点事,我们局里,特别是谢局长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同情,来看看齐团长和红支书,我和谢局长代表局里和团里表示慰问。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就不要多想它。咱们照干咱们的事,最近团里打算赶紧排一台新剧目,参加区上大漠文化节哩,团里人手不够,我又忙于局里的事,还请齐团长主持团里的工作哩。”

齐翠花摇了摇头说:“我这么个样子,还能主持团里的工作?我想给组织部谈谈,把我免了,办个离退休手续算了。”

谢全仁干咳了一声说:“这咋能成呢?县上刚刚宣布,还没有到任,那个那个副书记还没有批下来,怎么能免职离休呢?再说,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又不是封建王国,不搞株连,一人犯法一人当,儿子是儿子的问题,与父母没有关系。”

红富国叹了一口气说:“话是这么说,遇到实际问题可是不好办。这事儿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事情当然好办些,可偏偏发生在你们团里的演员身上,当业务团长的与演员之间,一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咋开展工作呢?还是给组织上说一下,调个单位好。万一实在调不成了,就申请退休。”

伏杰说:“依我说,看开些,闲着哩,年轻人一时糊涂,干了错事。子大不由父,当娘老子的人,不要管这事,该干啥的照干啥,权当没有这回事,要是经常记挂这件事,那就啥事也干不成,红支书你说是不是?”

红富国说:“你们组织上这么重视,我们还能说啥呢?我们党的原则历来是下级服从上级,个人服从组织。我虽然退下来了,可党的组织原则我始终牢记着哩。再说,老齐走到这一步也真不容易,要珍惜这些荣誉哩。我看老齐你就去吧,屋里的事和窑上的事有我操心。红星的事我们也没办法管,就看他娃的造化去。”

齐翠花被安排在剧团后院里的一间小平房里。这间房子看起来有些年程了,外墙的泥皮一块一块地掉了,显得斑斑驳驳,屋子里面用报纸糊过。还算干净。屋子里盘着一铺小土炕,炕头地下盘着炉子,若在冬天,生了炉子,既可做饭又可热炕,一举两得。靠窗户跟前支着一张小课桌,这算是她的办公桌。

一天的喧闹结束了,院子里渐渐静了下来,但比起外单位和农村,这里仍然不是太安静,练唱的,学拉胡琴的,弹钢琴、打洋琴、吹笛子的声音不时会从一些宿舍的门缝里挤出来,隐约传人齐翠花的耳朵。想起那个静得出奇的红城子夜晚,想起在乡上中学上学的孙子文明,还有那个蹲在号子里的儿子,一股空虚和寂寞感立即弥漫在心头,她觉得自己真不该来。她本来满怀热望地来履行职责,想在有生之年为文艺事业奉献余热,以此来报答党组织对自己的重用,可儿子的一瓢冷水把自己浇得心灰意冷。要不是老头子竭力劝她,她真不想当这个科级干部了。

昨天文化局的两位局长去看望她,也是顺便去接她,她连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可老头子却说:“这是组织原则,你必须服从。组织上对你那么关怀,又是看你,又是派车来接你,再没有那么风光了,人一辈子能风光这么几回?党的恩情不能忘啊,你若是不去,就对不住党和政府,也对不起邓老人家……我想去,还没有这个资格哩;想去的人多哩,他们就没有这样的机遇。你先走,等我把窑上的事情安顿好了,就上县陪伴你,少年夫妻老来伴嘛!”

老头子的话很是在理,不来实在没有理由。

想着心事,她突然觉得想吸几口烟。在家时,丈夫和儿子吸烟时,有时候也给她递一根,但每次吸烟就会勾起她心酸的往事:那害人的烟差点儿把她折磨死了,为了戒烟,她受过非人的折磨,下过牛大的决心,要不是红富国的细心周到,坚持关心,换了谁她都戒不了那烦人的烟瘾……不过,今晚夕仅仅想吸香烟,并没有想到别的。她本能地摸了摸几个衣袋,也拉开抽屉看了看,就是没有烟,她想街上的门市部可能还没有关,就出门去买烟。刚开了门,就见有个人站在门外。她认出了她是苏巧巧。她好像还在抹眼泪哩。她问:“你在这里干啥呢?”

苏巧巧抽泣着说:“我想给你说个事,我怕你房里有人就没敢进来……”

看见她这副模样,想起她与儿子的事,齐翠花一股怒气涌上心来,就没好气地说:“有啥话你就正儿巴经地说,半夜三更在门外听啥哩?有什么好听的?”

苏巧巧说:“我刚到门外,我没有偷听。齐老师你不要批评,我有话要对你说哩。”

她说:“那就进屋说吧?”

她把苏巧巧让进门,闭了房门,对她说了声:“坐下。”

苏巧巧进了门并不说话,而是哭得更伤心了。她见她这样,就皱了皱眉头,显得一筹莫展。最后还是问:“巧巧,到底有啥事,你就说么,哭能解决问题吗?”

苏巧巧呜咽着说:“齐老师,我不活了;我没脸活了……”

她马上意识到,她是因为红星的事来的,就说:“有啥话好好说么,用这种口气能解决问题吗?”

苏巧巧抬起头看了她一看,加重了语气说:“你儿子欺负我,闹得满城风雨,我一个还没有成家的姑娘家,咋受得了呢?”

齐翠花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棘手的事儿。但她又觉得对于她这样的人,不能迁就,就说:“你们的事我咋知道?他咋样欺负你,我怎么晓得?我又没有指派他欺负你,你找我干啥?”

苏巧巧说:“你是团长,是老师,你儿子欺负我们,你能不管吗?”

齐翠花也加重了语气说:“你这样说,我还说我儿子受人欺负了,愚弄了,他怎么能在公共场所欺负两个女孩子呢?”

苏巧巧一听这话,突然大声哭起来:“我不活了,我没法儿活了,我死呀……”将头抵在齐翠花的怀里撒起泼来。

齐翠花彻底没辙了,就扯着嗓子喊:“快来人哪,要出人命了,快来人哪……”

这时就有柱子几个人进来,把苏巧巧拉开。齐翠花蜡黄的脸上流下了两道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