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回到两百三十年后吗?”
“是啊,事实上,我在这里只有三十天的期限,不过是为了见你一面。”
“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你干嘛要说得这么坦白,骗骗我不好吗?”
“你那么聪明,我怎么骗得了你。”
“绮凉,我会想你。”
“我也是。”
绮凉最终还是和柒音说了实话,彼时距离她回返的时间只剩三天了,与其到时候不辞而别,倒不如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越临近期限,她反倒越希望柒音能够薄情一点,不要太在意她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之中的陌生人,长久记得的后果大多是刻骨铭心,他还是个孩子,没必要背负那么多。
可是很显然,在柒音心中,她已然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一旦这份久违的温暖突然撤去,其残忍程度可想而知。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根本不应该穿越这一回,非但没能救回成年柒音的灵魂,还让幼年柒音白白经受了一次痛苦的离别,既是生离,也算死别。
她早该想到,要唤醒被封印的他,哪里会有这么容易。也许,将来再也不会遇见一个男人,可以温柔又任性地时时唤她为“小叶子”了。
而柒音心里也清楚,尽管名字和身份都相同,自己也并不是绮凉要找的那个白柒音,他不过是两百三十年前的一个替身,一个能给她暂时安慰和寄托的幻影。每当她一遍一遍唤着“小七”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那个成年后肆意洒脱、敢爱敢恨的墨月苍狼,而不是现在懦弱而无能的他。
她对他极尽关爱,不过是因为将来的那个白柒音,那个她爱的男人。
什么才是爱,他并不清楚。
他只是希望她能够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而已,每天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聊天,摸着他的头低声安慰,或是眯起眼睛对着他微笑。
然而,哪里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她只是他生命里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境,梦醒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至少应该感激,她给予了自己这段安逸的时光。
一句我会想你,不是说说而已。
绮凉离开的那天,不仅夜岚和风冉在场,连花皖和花羽也来为她送行,花羽站在母亲的身后,默默向她挥手,却终于没有说出什么。这个腼腆单纯的小姑娘虽然不善言辞,却一直和她的关系比较要好,此刻见她要回去,伤感之情溢于言表。
绮凉站在初来妖界的那条小路上,笑着朝众人道别,当目光转向风冉的时候,她特意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道:“风冉,要照顾好我姐哦。”
风冉闻言,温然点头:“你也是,回到自己的轨迹上去,替夜岚完成未尽的责任。”
夜岚讶异地看着他,神色复杂:“你,都知道了?”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风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从确定绮凉是转世妖王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傻丫头,无论前方等待的是何种结局,我都愿意陪你一起承担。”
聪明如他,知晓了一切却选择沉默,这种痛苦被尽数掩盖在和煦的笑容之后,只在黑夜里才会完全释放出来。
世间感情,原本就难以两全。
只要如今你还在就好了。
夜岚一言不发地拥抱住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不肯放开。
“好啦,不要这么忘情,群众影响不好。”绮凉欣慰地笑着,随口调侃了两句,“你们两个,要幸福啊。”
请把握好这一刻的幸福,不管怎样,能亲眼见证妖王和天狼族长的爱情,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身后浅金光华蓦然蔓延开来,直至将满园红叶都染成了星光的颜色。妖界大门,缓缓开启。
“哦,诸位,我该走了。”
夜岚看上去有几分落寞,只是无声地点了一下头,而绮凉却读懂了她目光中的含义。
今后要拜托你了,保重。
各自珍重,至此,也不必再说后会有期了。
然而正当她转身将要踏进大门的时候,身后毫无征兆传来了柒音的声音。
“绮凉!”
她的脚步一顿。
之前不是说好不要送行的吗,为什么还是来了?
柒音脚步急促地跑过来,气喘吁吁站在了她的面前。
“等一等。”
“我真的要走了。”她背对着他低声道,“小七,等你满三百岁的时候,若还记得,就去人界吧,也许能够找到那时候的我。”
“何必要等到三百岁?”柒音失望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绮凉,你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吗?”
绮凉倔强地抿唇。
明明多耽搁一秒,不舍的感觉就会增加一分。不愿意回头,因为很害怕自己会突然抗拒离开这里,而她不能那样做。
夜岚无奈地想要伸手拉住柒音,不料却被他用力甩开。
“绮凉,你带我走吧!”他固执地拽住她的衣角,眸中晶亮像是要溢出水来,“我接受不了今后再也见不到你的事实,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可以吗?”
你说得对,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不能够用时间来衡量。
我也想听你的话,乖乖呆在妖王殿下身边,可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一想到要永远失去你了,心就会抑制不住地抽疼。
这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就叫作在乎?
所以,带我走吧,随便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你在。
“我能带走的,就只有被封印在这里的灵魂,所以,对不起小七。”绮凉终是忍不住回眸,望着他清澈企盼的眼睛,觉得自己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只能存在于两百三十年前,贸然离开,会被时空隧道所排斥。”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柒音眸中光影在刹那间黯淡下去,他眼睁睁看着她踏入妖界大门,无助地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出挽留的理由。
绮凉的视线渐渐被灼目的光华所淹没,在这个角度,她只能隐约看见夜岚和风冉朝自己挥了一下手。
耳边蓦然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喊声,近乎嘶哑:“绮凉,把这个带去吧,别忘了我!”
别忘记,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在妖界大门合拢的瞬间,一枚青石戒指遥遥飞来,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掌心。
时空隧道中静寂无声,她凝视着那一点柔光,终于禁不住痛哭失声。
绮凉在最后一天期限来临之前,准时回到了两百三十年后的妖界,只是,她没能顺利地带回柒音被封印的灵魂。
妖界众人本以为她会难过伤感甚至是因此一蹶不振,谁知她非但没有表露出任何反常情绪,反而看上去平静稳重更有妖王气质了,就好像之前那些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但这样的她更加令人担心。
“绮凉居然只字不提这三十天内发生了什么,她不说我也不敢问,但看上去情况真的很糟糕。”火玉坐在族中会议厅中,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你们倒是出个主意啊,风淮,要不你去试试看?”
风淮无奈:“难道要让我去戳她的痛处吗?绮凉不愿意说,那必然是有原因的。”
“你就知道迁就她!再这么下去,容易耽误大事不提,我真是怕她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啊!”
所谓暴风雨来临之前,天色总是格外平静,和他们现在所处的状况实在是很相似。
“将心比心,我觉得绮凉已经成熟很多了,至少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担负起妖王的职责。但是,要她在短时间内恢复得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恐怕是很难了。”风淮的声音平静,却隐着几分难以言喻的伤感,“我问你火玉,倘若有一天墨溪为了你牺牲了自己,而你想尽了一切办法,最终也没能救他回来,那时你会怎么办?”
和最爱的人永远分开,自此要承担起今后漫长岁月的冰冷想念,那时你会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火玉怔然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也许我会陪他一起死。”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绮凉也存在着这种想法,但是她不可以,她身上还背负着整个妖界的命运。”
这样活着,或许比单纯地结束生命更加痛苦。
他们几乎都忘了,绮凉也不过只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
墨溪低声道:“如果说以前还对罹歌的预言抱有怀疑的话,那么现在我终于可以完全相信了。”
“你在说什么?”清翼在一旁惊讶道,“什么预言?”
而风淮却听懂了,面色在瞬间凝重起来。
“你指的是罹歌曾经写下的那页纸?”
“是的,当时还被绮凉毁掉了。”墨溪点头,“我先前也几乎忘记了这件事,但最近却时时想起,觉得所谓命数,实在是无法违拗。”
命行相克,情之一字为大劫。绮凉和柒音,最终也没能逃过这一场情劫。
不是说好绝不喜欢的么?然而世间哪里有这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
凭心行事,逆天而为,原来他们年轻倔强的小妖王,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上了情感上的不归路。
颜颜小声问道:“绮凉姐知道这件事么?”
“当时是她亲手撕掉了那页纸,她怎么可能不清楚。”风淮落寞低语,“绮凉那么聪明,即使一时忘却,事后也该能够想通其中因果。”
难得糊涂,如果可以选择,他倒宁愿绮凉永远记不起想不通,也好过日夜自责,带着对柒音的愧疚过一辈子。
爱情,本就注定是彼此折磨。
清翼怔然半晌,突然喃喃道:“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柒音哥……真的回不来了。”最后一丝希望泯灭,物是人非,曾经在七叶甜品店里欢乐的一群人,从此再也无法聚齐。
火玉默不作声地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墨溪伸手在她背后轻轻安抚着,动作温柔,眼神却是一样的悲伤。
一时间,屋内气氛沉寂得令人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