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三个人都没什么兴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丝毫没有生日的气氛。高星还在为学校里打架的事担心。在路上她老子已经嘱咐她,回家后千万不能露出“破腚”,这事一旦被她老妈知道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尽管如此,毕竟自己心里有鬼,高星只是闷着头一声不吭地扒拉着自己的饭;李素琴其实已经发现了高星的不正常举动,但是她尚未从打火灶爆裂的阴影里走出来,也就没有追问,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始终都皱着眉头;唯独高德明,表面上嘻嘻哈哈地喝酒试图活跃气氛,而实际上心早就飞到楼上那把壶上去了。有一个问题始终让他不解,文丽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地送一个如此贵重的宝贝给他呢?
高星和李素琴先后吃完饭离开餐桌,只剩下高德明一个人。他觉得索然无味,就把桌子收拾了下去,看了看仍然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李素琴,便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动作娴熟地在电壶里烧上水,又往另一把茶壶里下了一泡茶,回过身来拿起刚才被他扔在沙发上的那把老壶放在茶盘中央,一边静等着电壶里正在烧着的水,一边全神贯注地细细查看这把老壶的每一个细节。
有人曾经说过,生命的形式是空泛的,但我们却要脚踏实地;生命的本质是荒诞的,但我们却要假戏真做;生命的真谛是虚无的,但我们却要信以为真。这话还确实有很深刻的道理。想来,生活就像一条河,再硬的石头沉入河底,长年累月地被河水冲刷,也就没有了棱角,变成了一块光光滑滑的圆蛋蛋。
水开了。高德明将水冲泡在已装进茶叶的茶壶里,然后将第一泡洗茶的茶汤慢慢地倒在那把老壶上,随手拿起茶巾轻轻地将壶身擦一遍,再看这把老壶,因滋润了茶色,呈现出一派韵润的紫红,壶体显“黯然”之色,光泽内敛,如同一位谦谦君子,端庄稳重,大气使然。在他的视界里,这把历经几百年的老壶,因介入了厚重的历史和传承的久远,已经将之上升到“道”的层面,颇有《道德经》所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之风,有着韵通达面,内涵至深的风骨,再加上几百年来被玩家承接下来,壶身裹着一层年轮的包浆,不仅手感舒适,而且能焕发出紫砂陶本身的自然光泽,浑朴润雅,耐人寻味,因而气场充盈,透出了极强的生命力。在他眼里,这把养好的壶已经超出了壶本身,就像他生命中的一个元素,具有一股说不出的“神”气。
第二泡茶还没喝完,李素琴悄声地从楼下走上来,坐到高德明旁边,带着歉疚的表情对他说道:“德明,对不起!”
高德明宽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杯刚斟上的茶端到她面前说:“没什么,一个生日嘛,过不过的也就那么回事,你也就别往心里去了,喝茶。”
李素琴端过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皱着眉头对高德明说:“最近这块儿疼得挺厉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高德明知道,她说这个地方疼已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了,催了几次让她去医院她也没有当回事,他也就觉得不以为然了,说道:“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去医院看看,你就是不听,这会儿在这和我叨叨这疼那疼的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
李素琴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得轻巧啊,我哪里有时间啊。家里一摊子,单位一摊子,恨不能分成几个人用,忙得我都快成脚不沾地的飞人了。”她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忧心忡忡地又说,“你说,万一我得了个什么不好的病,撇下你们爷儿俩该怎么办呢?”
高德明瞪了她一眼,赶忙打断了她的话:“咱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你怎么不往好处想,偏偏去想这些不着四六的事,真服气你了。看来你还不是真忙,真忙的话,就没工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李素琴却很认真地说:“不是我在胡思乱想,这也很现实,听说你们男人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不过,我得好好活着,可不能让你的阴谋得逞。”
“你说得没错!”高德明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感慨地道,“而且咱们还得使劲地活,将来高星长大了结婚生孩子,咱们还得照看小外孙呢。等把好日子都过了,咱们再考虑死活的问题。我估摸着我肯定能走到你前面,到时候,你也别给我买墓地,就在附近栽一棵树,我死了以后,骨灰就埋在树下。让高星记准了地方,等你也死了的时候,就把你也埋进去,那时候咱俩就团聚了。”
李素琴“扑哧”一声笑了:“你说咱俩这不是闲的嘛,在这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她忽然看到了茶盘里的那把老壶,惊讶地问,“这是你刚买回来的?”
高德明摇摇头道:“这把壶我可买不起,是一个同学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知道我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今天专门给我快递过来的。”
李素琴撇了撇嘴,醋意十足地说:“是你过去的梦中情人吧?叫文什么来着?这么多年还惦记着你,真不容易。”
其实李素琴说得没错,高德明在大学里的确有过那么一个人,但并不像她所说的是什么初恋情人,充其量也就是单相思罢了。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女同学叫文丽,人长得挺漂亮,但是也挺傲气。在读大学的时候,高德明一直都暗恋她,但是她却对高德明没有任何反应,后来毕业了,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还是在高德明和李素琴结婚的晚上,俩人温存完了之后,李素琴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在被窝里就逼问高德明:“你老实给我交代,过去有没有和哪个女的谈过恋爱相过好?”
高德明开始还咬牙,表现出一副打死都不说的英雄气概,可架不住李素琴的挑逗和软磨硬泡,被熊熊燃烧的欲火给折腾了半天,实在熬不住了,只好把这事给招了。新婚之夜的李素琴竟然光着屁股从高德明的橱里把他们的毕业照找出来,让高德明指给她看是哪一个。高德明无可奈何只好指了指站在最旁边的一个说,就是她。李素琴趴在照片上仔细地研究了那女人的长相,就撇撇嘴说,很一般嘛,还至于把你迷成这样?所以,高德明一直感觉自己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傻最蠢的事,直到今天,李素琴还时不时地拿这事来揶揄他。
高德明瞅了她一眼,无奈地说:“你呀,什么事儿也都往这事儿上扯,都这把年纪了,你还吃的哪门子醋啊。再说,这壶和她有什么关系?”
李素琴往高德明身上靠了靠,刁蛮地嗔道:“就吃醋就吃醋,你想怎么着吧?有本事你到公安局告我去!”
喝了两杯茶,李素琴就下楼洗漱去了,高德明还在独自欣赏那把茶壶。李素琴洗完了就进了卧室,拿了一本书躺在床上胡乱地翻看。看了一会儿发现高德明仍然还没下来,以为高德明睡着了,就在里面德明德明地叫。高德明在楼上听到了李素琴的呼喊,明白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暗号,就恋恋不舍地将茶壶放回茶盘。结婚已经十五六年了,只要老婆一叫“德明”,就说明今天晚上要有那事。高德明忽然想起了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第一次和她做爱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称呼他的。那一声呼唤真是拿人魂魄,高德明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没了,像一头饿急了的狼,忘乎所以地扑在她身上。那一次使高德明终生难忘,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做完了之后,高德明发现自己的床单上留下了一块血迹,当时他就后悔得不行,如果这要是在新婚之夜该有多好?事后他又自己安慰自己,权当这就是新婚之夜吧。听到老婆在卧室里喊他,就吭了一声,然后把电视关了进了卧室。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灯,黄黄的给人一种很有欲望的感觉。高德明就麻溜地脱衣服上了床,在被窝里摸摸索索。结婚这么多年来,虽然日常生活中免不了磕磕绊绊,可和谐的夫妻生活始终如一,尽管次数在减少,但是质量从没降低,几乎每一次他都能把李素琴送上“嗷嗷”直叫的高峰,而他也能在她癫狂的同时得到极大的满足。
说起来,高德明是属于那种很刻板的男人,无论什么事都按照一成不变的程式进行,就连床上那点儿营生,他也一直都是严格地按照程序一步一步进行,从脱衣、上床、摆正位置到插入,必须依照固有的习惯进行。有时候李素琴忍不住想变换个花样换一下方式,比如在沙发上或者在卫生间,可高德明却不能接受,他的理论是,做爱就必须在床上,就像吃饭一定要用碗和筷子一样。之所以如此,源自他读大学时的一次梦遗,当然这也是他深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绝对不能吐露一个字。于是,从青年到中年,高德明已经经历了“奔腾”、“日立”和“正大”三个年龄段,在床上始终都是一成不变,而李素琴也早已经背熟了他的这个套路,所以也就不再勉强,随着他的活动频率一点一点地达到高潮。在这个平台上,高德明表现得游刃有余,自始至终都非常投入,充分体现了一个正值当年的男人,旺盛的精力和强烈的欲望,每一次都把李素琴伺候得通体舒泰如死如仙。
李素琴似乎表现得比往日更加主动,高德明刚一上床,就被她一把揽过去。那种迫不及待甚至让高德明感觉有些招架不住,还没等他准备好,李素琴就高抬起两只脚挂在了他的脖颈处。莲足香馥,玉腿修长,肌肤胜雪,花蕊幽深,高德明当然按捺不住。直接撩枪上马,真个是苦干实干,弄得如蛙陷淤泥,燕语莺声,扑哧不绝。闺帐兰房,襄王再遇神女;男欢女爱,虎汉岂容娇娘。
高潮突如其来的那一刹那,会有灵魂出窍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虚无而空明。高德明和李素琴都沉湎其中,紧紧地抱在一起,没有任何的交流,却能体味到对方的灵魂因为彼此而存在。似乎,这种飘飘然的快感,就是所谓的涅槃寂静。
四、编故事给老婆听的男人
完事以后,高德明翻身下床,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让自己平静下来,两眼漫不经心地望着还躺在床上轻轻抖动的李素琴,似乎是在回味刚刚结束的一番波澜壮阔,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把他给吓了一跳,心里还在暗自思忖,这个时间是谁打电话?
电话是他小姨子,也就是李素琴的妹妹李玉婷打过来的,哭哭啼啼的要找她姐姐。高德明觉得纳闷,就随口说了句:“找你姐姐打我的手机干吗?”然后就将手机递给了还沉迷于兴奋中的李素琴。
高德明从李素琴嘴里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一段时间李玉婷正在家里闹感情危机呢,原因是她发现自己的老公纪建国最近行踪很诡异,经常半夜三更才回家,而且时不时地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短信。人到中年,无论家庭还是事业,都处在一个高度危机的阶段,尤其是夫妻,经过了漫长的婚姻生活后,随着来自各方面压力的不断提升,也都显出了疲惫。过去的激情变成了友情,以前的爱情化作了亲情,曾经如胶似漆难舍难离的恩爱,到了这个年龄呈现出了疲软,什么柔情,什么蜜意,什么卿卿我我,都变成了记忆中的一个符号,就连床上那点儿事都成了一种模式。男人似乎都成了柳下惠,面对老婆的裸体也变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如蜻蜓点水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之后便后背而对各自沉眠,甚至连一句相互安慰的话都没有。
说起来,李玉婷的个性中似乎有一种先天的强势和优越感,与她姐姐李素琴的低调相比而言,无论生活、家庭、事业,李玉婷自觉都要压了姐姐一头,两姐妹像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早先她很瞧不起高德明,总是用四十五度的眼神外加一脸欺负人的嘲弄,以凌人的盛气乜斜着打量高德明,从不用正眼去瞧他,只要当着她父母的面,张口就说我们家纪建国如何如何,言外之意就是高德明根本不行。后来高德明下海,李玉婷依旧还是满脸的不屑,用讥讽的口吻对李素琴说,他这种人也做生意,别生意做不成,到头来把你也赔进去!再后来看到高德明真金白银地拿回来了,买了汽车换了大房,就撇着嘴醋意十足地在背后说道,再有钱也是个个体户!
这就是李玉婷。
和所有奔波在职场的女人一样,李玉婷视自己的身材和脸蛋如生命一样重要,已经三十七八岁眼看就要奔向四十的她,由于平时注重对皮肤的保养和装修,从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她在一所大学里教经济学,平时也不需要坐班,就在外面捞外快,往来于各个企业做兼职培训讲师。培训师这个职业可是时下的一个热门职业,企业要发展,就必须从企业文化入手,似乎有了文化,企业才能进一步地发展,于是各大企业一窝蜂地上,毫不吝惜这笔培训开支。这样一来,学校教经济的教授们一时成了香饽饽,可以随心所欲地利用“业余时间”去企业讲课,一堂课很轻松地讲完,便腰包鼓鼓,差不多有一个月的工资那么多,收入相当不错。难怪有人编成短信说:这年头,教授摇唇鼓舌四处走穴赚钱,越来越像商人;商人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医生草菅人命,越来越像杀手;杀手出手麻利不留后患,越来越像医生;流言有根有据事实基本准确,越来越像新闻;新闻捕风捉影随意夸大,越来越像流言。
对于奔了四十的女人来说,这是一个很残酷的年龄,上有老下有小,来自于工作、家庭和社会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人也从这时开始渐渐老去。尽管各种品牌的高级化妆品应有尽有,再加上美容院帮忙,使用现代化科技手段能把一张脸盘子装修得天衣无缝,皮肤黑了能够漂白,扩眼睛垫鼻梁,把个塌塌鼻子眯缝眼变成高鼻梁大眼睛的美人,也可以把一对松松垮垮箭头冲下的乳房给重新打造得丰满而坚挺,黄脸老婆愣能给整得像个白白嫩嫩的少女,让人根本就无法猜出实际年龄,还可以在腮帮子上凿出俩酒窝,甚至还能把男人变成女人让女人变成男人。可是无论用什么样的现代化手段把自己的脸装修成什么样子,毕竟时间的痕迹已经像树木的年轮一样细密地刻在了眼角和下颌处,真实地记录下从少年到中年这段并不十分漫长的岁月。
而她老公纪建国,现在也恰好处在一个升迁的关键时刻。纪建国是政府一个负责土地审批部门的副处长,今年刚好四十岁。混在政府机关的人,如果还想继续往上爬,保持自己的形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给领导和上司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并且要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状态,没事的时候要经常去卫生间照镜子,以检查自己头上是否已出现白发,一旦发现必须立刻焗油。这些身处机关深宅的老男人们实际上活得也很累,他们最担心自己那张脸会露怯,所以必须每天精心收拾,像女人用的紧肤水、男人用的化妆品,他都必不可少,花在脸上的工夫不比一天所要做的工作少,而且还要做得很自然,不能被别人看出自己是刻意化过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