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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掐死爱子的幽灵母亲(2)

虽然钱包里没钱,经过这些年的磨难,福雷塞比起少不更事的同时代青年,年龄看上去要大很多,但精神上并不缺乏自尊。他不需要陌生人的帮助,他和一个生还的同伴生活在圣海伦娜城附近,等待消息和从家中过来的汇款,他已经开始打猎和做梦。

在鬼魂出没的森林,幽灵面对着做梦者——像是喜欢,又像不喜欢,他的母亲——毛骨悚然!在他心里激起的既不是爱也不是希望;带来不是对金色往事的愉快回忆——产生的不是任何情感;所有美好的念头给恐惧吞噬了。他试着从它面前转身和逃掉,但他的腿不听使唤;他不能从地上拔起脚。他的胳膊无助地垂挂在身上;只有他的眼睛还转动自如,这些都让他不敢从这幽灵灰暗的眼球下移动,他知道没有躯体也就没有一个灵魂,但事情在鬼魂缠扰的森林全被搅乱了,变得糟透了——有肉体可以没有灵魂!在空洞的瞪视里,既没有爱,也无怜悯之心,也不存在理解力——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仁慈的东西。“没有勇气才会呼吁”,他想,他荒谬地大声辱骂起来,反而,这使得形势更为可怕,就好像企图用雪茄烟的红火头照亮坟墓一样。

一个瞬间,看起来如此漫长,世界在岁月和罪过之中变得古老了。鬼魂的丛林,决心把恐怖推上穷凶极恶的顶点,所有声音和景色从他身体的意识中消失,幽灵离他不到一步,对他抱着野兽般毫不顾虑的恶毒;伸直它的手,带着令人震惊的凶暴蹦了过来!这行动激活了他身体的力量却没有让他的意志激活;他的思想仍被镇慑住,但他强健的身体和机敏的手足却自己盲目地、刚强地、良好地抵抗起来。因为一个瞬间他好像看见瘫痪的思维和强健的肌体发生了不自然的冲突——这种观察的嗜好只有在梦里才会有;然后他回到自身,就像一下跳进他的身体里,激活的意志开始指挥身体与丑恶的敌人一样机敏、凶猛地进行搏斗。

但什么能与他梦里的动物进行抵抗?想象中创造的敌人已经赢得了征服,战斗的结果是战斗的原因。不管他的努力——不管他的力量和敏捷,看起来都是无用的浪费,他感觉冰凉的手指合拢在他的喉咙上。挣扎着向后倒在地上,他看见在他的上方,他抵抗的手后面那张死亡的憔悴的脸,然后一切陷入黑暗中。一个声音仿佛远方的鼓在敲击——一种蜜峰的嗡嗡喃喃的声音,一声远方尖利的叫喊,所有归于沉寂,哈尔宾·福雷塞梦见他死了。

一个湿雾弥漫的早晨会跟着温暖、洁净的夜接踵而来。前一天的午后,明亮的雾气轻轻地飘动——它只是变浓的大气,云彩的幽魂——可以看到它们粘附在圣海伦娜山峰的西边,持续不断地靠着山峰的近旁向荒凉的高处上升,它是如此的轻薄,如此的清澄,犹如按想像做出来的,一个人会说:“快点看!一下它就过来。”

只一个瞬间,它明显变得巨大、浓重,抓住了山体,它膨胀着,膨胀着,前进又前进,进入了低低的坡地的上空。在同一时间它向北向南扩展,带着聪明的打算一心一意地把山脚边的小块雾团连结起来,形成一个完全的整体。它成长、不断成长,从山谷望过去,顶峰也从景色中消失了,山谷上空,它笼罩了整个天空,显得暧昧,灰暗。在卡利斯托加,它位于山谷的入口和山峰的山脚,这里会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和没有太阳的清晨。这雾下降进入山谷,向南延伸,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牧场,直到它涂刷掉圣海伦娜城,这已离山谷有九英里之遥。满是尘土的路趴着,树林在雾中茫然若失,鸟儿们静静地躲在掩蔽处,早晨的光线显得抑郁、苍白,犹如鬼魂,既无色彩又无激情。

在黎明最初的微明中,有两个人离开了圣海伦娜城,他们沿着路穿过山谷向北边的卡利斯托加进发。他们肩上挂着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都会误认为他们是打鸟或捕兽的猎人。他们一个是拿帕县的代理警长,另一个是从旧金山来的侦探——分别是霍克尔和叶赖尔森,他们的职责是猎“人”——去捕捉人。

“它有多远?”当他们大步行进时,****尔询问,在他们的脚下湿乎乎的路面里,腾起一阵白色的灰尘。

“白教堂?只一英里半还远一点,”另一个回答。“由这条路过去,”他补充道,“它既不是白色的也不是教堂,它是一座被废弃的校舍,随着岁月和废弃变成灰黑色了。在它里面曾经举行虔诚的宗教活动一当它还是白色的,有一片墓地会让诗人兴奋。你猜我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告诉你还带着武器?”

“噢,我从不为事情的类型去打扰你。我发现当时机到了你总是很爱说话。但如果我冒险一猜的话,你是要我帮助你在墓地里拘捕一具尸体。”

“你还记得布朗斯科姆吗?”叶赖尔森说,对他同伴的智力带着一种疏忽的态度。

“那个割断了他妻子的喉咙的家伙?我当然没忘,我为他花了一个星期的功夫,为了我的焦虑,我付出了代价。这里有一笔五百美元的悬赏金,但是我们的人没有谁看到他。你的意思是说

“正是。他一直在你的同伴的跟踪下,他夜晚会来到白教堂的老坟地。”

“这魔鬼!警察们在那里埋葬了他的妻子。”

“好,你的同伴能断定他将晚上返回她的坟墓?”

“在那非常靠后的地方任何人都期待他回来。”

“但你们已经搜索了所有其它地方,明白了自己的疏忽之处。我保证他就在这里。”

“你发现过他?”

“真可恶!他发现了我。这恶棍扑倒我——倒拖着我,让我旅行了一圈。这是上帝的慈悲,他没有结果我。噢,主是一个好人,如果你贫困的话,我想将赏金的一半分给你就足够了。”

****尔兴致大增,他大笑,解释说他的债主从不喜欢纠缠不休。

“我仅仅只是想让你看看现场,和你一起安排一个方案,”侦探解释说。“我想我们必须武装起来,甚至白天也得如此。”

“这人肯定是一个疯子,”代理警长说,“这悬赏是为逮捕他和判他罪准备的,如果他是疯子,他将不会判罪。”

霍克尔先生突然意识到审判可能失败而受到深深震动,他不自觉地停在路中间,减低了热情,继续向前走去。

“是的,他明白这事,”叶赖尔森承认说,“我要跳到这个不刮胡子、不剪发、不整洁而且又脏又破、不值一文的可怜虫身上,我看古代没有这种规定,我要践踏这可敬的法令。我为他来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溜掉。不管怎样,荣誉属于我们。没有其它任何灵魂知道他是在月光照耀的山峰这边。”

“好的,”霍克尔说:“我们将去那儿再观察一下地形,”他补充了一句,这是他喜爱的一个墓碑上的铭文:这里,你必须马上躺下。“——我意思是说老布朗斯科姆曾经因你的卤莽闯入而与你交手。顺便说一下,我另一天听到消息,布朗斯科姆不是他的真名。”

“真名叫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我已经失去了对这个可怜的家伙的兴趣。在我的记忆里确定不了这个名字——他俩看起来象一对夫妻。当他碰到一个妇女——一名寡妇,他就狂热地去割断她的喉咙。她到加利福尼亚是来寻找一个亲戚,你一定知道这些事。”

“当然。”

“但不知道她确切的姓名。通过什么启发你发现了确切的坟墓?告诉我那人的名字叫什么,他是用床头板割开喉咙的。”

“我不知道确切的坟墓,”叶赖尔森羞于承认他的逮捕方案有一个重要缺陷,“我已经知道那个坟墓的大致地点,我们今夜的工作就是认明这个坟墓。这儿就是白教堂。”

它离路边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相邻的两边都是田野,但在它的左边有一片栎树林、石南树灌木丛和在低洼地段升上来的庞大得惊人的云杉,在流动的雾中,朦朦胧胧象鬼影。那些树丛长得极为繁茂,只是很难穿过去。过了好一会儿,霍克尔没看到任何建筑物,但他们走进树林,透过浓雾现出白教堂灰暗的轮廓,看上去很大和很远。走了没多远,它完全显露出来,只有一个大树枝那么高,引入注目,潮湿阴暗,规模很小。它是通常县城里的那种——校舍——属于那种包装盒似的房屋结构,有一个石制的基座,屋顶生满青苔,空空的窗洞,玻璃和窗框很久就没有了。这座建筑被破坏了,但还不是废墟——它在加利福尼亚广为人知,作为“过去时代的遗迹”收入到旅游向导手册里。粗看上去,这建筑毫无趣味可言。叶赖尔森走进滴着水珠的树丛。

“我将向你指出他抓住我的地方,”他说,“这是一片坟地。”

这里和那里的灌木丛到处把坟墓包围着,坟头上是肮脏的石头,坟脚是腐烂的木板,一个个东倒西歪,少数一些还算平展。毁坏的尖木桩撑起的篱笆把坟地圈起来,还有一些坟堆被落叶包围着。有很多坟墓没有标出可怜的墓中人的任何身世简介——只残存着朋友们相互悲痛的循环轮回——除开那阴沉的大地,它比悲悼者的精神更为持久。小路,如果曾有任何小路的话,也早已被岁月风雨草木擦拭掉了。一些大树从坟地里长出来,它们的根或枝条戳进了围起的篱笆。作为一个遗忘了的死者的村庄,所有放弃和毁坏的态度是再也适合不过,再也重要不过了。

当这两个人,叶赖尔森作为前导,通过一片年轻的小树林向前推进时,冒险者突然停下来,把猎枪举到胸膛,发出一个低声的警告,静静地站着,他的眼睛牢牢地盯住前面的某种东西。他的同伴和他做得一样好,由于灌木丛的阻挡,他的同伴,尽管什么也没看到,也仿效他的姿态,警惕地站立,为可能发生的事。作好准备。这一刻过后,叶赖尔森谨慎地向前移动,另一个紧随其后。

在一棵凶暴庞大的云杉的枝条下,躺着一个男人死去的躯体。他们静静地站在它的上方,第一次被这样的异常震动了——这脸,这姿势,这衣着,无论什么思维最敏捷和清晰的人也回答不了这一个令人同情、好奇的问题。

这尸体背落地躺着,腿大大地叉开,一支胳膊向上戳起,另一支胳膊伸向外,但后者剧烈地弯曲,手僵在喉咙附近。两只手都紧紧地握着。这整个姿势是一种拼命而无效地去抵抗——什么?

他俩端着猎枪,身上披着鸟的羽毛的迷彩服,挨近目标。一切显出奋力挣扎的迹象,他俩看见一些小小的恶毒的萌芽——栎树弯曲下来,树叶和树皮被撕裂掉,凋零和腐烂的树叶被不是他们俩的一双脚推开并堆积成山脊一样,靠近死者的腿旁,旁边的满地的蔷薇果明显地显出一个人的膝盖的印迹。

对死者的喉咙和脸匆匆一瞥,让挣扎抵抗的证据变得更充分了。虽然胸部和手是惨自的,其它的身体部分却都是紫的——差不多是黑的。肩部靠在一个低矮的坟堆上,头扭向背部,怒睁的眼睛转回来空洞地凝视着脚部的方向。张开的嘴里填满了泡沫,舌头乌黑地、肿胀地从嘴里伸出来。喉咙毛骨悚然地青肿,不仅有手指的印迹,而且被两只强壮的手捣碎撕裂了,这必须是在放弃****之心后才做得出,直到死了很久之后,还一直这样保持骇人的掐住。胸膛、喉咙、脸都是潮湿的,衣服湿透了,露珠,从雾中凝冻出来,镶嵌在头发和胡须里。

看着这些,两人一声不吭——差不多只是匆匆一瞥。然后霍克尔说:

“可怜的魔鬼!他被粗暴地施刑。”

叶赖尔森警醒地扫视着森林,他的猎枪用两手端着,打开了扳机,手指扣在板机上。

“疯子的杰作。”他说,他的眼睛没有从扫视树林的工作中收回来。“它准是布朗斯科姆的同伙干的。”

有个东西半埋在乱糟糟的树叶和泥土里,引起了霍克尔的注意。它是一本红色皮面的袖珍书。他捡起来,打开它。它是应急的备忘录,在第一页上写着一个名字“哈尔宾·福雷塞”,后面几页是红色的笔迹——好像是匆忙写就的,勉勉强强还看得明白——那些一排排的诗行,****尔大声朗读,而他的同伴继续审视着他们狭窄世界的这种朦胧昏暗的气氛,听见水珠从每一个重负的枝头,滴下来的声音:

这神秘魔咒的奴役,我站在

这受到蛊惑的树林的幽暗里,

柏树耸立着,桃金娘缠绕着她们的绞刑架,

暗示着那些罪恶的兄弟。

摇曳的柳树与紫松密谈,

在他们之下,是仇恨的龙葵和芸香,

还有永恒的花朵一直编织奇异

阴森的事情,恐怖的荨麻在生长。

密谋的幽灵在幽暗中耳语,

仅有一半听得清,坟墓寂静的秘密,

血从树上滴下,叶子

和一朵红润的花在迷惑的光中闪耀。

我大声喊叫!——魔咒,纹丝不动,

让我的精神和我的意志入睡。

没有灵魂,没有声音,没有希望,唯有孤独,

我努力挣脱这病态的荒诞预兆!

最后看不见——

****尔停下来,不能再读。原稿在这一行中间中断了。

“这诗的声音像拜勒,”叶赖尔森说,他的行事方式里有一些学者的东西。他减少了他的警戒,站着向下注视尸体。

“谁是拜勒?”****尔颇不在意的问。

“马龙·拜勒,一个国家早期历史上很是有名的家伙——在一个多世纪以前。他的作品忧郁,令人窒息,我有他的作品选集。这诗不在其中,可能错误地遗漏了。”

“这里天气真够寒冷,”霍克尔说,“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必须从拿帕叫来验尸官。”

叶赖尔森什么也没有说,但顺从地走开。他从死者头部和肩部躺的那块略微高一点的地面经过,他的脚碰到腐烂的树叶下的一个东西,他费力地踢出来去察看,它是一块落下来的床头板,上面色彩鲜明地写着几个几乎不能解释的字,“凯瑟琳·劳万。”

“劳万,劳万!”****尔突然兴奋地惊叫,“噢,那就是布朗斯科姆的真名,他和这妇人并不是夫妻关系。赞美我的灵魂!它是怎样的福至心灵——谋杀那位妇女的人的名字有了,就是福雷塞!”

“这里面存在某些卑鄙的神秘,”叶赖尔森侦探说,“我憎恶这类事。”

他们从迷雾中走出来——看起来离坟地很远了——一个大笑的声音响起来,低沉,从容不迫,没有灵魂的笑,与在不毛之地内夜晚潜行的鬣狗的笑相比,没有更多的快乐。一个大笑慢慢地增强,上升出来,响亮,更响亮,更清晰,越来越清晰得让人毛发直竖,直到它们那狭窄的循环的想像之外的顶点,这种大笑如此不近人情,如此没有人性,如此凶猛冷酷,它降落下来,让两个“猎人者”产生了无法形容的敬畏!他们既不能移动武器也不敢想到武器,骇人的声音的威胁不是用手来接触到的。它慢慢地消逝下去,现在它渐渐止息了,最后的一声喊叫消隐在他们的耳朵里。它最后退到远方,没有快乐和机械地持续着,直到忘记这一切,下沉在寂静中,庞大地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