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昨晚夕她帮助红星烧火炒面子的情形,他笨手笨脚的,没有多余的话,她问一句,他才说一句。有时候冲着她腼腆地一笑。她晓得他念书念成了就会当公家人,就会像田组长带领的那个青年干部那样穿制服,拿工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给社员开会,念文件念报纸,教社员唱歌儿、学文化。她当时心里倏地窜上一个念头:要是打个颠倒,他比自己大一岁,自己比他小一岁多好?论辈分,两家大人是同辈,她跟他也是同辈,辈分顺当着哩。可一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就没有再往下想。但今早起来,她却为啥想着要为他父子两个洗衣裳呢?
她胡乱洗完了衣裳,又觉得应该也把他父子的衣裳洗了。她想着红星此时可能醒来了,就走到大门口向外看了看,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走动。她又折回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底下,悄悄地从窗眼里向炕上一看,他还是没有醒来,憨憨地睡着。比起刚才,他稍微动了一下,身子稍斜了一下,但那物儿仍然露在外面,还是鼓鼓的,随着呼吸节奏一鼓一鼓地动着。她不由自主地走进了房门,走到他的炕头,动手拉了一下被子,想为他盖住那个部位,可被子的半边被他压在身底下,她一拉被子,他醒了。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在工作组“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的指示下,党支部对春节活动作了具体安排。三十早上全面打扫卫生,下午每户抽一个妇女擀长面、包饺子,初一组织社员扭秧歌,初一晚夕唱社火。要过好进入人民公社后的又一个春节。
红星的任务是写对联。早上,大队长红立昌就抱来了半刀大红纸,让他为公共食堂的大门、厨房、库房写几幅春联,再为各家户不会写字的人家代笔。
看着这么多的红纸,红星对红立昌说:“叔,这么多的对联,我一个人怕是写不过来哩,再叫个人一搭里写。”
红立昌说:“你晓得,咱红城子会提毛笔的通共就没有几个人,叫谁写呢?除了你,再就是红为民跟老齐,他们两个人给集体和贫下中农写春联不大合适,要是公社工作组晓得了,又说是个阶级路线问题。你大也能日鬼着写几刷子,可他能顾上吗?顾不上。老侄,你就是咱们大队满碗的鸡大腿。你好好写,我让记工员给你记两天的工分,十六分咋样?”
红星说:“我不在乎工分。我是怕一个人写不出来,耽误贴对子。实在再没人了,就给我派一个研墨裁纸的人,这样写起来快一些。”
红立昌说:“女人都到食堂里擀饭包饺子洗菜切肉哩,男劳力铡草的铡草,送肥的送肥,推磨的推磨,再抽不出人来。要不就让顺子给你打下手?”
提起顺子,红星就一下想到了那天早上的事情,脸一下子就“腾”地红起来了。自从二十四的早晨遭遇尴尬之后,她就一直躲着他,他也躲着她。可今天却要面对面地在一搭干活,那多不自在。他就说:“再没人就算了……”
红立昌当然不知其中情由,就说:“对,顺子最合适了,这女子心细手巧,还识几个字,你们又在一个院里,方便得很,方便得很。”
他说着便“顺子,顺子”地喊叫起来。
只听见顺子在南屋里应了一声“哎”,却是迟迟不来。红立昌不得不放大嗓门又喊叫起来:“顺子,顺子,你缠脚呢吗梳头呢?大队长叫你,你却磨磨蹭蹭的,还像个社员吗?”
顺子头顶一方头巾,一边把两头往脖子上系,一边走出南屋。对红立昌说:“叔,你叫我咋哩?”
红立昌说:“咋哩?叫你坐花轿哩,当正宫娘娘哩,你说咋哩?三声五声叫不喘!是这,丑旦写对子缺一个帮手,你帮他磨墨裁纸,一天八分工……”
顺子一听,脸也红了,就连忙说:“我顾不上,我还忙着哩。”
红立昌有些生气地说:“这年月谁不忙,谁闲着?写革命化的春联这是个政治任务,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按后晌社员们贴不上对联,我拿你一家子是问。听见了吗?这个艰巨任务完好了,过了年叔给你寻个乖女婿……”
顺子红着脸说:“叔光爱开玩笑……”
红立昌走后,顺子着实为难了一阵子。不帮吧?丑旦一个确实写不过来,贴春联又是过年最讲究的形式,而且今年又跟去年一样,是革命化的春节,革命化的对联,完不成任务真格不是一般的闲事。可要她单独跟丑旦在一起,上一回难堪的一幕就会出现在面前,使她十分不自在。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北屋。
红星正在翻看一本书查找对联,没有抬头。他知道是她进来了,就说:“顺子姐,你坐下。”
顺子说:“今日怕是没有坐的功夫?我又不会写字,我就给你研墨裁纸吧?”
红星说:“这些活计也重要哩,你先研墨,我裁几张纸。”
红星就把壶里的水往砚台里倒了一股,把一只墨锭子放在砚台里,画圈儿研磨。磨了一阵,就把墨锭子递给顺子,说:“你就照这么磨,劲不要用得太大了。”
红星裁好了几张纸,又按照书上选好的对联字数,把纸折叠成方格,就蘸着顺子磨好的墨比比划划地写起来。他先给自家的大门、房门和顺子家的房门、厨房和猪圈写了对联。
大门的对联是:
歌声扬红旗飘形势大好
东风吹战鼓擂捷报频传
横额是:形势大好
北屋门上的对联是:
听毛主席话
跟共产党走
横额是:革命到底
顺子家南屋门上一对联是:
翻身不忘共产党
幸福全靠毛主席
横额是:当家做主
厨房也是九子和招弟的卧室。红星本来选了一幅“缸中浮出青龙,锅里转出莲花,五味调和”的对联和横额,但当他把这一联念给顺子听以后,顺子笑着说:“锅灶都打了,还能转出莲花?再写一幅吧?”
红星又翻着查找了一番,挥笔写下一联:
手牵手建设社会主义美景
肩并肩绘制人民公社蓝图
横额是:春光明媚
接着又给大堡子门上和食堂门上写。
红星集中精力一笔一画地写着,顺子按照他的指点,把对子的一头慢慢向前拉,好让他写下一个字。
看着这个憨少年专注的神情和挥洒自如的笔锋,顺子自然想到了他当干部,穿制服,开会讲话,念报纸和学文件的将来。她把自己的将来与他的将来联系在了一起。那一天看到的一幕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心中一阵燥热,脸也烧起来了。为了避免尴尬,她尽量躲着他。可今天,大队长偏偏让她跟他单独在一起。她深情地看了他一眼,他仍在歪着脑袋写他的字,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神态。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院子里。父亲铡草喂牲口去了,哥哥九子在镇子上给宣传队买东西去,母亲和嫂子给食堂帮灶,她算着她的家人一个上午回不来。支书整天忙得不着家,今日他更忙……想到这里,一个大胆的念头一下子窜上她的心头。她对他说:“你一个人先写,我去取个东西就来。”
顺子连忙出了北屋,在她的房间的馍馍笼子里取下一只布袋,抓了几把炒豌豆装进衣袋,又去用门杠子把大门闩了,回到北屋对红星说:“写乏了吧?先缓一缓。给,我这有炒豆子哩,你先尝一点。”
红星看了她一眼,把毛笔摆在砚台上,说:“你还收拾了这东西?我最爱吃炒豆子。”
顺子说:“我也爱吃,就偷着炒一些放到他们寻不到的地方,想吃了就抓一把。这些是专门留给你的。来,把这些装上。”
顺子说着就把自己口袋里的炒豆子一把一把地装进红星的衣袋里。掏着装了两把,红星就压住衣袋口子,用另一只手挡住顺子的手说:“对了,对了,这些够了,留下你吃。”
顺子却不依,硬掰着他压衣袋的手说:“把这些再装上。”
在装最后一把豆子的时候,顺子用劲捏了一下红星的手。红星并没有感觉到她神态的异常,只是望着她笑了一下。不料这一笑,顺子以为他心领神会了,便鬼使神差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红星被她的行动搞懵了,连忙往开推她。不料手忙脚乱地竟推到了她的胸脯,推得她浑身痒酥酥的,她以为他也动了心,就顺势伸手抓住了他的下身……
这一下红星当然领悟了。他的那个地方,女孩子从来没有动过,顺子一动,那东西立马硬起来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呼吸急促地对她说:“顺子姐,你不要胡来,小心有人来哩。”
顺子说:“大门我用扛子闩了,没人来。”
红星说:“怕不敢,我不敢……”
顺子说:“你害怕啥呢?你试一下,美得很。”她说着脱下了裤子。
他在她的帮助下,费了好大劲才把那胀得发红的东西插进她的体内,拙头拙脑地胡乱抽动了一会儿,倏地一股液体冲出了他的体内,他浑身战栗着,差点晕了过去……
后晌太阳快担山畔的时候,食堂那边的钟声响了。大伙儿就向大堡子涌去。其实,这会儿走向大堡子的是忙碌各种活计的劳动力,娃娃伙儿早就到大堡子里了,他们捉迷藏的,跳房子的,打杠的,加上屋里屋外洗菜切肉包饺子的一帮子女人,早把个食堂里外吵翻了天。
红星和几个半大小伙子还在贴对联。堡门上的对联是用宽纸条写的大红对子。
社会主义无限好
人民公社万年春
横额是:春到红城
厨房门上贴着:
三餐丰盛,大大锅灶装日月
五味俱全,小小食堂转乾坤
横额是:美味飘香
齐翠花的房门上也贴了一幅对联:
早上起来思己过
晚夕睡下忆党恩
横额是:劳动光荣
在为母亲房门写对子的时候,红星着实为难了一阵子。他不知道该写什么好。不写吧?他觉得别人门上都贴得红堂堂的,光她一个的门上白光光的,大过年的,有煞风景。李桂花、红为民、红乾坤家的门上都贴着对联,她门上也应该贴上。但写啥内容呢?他问了一下父亲红富贵,父亲也说不上个子丑寅卯来,只说是:“反正挑好的写就是了。你是学生,你给想个合适的对子写上,过个年就行了。”他又跑到红为民家的土箍窑门上看了一下,只见一孔窑门框上贴着:
勤勤恳恳劳动
老老实实做人
横额是:重新做人
他回家后就给母亲房门写了那幅对联贴上。
六点钟,开饭时间到了,大队长红立昌就指拨几个后生到堡墙四个角上去放鞭炮。红喜子、喜旺子、拴狗、九子等四个小伙子就用木棍挑了鞭炮上到堡墙的四个角上,只听见九子喊了一声:“一、二放”,鞭炮就同时从四面墙角上响起来。
大年三十晚夕是长面肉臊子,管理员红立贵宣布:“大伙各就各位,不要乱跑,每一家选一个丁当人等候,叫到谁家的名字,谁就到灶上打饭。”
长面可不像一般疙瘩饭好舀,得用筷子从锅里往出捞,每个劳动力捞两筷子,老人和娃娃只捞一筷子。捞着捞着,炊事员就把握不住方寸,这家捞多了,那家又捞少了。再一个,面条子是众多妇女擀的、切的,有的面和硬了,有的面和软了,硬的面条就长,软的面条下到锅里煮一会儿就断了。不过,大过年的,又是食堂第一回吃长面,也不怎么计较,觉得自己吃了亏的人家,只是念叨几句也就作罢。
齐翠花仍然是最后一个来打饭。她端了两只碗,一碗捞面条,一碗盛肉臊子。到了最后,锅里下的面条都结成了疙瘩,她将就着吃了一碗。
晚饭后,四邻八村的鞭炮、大炮声就不断地响起来。红星在自家的院子里放了两串鞭炮和几只大炮后,就被父亲红富贵叫到了北屋。
父亲低声说:“丑旦,你悄悄去到庙上烧个香表。”
红星说:“庙都拆了,神像烧了,还烧香表做啥呢?”
红富贵说:“庙拆了,神烧了,他们的魂阴儿还在哩。咱不比人家,你是在庙上押过保状的,这个规程咱还得行哩。要不然我去哩,我如今是这身份,去不成,你还是去一趟吧?”
听了这话,红星只好点头答应。当他伸手取香和表时,父亲却没有给他,而是说了一句:“去把手脸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