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本身从未摧毁任何东西,而只是将隐藏在你里面的东西带出来,显露出隐藏的东西。如果爱藏在你里面的话,婚姻会将你的爱带出来。如果爱只是个伪装或是圈套的话,迟早会消失,那时你的真实面目、丑陋的人格会浮现上来。
二十五、所谓情,不过是过眼云烟
同文丽、姜宝山等人这顿饭还没吃完,高德明心里惦记着躺在医院里的李素琴,就打了个招呼带着高星提前离开了酒店。在座的所有人也都理解他,所以也都没多说什么,姜宝山要安排自己的司机过去送他,也被他拒绝了。刚走出门,文丽就追出来,抱歉地说:“德明,今晚上怠慢你们俩了,希望你能够理解。”
高德明笑笑说:“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过来一趟不容易,应该是我请你才对,也算对老同学尽个地主之谊。可我现在这个情况,只能给你添堵,应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文丽摇摇头说:“你如果和我这么说话就太见外了,我隔着远也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递给高德明,“这个卡里有点儿钱,你拿去给夫人买点儿滋补品。”
高德明执意不肯收,文丽只好硬给塞到他手里。当两只手接触到一起的时候,高德明只觉得像通上电流一样,全身都酥了。过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儿来,看着她的脸言不由衷地另开了个话题道:“对了,我还差点儿又给忘了,前几天你要的那些货收到了没有?这阵子我简直都快忙晕头了,什么也顾不上。”
“都收到了,放心吧。真是难为你了德明,在这么个时候还给你添这么多麻烦,事后想想我也太不懂事了。”
“这倒没什么,都是安排我下面的人去做的,我什么都没管。你那个朋友有没有说这批货的质量是否有问题?”
文丽眼珠子来回滚了几圈后,才说道:“只要不牵扯你的精力和时间就好。这样吧,我是明天晚上的飞机回上海,上午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再谈好吗?”
高德明想了想说:“行,你忙完了就给我电话,我等你。”
出了酒店,刚好过来一辆出租车,高德明犹豫了片刻,就对高星说自己想走走,让她独自上了车先走了,而他则一个人沿着马路慢慢地往回走。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走过了,马路上除了几辆偶尔驶过的出租车外,早已没有了白天的那种嘈杂和拥挤,夜色中他感到一种久违的释然,而心则被黑暗漫无目的地包围,透不过气,无助地看着马路中央蹿来蹿去的出租车,带着啸叫绝尘于漫漫黑夜。也许在这看上去略显陌生的城市街道上行走会让这些焦虑和慌张少一点吧,可他的内心却在不停地呼喊,世界这么大,我终究该去向哪里?路边的池塘,在月光下泛起点点水晕,片片荷叶包裹着黑夜,由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点燃着夜晚的静谧,隐隐看到露于荷叶之上的莲蓬,随风摇曳,如一个个夜间的精灵在轻摆平静的水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禁不住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着,仿佛是与这个夜晚在共享这空灵的寂寞。
想来,四十多岁的人,直到今天才算明白一个看上去很简单的道理:所谓情,不过是过眼的云烟,在生命这条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路途中,只是一个曾经驻留的符号。如眼前这一汪池水,光阴流觞,曲水盘桓,一腔清辉堪比月华流荡,掌合清香,有情自淼淼,无意也潺潺,不求满目光灿灿明晃晃,只是希望能俯下身去,解开自己种下的禅,拂拭自己播下的缘,以换回一个曾经的自己,找寻另一条生命轨迹。
人人都说缘,可这个缘不是树上的叶子,信手可撷随手可弃,却是不易得最易失。比如李素琴,这么多年来,早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明明心里很烦,可偏偏又是他的牵挂。而这个缘又像池塘里的那片荷叶,曾以为是,却未必是,比如文丽。
池塘曾经日渐繁华,然后再慢慢落寞,然而心中的莲池却未必一并喧妍,流水清涟,从不问花期,花开与不开却与水有关,若似镌刻在心里的那个缘,只能痴痴地等。一边是繁华落尽后的寥落,一边是翘首期盼则喧妍未到的寂寞,还不如花不开,人也不曾相逢。
他叹了一口气,心底涌上些许哀伤。是啊,四十岁的人了,总喜欢把人和车比较,再好的车到一定年限也要出毛病,保养好的和质量好的车能寿命长点,但是保养不好和出力的营运车的寿命就要短点。从不到二十岁踏入大学开始,没有官家子弟的捷径,没有富有家庭的辅助,甚至没有一副能够称帅的形象,自己只能在混杂的社会里东冲西闯,在撞得头破血流的日子里,只有李素琴给他疗伤,可偏偏自己心里却装了一个毫无关系的文丽。这么多年以来,所谓的花天酒地,兄弟义气,风风雨雨经历得不少,但是到头来想想,那个时候文丽又在哪里呢?在这个社会上若要获取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你没有资格谈条件,只能埋头苦干,太现实了,人不可能都是势利眼,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势利些,自己狼狈的时候朋友少得可怜,躲瘟疫一样的远离你。那个时候,文丽又在哪里呢?
然而,在这个时候文丽的出现,必然又会给他心里增添狂澜。尚未撷得天上云,已是心路几月天,白袍宽宽,暗香盈袖,云手徐徐,弹指依依。面对即将撒手人寰的老婆和暗恋许久的梦中情人,再一次把他拖进了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潭,是决然,是不忍心然,是青鸟几欲振翼,却不担待这无望的殷勤探看。或许,两不相望,两不厌倦。将年轮串成菩提,一颗一颗手中流转。
寂然回到这菩提的轮回,翩然守候长久的缄默,真相还是幻觉,一切都从眼前飘过。有道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问题是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释义?东边日出西边雨,很多年来本以为是,却仿似非,蹉跎岁月又怎奈几度钩沉?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烟蒂夹在拇指和中指之间,用食指轻轻地弹了出去,燃烧着的烟蒂带着红色的暗火,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远远地落入了一片荷叶上,迸起几粒细碎的火星,随后便消失。
面对池塘,如同面对过去,像一场散了的电影,一个个镜头重新在脑子里滑过。不同时代的形象和往事,交替更迭在思绪中,李素琴、文丽,文丽、李素琴……传统的道德和时下的情爱,竟然成了一对不能融和的矛盾。锦年绣时,韶光已逝,过去的只留下点滴碎片,残存在心底那个永远都不敢打开的硬盘中,只有偶尔才触及那些泛黄的记忆。就像那把老壶,不过是一个意念中的臆想罢了,更不知此番又将面临怎样的捉弄。脑子里只留下文丽风姿绰约的身影,还有那个迷人的微笑,似乎含情脉脉,似乎又什么也不是。
高德明不知不觉地就这样慢慢走回了家。推开门后见高星的房间里还开着灯,就轻轻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发现这丫头还趴在电脑上,耳朵上挂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唱着什么,同时在津津有味地翻看着网页。高德明连叫了她好几声,她竟然毫无反应,就直接走过去,站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下可真的把她给吓坏了,只听到她“嗷”地惊叫了一声,身体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步蹿出去老远,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看清楚是她爹后,极不满意地尖着嗓子叫道:“高德明,你是不是打谱要吓死我啊?”
高德明却板着脸问道:“你怎么还不睡?没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边说,目光一边瞄向了电脑屏幕上的博客网页。还没等他看明白写了些什么,高星就冲过来将他推到了一边,以极快的速度摸过鼠标关掉了浏览器。
高德明闹了个无趣,就转移了话题:“刚才吃饭的时候,姜总给你的那个红包呢?”
高星撇着嘴道:“干吗?那是人家姜大爷给我的,你还惦记什么?”然后又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块手表,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道,“不过你这个同学简直太帅了,我刚才在浪琴的网站上查了一下,这块手表好几万哪,而且是林志玲代言的。哎老爹,你给我说说,你们俩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儿意思?”
经她这么一问,高德明就像被孩子揭到了短处一样,脸腾地就红到了耳朵根,支支吾吾地说:“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高星得意地说:“哈,被我猜中了吧?我说嘛,如果真的就是一个普通同学的关系,怎么会出手这么阔绰。”
高德明却淡淡地一笑,心不在焉地说:“哦?是嘛?哎,高星,我问你,你觉得今天这个阿姨怎么样?”
高星两眼一直都没离开手上的那块手表,随口说道:“人还挺仗义,其他没什么。”话刚说完,她立刻就警觉地瞪大眼,看着他的表情反问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有想法?你是不是打算让她做我的后妈?”
高德明几乎没加思索地顺嘴就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高星鼻子里“嘁”了一声道:“哟,看样子你还来真的了?高德明,你可别忘了,我妈还没死呢,我妈就是死了,她也不合适。看她那个劲儿劲儿的样子吧,给了这么块破手表就能收买我的心了?告诉你,没门!”说着,就把那只手表给扔到了床上。
高德明没再说什么,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很长时间没有睡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先在厨房里熬好了汤药,连同早饭一道带去了医院。在走廊里路过护士站的时候,一个护士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张欠费单子。他接过来一看,竟然已经欠费三万多了,其中仅住院的病房费用就超过了两万。他的心有些疼,嘴上却没吱声,只是将欠费单子装进口袋,对护士笑了笑,然后就进了病房。
看上去,李素琴的精神要比前两天好了很多,脸上也显出了血色,这让高德明感到颇为惊奇,暗忖这中药的功效还真不得了,只吃了一服药,人的精神就大不一样了,这要是继续这么吃下去的话,应该会越来越好。
高德明也没往多处想,给她洗过脸,伺候她吃完了饭,想起上午和文丽的约定,刚要打算对她开口说要去公司转一圈看看,却没想到被李素琴拉住他的手说:“德明,你今天就别出去了,陪我在这坐会儿。”
高德明苦笑了一声说:“我得到公司里筹钱去,咱现在已经欠费了。”
李素琴却笑了笑,语气显得异常冷静,看着他说:“我估摸着这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想我怕是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临走了,有些话我得和你说道说道。”
高德明闻听此言,只觉得后背像是吹过一阵冷风,“嗖”地冷遍了全身,随即一股冷汗顺着脊梁沟就流下来。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听着她颠三倒四地继续说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爷儿俩,我走了,谁来管你们哪。你倒是好说,我走了以后你肯定还得再找一个,找吧,只要能对高星好就行,我在地下也能安心。就怕再找个不省心的女人,往后的日子高星可就要受苦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呀,就别在外面想三想四了,实际上你和玉婷倒是也挺般配,都是识文解字的人,比我强多了。她在我跟前也好几次说起过你,看样子是对你有意思,正好,她现在是单身,一个人带个孩子不容易,有她我还能放心,毕竟是姨娘,起码她不会亏待了高星。这些年,你在外边打拼不容易,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给咱们家攒下了点儿钱,存折都放在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里,密码是你的生日。这些钱你不要乱花,给高星留出她上大学的钱,再把房子装修一遍,我看你们就办了吧。德明,还记得咱俩前两年没事闲聊的时候说过的话吗?将来有一天,咱俩无论谁先走了,不要去买墓地,多花钱不说,那地方也太挤了。现在我要走了,你和高星到海边的坡地上去挖一个坑,栽上棵树,我就在那里等你,将来你走的时候,让高星把你给我送过来,咱们俩也就团聚了。”
高德明的头上如同响起了一声炸雷,把他给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这种生与死之间的对话,对他的灵魂无疑是一种强烈的震撼,将他的魂魄也一同带走,茫然的似在云际间乱转,在缭绕的云雾中,找不到该走的路径,以至于让他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不停地颤抖。过了好久,他才惊愕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而胃里就像倒进了一瓶老陈醋一样,烧灼得利害,扯动着五脏六腑一起上下翻腾,甚至已经忘记了痛。随后,眼前变得逐渐模糊了,大颗的泪水禁不住滚落下来,他用力地握住李素琴的手,泣不成声地说:“素琴,咱们来生还继续做夫妻!”
李素琴脸上带着明显的凄楚,惨然地说:“德明,你是个好人,和你过这一辈子,我没有遗憾。只是我这人不大讲理,让你受委屈了。不过如果真有来生的话,我可不和你过了,太累!我呀,得找一个有钱有势的人,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低声啜泣,两人的视线立刻都往门廊方向看去。高德明赶忙把脸上的眼泪擦干,走过去一看,见是李玉婷倚在门廊的墙上,看样子已经来了好长时间了,只见她双手捂着脸,却挡不住如雨一样的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她踉跄着走进来,扑到李素琴的怀里失声痛哭。
李素琴抚摸着妹妹的头发,表情依旧很安详和泰然,仿佛不是要面临着死亡,而是要出一趟远门一样,不慌不忙地说:“你也不要太难过,刚才我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还记得咱爸临死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吗?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所以,我已经都想明白了,你们就让我高高兴兴地走,不要让我看到你们的眼泪。”
李玉婷点点头,从皮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脸,然后转过头对高德明说:“姐夫……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和我姐还有些事要说。”
因为李素琴的一席话,让高德明见了李玉婷后反倒显得很不自然,经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感觉到了一种解脱,忙不迭地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医院。这个时候他满脑子想的还都是李素琴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便开着车在马路上瞎转,稀里糊涂地竟然到了自己公司楼下。
既然来了就上去吧。高德明心情沉重地走进办公室,却见办公室里冷冷清清,除了倪亚兰一个人趴在电脑上玩偷菜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而且所有的办公桌都是空的。高德明觉得有些诧异,忙问倪亚兰:“人都哪里去了?”
倪亚兰神秘地笑了笑说:“人都走了。”
高德明一听就急了:“都走了?你怎么能让他们都走了呢?要知道,好几个人都是跟着我从创业开始的,我承诺过他们,等公司发展好了,一定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你怎么能让他们都走了呢?”
倪亚兰却显得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说:“你先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再有两个月咱们这里的房租就要到期了,物业公司来催了好几次,我想了想,觉得与其继续在这个破写字楼里混,还不如再另外选个地方,重打锣鼓另开张呢。考虑到下一步咱们还得有更大的发展,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利豪大厦十八楼一次性给买下了,所有员工都已经搬了过去,现在也都没有什么业务可做,就请了一个营销专家给他们上培训课。同时我代表你重新注册了一个新公司,名字叫天德名绅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金两千万,你还是老板,占股本的百分之五十一,也就是说,你现在的身价值一千万,无论你将来做还是不做,利豪十八层都有你的一半股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