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浩想插话,告诉康宏生,党校县干班最近也专题讨论了这个问题。但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康宏生转而问周天浩,最近党校的工作都还正常吧?周天浩说基本正常。
康宏生点点头。电话响了,康宏生听了后,马上道:“好的!我马上回办公室,你们等着!”接着对吴昌茂道:“对不住了,我得先走一步。有点急事。”
吴昌茂也一点不含糊,说:“那我就不留了。天浩啊,我们一块送送康书记。”
出了院子门,车已经在等了。临上车时,康宏生对吴昌茂道:“吴老啊,多保重。至于你所吩咐的那事,我会考虑的。请放心!好吧!”
吴昌茂连连点头,周天浩明白康书记说的那事,应该是指自己的事情。他也没问。回到客厅,他斟了杯酒,又给老岳父也斟了一点,说:“爸爸,让您操心
了。实在是……我敬您一杯。”
“知道就好啊!年轻人嘛,改了吧!”吴昌茂端着杯子,正要喝,又停了,喊道:“小雪,过来。”
吴雪过来了,吴昌茂让周天浩也给她斟了一点酒,说:“今天我们三个人喝一杯。以往的事,都过去了。前车之鉴,当牢记之。你们两个人,也要好好地反省反省。咱们把这杯酒喝了!”
“这……”吴雪迟疑着,吴昌茂朝她盯了眼,她仰着脖子喝了,接着是一阵咳嗽。周天浩拿了茶过来,吴雪接了,喝了一口,咳嗽总算停住了……
应该说,这次意外之中的与康宏生书记的见面,仿佛给周天浩的生活重新照进了一缕阳光。那天晚上,虽然他还睡在书房里,但他已经感到了渐渐漫上心来的温暖。
“红色教育”考察的第四天,县干班本来拟定要向韶山进发。车行到半路,周天浩接到丁安邦的电话,问考察组到哪儿了?周天浩说快到韶山了,丁安邦说原计划是不是还有两天?周天浩说是的。丁安邦又问:“大家的情绪都还好吧?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吧?”周天浩听着,就觉得丁安邦校长的问话有些古怪,什么叫特别的事?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便告诉丁安邦:“车上声音大,听不清楚,等到了前面停下来休息,我再打过去。”
车子又行了十几里路,到了高速服务区,周天浩建议集体下来“唱歌”。下车时,任晓闵正从他身边过。周天浩瞥见她眉头紧锁,脸色也不太好。这几天,任晓闵一直都不太说话,经常一个人发呆。周天浩还曾问过她,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她说没事,只是有点累。女同志说累,情况比较复杂,周天浩也就不好再问了。
周天浩也下了车,拿着手机,找了个僻静地方,拨通了丁安邦电话。丁安邦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问问。”
“不会吧?丁校长,我怎么感觉……”
“是吧,怎么感觉?反正过两天也回来了,到时再说吧。”
“丁校长,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是不是关于我的事?还是祁静静?”
“都不是,别瞎想了。”丁安邦道。
周天浩更急了:“那……”
“好吧,跟你透露一下,王……可能被‘双规’了。”丁安邦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有谁能贴着话筒听见似的。
周天浩心“格噔”一下,忽然想起周一晚上,康宏生书记接电话时异样的神态和紧张的感觉,是不是就在那时?他问丁安邦:“什么时候的事?”
“周一晚上。还没公布,仅仅是听说。十分秘密,千万别……”丁安邦叮嘱道,“好了,不说了,你要带好学员,特别是要注意安全!”
车子重新发动后,周天浩回头看了眼任晓闵,竟然觉得她有些……至于怎么样,他也说不出来。难道她已经……或者……周天浩转过头,给卫子国发了个短信,不一会儿,卫子国的短信就到了,说“确有此事,不是‘双规’,是调查!注意保密!”
周天浩看着短信,背上一阵冰凉。
晚上,县干班的学员们就住在韶山。晚饭后,钱王孙和莫仁泽,还有几个县里的学员,开起了扑克场子。余威过来,邀请周天浩出去转转,周天浩说头有些疼,想早点休息,你们出去吧。余威笑道:“怎么了?到了这圣地,头还疼了?任书记也是,你们哪!”
周天浩一个人在房间里,洗了个澡,然后看了会儿电视。他的心里总像猫抓了一样,悬着,发慌。电视上也没什么好节目,都是些插科打浑,娱乐至上的老套路,周天浩强忍着看了半小时,终于忍不住了,关了电视,出了门。这宾馆很大,下午进驻时,匆匆忙忙,没有来得及细看。晚上正有月光,周天浩慢慢地沿着小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到了院角的亭子边。这是座八角形的亭子,据说是象征着工农红军的八角帽。月光下,亭子显得十分安静。周天浩正要上去,却看见亭子里还站着个人。这人显然也看见了周天浩,就慢慢地往下走。走到周天浩身边时,两个人都一惊。
“周校长……”是任晓闵。
周天浩也道:“任书记啊,你在这……”
“我也是随便走走,就到这了。”任晓闵道。
周天浩说:“既然到了,就上去坐坐吧。凉亭赏月,也是别有情趣的。”
“是吧?可是……”任晓闵犹豫了下,还是跟着周天浩上了亭子。亭子里的月光,像水一般,在地上飘忽着。周天浩道:“看这月色多好!想起上学时候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那意境多美。”
“可是那里也有拂不去的伤感。”任晓闵接了一句。
周天浩笑道:“是啊,人生何处不悲伤?也许人生本来就是悲观的。”
“周校长也是个悲观主义者啊!不过想来,越是理想主义者,可能就越是悲观主义者。年轻时候,谁没有理想?可是,为了理想,很多人就……”
“为理想而生,事实上也是为理想而死。当然这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哲学家说的。关键是现实,所有的现实都是与理想悖逆的。”
任晓闵抬着头,看着亭子外的月亮,那月正圆。但细看,却有一小片残缺。她低下头来,再看地上的月光,那月光分明在流泻,却又像是静止。一瞬间,她想起小时山里的月光,纯净极了,手放在里面,清澈、澄明。现在,她将手放上去,月光里却是一片迷蒙。也许月色还是从前的月色,只是心地变了。心上有了灰尘,万物皆有灰尘。叹了口气,她道:“周校长,我想问问你,什么样的选择,才是人生正确的道路?”
“这……比如?”
“比如为官,是服从潜规则,还是?再比如女人从政,是不是就得……”
“这……我觉得要一分为二地看。潜规则已经成为当下官场的显规则。大家都遵守,其实已经不是‘潜’了。因此,就必须从制度上破解潜规则,而不能单纯地从表象上来各个击破。应该说,现在想不进入潜规则,难!很难!但要相信,会逐渐地有所好转的。这是转型时期的一种既正常又不正常的现象。至于女人从政……任书记,我倒觉得,女人从政,不,确切点说,应该叫女性从政,难度和境遇比男性从政显然要大。这里面,一是因为中国毕竟是个男权国家,到现在也还是,我是指骨子里。二是因为……很多优秀的女干部,即使……也可能被猜测,被误解,被指责。”
“其实不仅仅女干部,对整个官场的理解,也有一定的偏差。比如官场中男女感情,一旦出事了,就被认定为权色交易。其实,很多是没有的,官场也是……唉!不说这个了,太复杂了。”任晓闵换了话题,道:“有时候,看见周校长和吴馆长,我觉得还是你们这样好啊!”
“是吧?也许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表象,而真相永远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周天浩笑了声,他想起刚才卫子国的短信,背上又一凉。他侧头看了下任晓闵,月光下,她的侧影静止着,如水一般。可是,谁能看见她此刻内心里的波澜呢?
起风了。
周天浩打了个冷颤,他回头望了望任晓闵,她正倚在栏杆上,周天浩道:“任书记,我感到你这几天一直……其实很多事,都不一定是自己能决定的。人总是被外物所左右。想得太多了,容易……主席他老人家曾有句诗: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是吧,任书记?”
“唉!可是……”任晓闵说着,突然停住了。
过了会儿,周天浩听见了任晓闵压抑着的哭泣声。他赶紧道:“任书记,这……好了,不要再……怎么了?是不是我……”
“没事……真的,没事。”任晓闵边说,声音哽咽着。
周天浩拍了拍任晓闵的肩膀,“别再……”
任晓闵低着头,周天浩轻轻地抱住了她。这一刻,在周天浩的怀里,任晓闵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妹妹,肩膀一耸一耸。周天浩抱着她,天地纯净,万物消失,世界在这一刻,回到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