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年危机
2678900000029

第29章 生命是一团欲望(4)

直到坐下后,纪建国才知道杜占举这趟过来是办了件怎样的私事。因为李玉婷没在家里住,他还不知道李素琴得了肝癌的事。这期间,他曾经给李玉婷打了无数次电话,要求和她当面谈谈。起初李玉婷的态度还非常冷淡,只说一句“没什么好谈的”就把电话挂断,接下来再拨过去,就无法拨通了,毫无疑问,李玉婷把他给拖进了手机黑名单。当他得知堂堂杜司长为了高德明的私事专程从北京过来给张罗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吃惊倒不是因为大姨子得了癌症,而是杜占举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上次在一起吃饭只知道杜占举和高德明是同学关系,却想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会这么铁!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在暗骂高德明,人们都说,连襟连襟,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小子有如此死硬关系,竟然还在装低调装深沉呢!

菜点得并不是很多,但是非常精致,几乎全是高德明过去听说过但没有见过的,什么鲍翅盅燕窝汤之类在这里已经不算什么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松茸虫草之类,还有阿尔卑斯山的松露、意大利的羊肚菌都粉墨亮相,总之,只要能上的顶级食材全都上齐了,相反燕窝鱼翅倒成了陪衬。然而,与酒相比,桌上的这些菜就又算不得什么了。每个人眼前都摆着一瓶红酒,高德明只瞄了一眼酒瓶上的商标“Lafite”,直接就拼出来,这酒竟然就是江湖传说的波尔多红酒至尊——法国拉菲!况且,这帮败家子们把一瓶四五万的顶级红酒当成四五块钱的啤酒那样,杯子一碰就干,然后再加满,继续再干!

三杯酒下肚,酒桌上的气氛就开始活跃了,除了高德明外,另外几个人都是在狂拍杜占举的马屁。让高德明倍感称奇的是,如果男人那张嘴一旦像抹了蜜,就像是被寺院方丈开了光似的,那个谄媚劲儿比女人还要肉麻许多。纪建国和姜宝山你一言我一语,配合得相当默契得体,围绕着杜司长为了老同学专程此行展开话题,对杜占举展开了蜜语“围攻”,杜司长之所以有如此行动,充分说明了杜司长骨子里有“铁肩担道义”的男人豪气,这么仗义的朋友,我们再不交往的话可就真成了笑话了,云云,一个又一个美丽动听的口头奖状全部都颁给了杜占举。

可能杜占举早就听惯了这一类的马屁语言,所以显得很是淡定,不紧不慢却一语双关地说:“没听人家现在都怎么说吗?喝酒出友人,跳舞出情人,炒股出疯人,忽悠出名人,实干出庸人,读书出傻人,做官出富人,勤劳出穷人。忙碌的领导在包厢里,重要的工作在宴会里,干部的任免在交易里,工程的发包在暗箱里,该抓的工作在口号里,应煞的歪风在通知里,扶贫的干部在轿车里,宝贵的人才在悼词里,巨大的成绩在水分里……”

这场面唯独高德明是旁观者,通过他们之间的对话,他基本上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三个人实际上都在各自拨拉自己的算盘,不外乎是以李素琴的此次生病为噱头,以攫取各自的所需。纪建国不用说,他巴结杜占举是为了当官,姜宝山是要通过杜占举使云海化工顺利上市,杜占举也绝非是个什么正人君子,言谈举止之中,毫不掩饰地传递出一条一条要钱的信息,而高德明却在三个男人当中扮演了一个决定性的角色——道具!

高德明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高德明过去只是听说官场上有买官卖官的现象,却想不到自己亲眼所见,而且如此赤裸裸地丝毫没有掩饰,这么一根卑鄙龌龊的歪歪枝,竟然嫁接在李素琴这棵病树上,让他着实感到了震惊。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几次都想起身离开,与其在这里陪着这帮混蛋扯淡,还不如回医院去陪李素琴。李素琴现在是最可怜的人,罹患绝症却不自知,还在天真地盼望自己能早一天出院,继续当他的管家婆。然而,她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却成了眼前这几个人的绑架对象!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往外冲,想趁机说一句回医院的话,但是却被杜占举和纪建国用眼神给制止了。

临近结束的时候,杜占举才双手作揖而语气却模棱两可地对姜宝山和纪建国说:“德明是我一生的朋友,也是我能为他豁出性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还要拜托你们费心照应,和他的事相比,你们的事那还叫个事吗?千万别以为花个十万二十万吃顿饭就是个了不起的大事!”

虽然后面这一句挺歹毒,可还是让高德明感觉到些许欣慰,看来真的应了某官员的一句话,贪官做的只是坏事,但不一定就是坏人,至少从杜占举身上就能强烈地反映出来。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悲哀,在我们人类中,每个成年人都是带着枷锁的生命。可是,如果你说谁戴着枷锁,他会很不高兴的,因为,他们是欢欢喜喜相互戴上枷锁相互扭结在一起的!

因为有了姜宝山的关照,李素琴在医院的这段时间还算愉快。院长事必躬亲,几乎每日亲自查房,护士长亲自上岗,后面跟了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喽啰,个个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再加上姜宝山隔三差五,纪建国三天两头前来探望,鲜花果篮摆了一大堆。谁也不知道李素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于是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几乎每一个从门前经过的人都觉得住在这里的女病号很神秘,忍不住很好奇地伸头多看一眼。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高德明也只有咬住牙捱,每天一如既往地到医院“上班”,身体上的劳累加上精神上的压力,仅短短几天工夫,高德明就明显地瘦下去一圈。一直到李素琴动手术的前一天下午,高德明照样还是来到医院陪她,继续给她讲今天所看到的故事。李素琴听着,就叹了口气说:“一天一天地在这熬,这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一站哪!”

高德明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给你讲个天的故事。一个老师到农村去,老农民搞不清楚一天和一日之间的关系,老师就慢慢地做解释,说一天等于一日,一日也就是一天。老农民听了,很惊讶地看着老师说:一天一日还行,一日一天谁能受得了哇?”

李素琴听了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高德明啊高德明,平日里都说你是个没有幽默感的闷葫芦,谁知你肚子里也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搜刮来的?”

高德明实话实说:“都是些手机短信。”

李素琴忽然变得安静了,两腮出现了一抹绯红,热辣辣地望着高德明说:“这两天辛苦你了,等我做完手术出院,你就解放了,回家我好好伺候伺候你。”

一句话把高德明说得心里酸酸的,眼圈顿时就红了,深埋下头不敢看李素琴。李素琴接着又说:“德明,我想回咱家看看。”说着,她的手就摸向了高德明的裤裆。这一举动把高德明给吓了一跳,连忙抬头鬼祟地看了看左右,发现病房里并没其他人,这才放了心。李素琴吃吃地笑着,低声道:“瞧你那没出息样儿,我这是在摸我自己的男人,又不是胡搞,你怕什么?”

高德明慌乱地说:“这是在公众场合,还是要适当地注意一下环境和影响。”然后就趴到李素琴的耳边小声地问:“想了?”

李素琴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回家,明天早晨我再把你送回来。”

从刚一进门,李素琴就想迫不及待地抱住高德明,可家里毕竟还有李玉婷和高星,不敢过分造次,心不在焉地聊聊天,之后才去卫生间洗澡。

这一场爱做得天昏地暗,使两个人从心灵到肉体都被自己的行为所震撼,每一寸肌肤到每一根神经所经历的痛快,都使两个人终生难忘。当闸门打开的时候,渴望至极到了任何一句语言都是那么苍白和多余,只有亲身体验的汹涌波涛无数次地冲击灵魂深处,呼叫着,呐喊着,呻吟着,把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到正在发生的行为里,在酣畅淋漓中耗尽自己全部力量。此时此刻,他们宁可就这样在疯狂中噬掉自己的生命,把自己的所有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在激烈的交合中,上升着,上升着,上升着……

高德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精疲力竭地半倚在床头上,从桌子上拿过自己的香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大口,却被呛得直咳嗽,须臾间,一股莫大的悲戚涌上心头,两滴硕大的泪珠挂在脸上。他知道,这将是他们夫妻最后的恩爱绝唱,而李素琴也未必不知,从他们的配合中,高德明已明显感觉到,李素琴是在做生命的搏争,她希望把自己最完美的留给同舟共济十几年的高德明。

二十、人格被绑架比人被绑架更痛苦

李素琴做手术的那天早晨,高德明让高星去学校请了假,一大早就陪着他一起把李素琴送回了医院。在此之前,高德明担心高星过早知道了李素琴的病情会影响她的学习,就没有告诉她实情,只说出差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倪亚兰却在短信上把李素琴的病情告诉了高星,高星收到短信立马就懵了,一路狂奔地回到了家,一头就扎进高德明的怀里,闹腾着一定要到医院去陪妈妈。高德明欲哭无泪地看着她,只好对她说:“你去可以,但是不许哭,不能让妈妈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更不能因此耽误了学习。”

高星哭着答应了,洗把脸就跟着高德明去了医院。可孩子毕竟是孩子,一路上虽然默不做声,表现也还算正常,但当她进了病房看到身穿条纹病号装的李素琴后,人还站在门口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躺在病床上的李素琴一改往日的严厉,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把闺女招呼到近前,两手搂着她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来回摇晃着她的脑袋问:“傻丫头,见了妈你哭什么?是不是在家受委屈了?”

高德明生怕高星的嘴秃噜了说出实情,急忙解释说:“没事,这几天你不在家,她可解放了,天天上网不正经学习,让我给骂了一顿。”

李素琴就埋怨地说:“你这人也真是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冲孩子发什么脾气?上网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还上网呢。”说着把高星叫过来,拍了拍高星的脸说,“等我出院回家再给你报仇。”

高星忍不住,趴在李素琴怀里哭了。李素琴笑着数落道:“都多大了还哭鼻子,你羞不羞呀?我知道,宝贝丫头是替我担心哪,你就放心吧,和你爸在这里等我,妈进去一会儿就好了。”

这时候,李玉婷搀扶着她母亲也来了,老太太人还没走进来,就已经号啕大哭,旁边的人都跟着一齐掉眼泪,把老太太拉到一边。其他人都站在门外,没人进去,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被李素琴发现点什么破绽。

护士进来给李素琴插上尿管后,李素琴让高星到外边去,把高德明拉到自己的跟前,眼睛里闪烁着极强的求生欲望,压低了声音问:“高德明,你老实告诉我,我这个病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高德明震惊了,全身猛地一阵战栗,惊慌失措地脱口就说:“你都知道了?”

李素琴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喃喃地说道:“到底被我猜中了。”话还没说完,两滴眼泪就滚落下来。

高德明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他实在承受不住这种来自于亲情的精神压力,眼泪含在眼里直打转,连忙把头扭到了一边,哽咽着说道:“老婆,你不要担心,现在的医疗水平都很发达,只要切除了就好了,我给你请的是最好的专家,你这个病现在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