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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县干班的学员们虽然天天都在跟经济打交道,但是真让他们来亲近经济,来考察经济,他们也不是太有兴趣的。走马观花是他们一贯的工作方式。因此在企业地转了一圈,大家也只是左看看,右瞧瞧,听着韦总和余威以及刘川他们的介绍,谁也不问什么,谁也不说什么。可能所有人都有一个心眼,就是快一点离开这投资4个亿的企业——越到里面,气味越浓了。尤其是车间里,气味像一条条虫子,蛮横地往人的心肺里钻。任晓闵掩着鼻子,周天浩给她送了块纸巾。她笑了笑,看着车间里的工人。有的戴着口罩,有的甚至连口罩也没戴。她想不出来,这些刺鼻的气味,是怎样一点点地渗透到工人们的心肺里。出了车间门,她问余威:“这气味有毒吗?”

“这……”余威转过头来问韦总,韦总一扬手,道:“微毒。我们的防护设施都是一流的。”

“一流?韦总这也太不符合事实了吧?”王立站在后面猛然道。

韦总一回头,正碰着王立的眼光。这是一双军人的眼光,也是一双一看就知道有些刚直的眼光,韦总笑着,哈哈道:“是事实哪!刚才车间里不都是有防护设施的嘛!

“可是我却看见很多工人,连口罩也没有。”王立接着道:“化工企业往内地推移,说起来是产业转移,其实是将重污染和高能耗向内地转移。我们现在太看重眼前利益了,将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余威脸色一阵难看,任晓闵拉着王立的衣角,说:“王局长,这宏观的讨论,等到了会议室再说吧。余部长,下一站是……”

余威赶紧道:“我们上车。下一站到开发区。”

仁义开发区,占地面积号称八平方公里,但实际建成区看起来也就一两平方公里而已。现在,中国几乎成了开发区的天下,到处都是开发区。有国家级开发区,省级开发区,市级开发区,县级开发区,最基层还有镇级开发区和村级开发区,甚至还出现了村民组开发区。开发区泛滥,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大片土地被工业化。中国正是一个向工业化、城市化迈进的国家,现在的问题是工业化、城市化没有从根子上深入到农村,而是先将农村的土地工业化、城市化了。究其原因,大概还是我们的政绩观出了问题。招商引资被潜在地作为干部政绩的一个衡量标准,而且成了几乎仅次于政治稳定、计划生育之后的绝对标准,也就是一票否决。干部被招商引资的绳子拴着,他能不努力地去经营?“不管什么企业,引进来的就是好企业!”多年前的“猫论”,在这里似乎有些变味了。

仁义开发区的领导,也早已等在路口了。而且,正对着主干路的企业大楼上,都悬着欢迎条幅。刘川兼任着开发区的常务副主任,这会儿,他兴致勃勃,领着大家一路看来。周天浩和任晓闵走在后面,任晓闵问:“现在这么多开发区,招商引资,招的商引的资,到底是哪里的呢?”

“沿海和经济发达地区。”周天浩答道。

“那只能说是战略转移,而整个经济总量并没有改变。”任晓闵分析说。

周天浩一笑:“你经济学不错,说到了点子上。不过,这种转移本身就带来了资本的流动。而资本的流动,同时拉动了消费和产业结构的调整。从宏观上看,还是产生了效益的。”

“啊!”任晓闵应了声,她的目光落在了正向着考察队伍而来的一群人身上。

那些人一看就是近郊的农民,或者说是刚刚进入城市的市民。农民和市民的双重特征,注定了他们处境的尴尬。他们嚷嚷着,走到了面前。而刘川显然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正和开发区的几个人在试图阻拦他们。但是,来不及了,这群人已经涌到了考察队伍里。任晓闵听见一个似乎是为首的中年人道:“你们都是县干吧?领导干部,你们评评,我们的地被收了五年了,到现在补偿费也没结清。当初许诺给我们工作,也没有。我们现在没了土地,不是农民了,可是又没工作,也不是市民。你们评评,这谁有理?”

余威正望着刘川,刘川上来,对着这中年人道:“叶大为,你不要再闹了,早跟你说过了,补偿是分期分批的。至于工作,不是有很多企业面向你们优先招工了吗?”

“分期分批?分到什么时候?到我们喝西北风了,才来?”叶大为朝后面的人一挥手,“大家说说,那企业招的都是什么工?”

“都是些重活、脏活,分明就是歧视我们征地工。”后面也嚷嚷起来了。

刘川还正要理论,余威拉过他,说:“这样吧,我带着学员们先到宾馆去。你继续处理吧。”

上了车,王立道:“现在的政策,就是牺牲一批人的利益。像这些失地的农民,就是弱者。弱者保护,在当下,就必须引起重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有人叹道。

“难什么?还不是没有把群众利益放到心里?”王立的语言中,还明显地带着军人的色彩。

立即就有人反驳了:“王局长,你是不在下面工作。下面工作的复杂性,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很多事,你要是先把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了,就没法办。有时候,难哪!可能就需要用不民主的方法,来一步步推进民主。”

“这也要看你推进的是不是真正的民主!”王立大声说,“对于那些失地农民,不是民主,而是民生问题。”

大家都沉默了。

任晓闵看了看表,也快11点了。陈然和莫仁泽也应该到了吧?钱王孙是不过来的,他在想湖那边等着。她就给陈然打电话,陈然说来不了了,正在忙着点事。她笑道:“再忙,这集体行动也得参加嘛!”陈然说:“不是不参加,真的有点……等上课了,再向班长请罪。”陈然说得油滑,她也不好再追了,只好又打莫仁泽的电话。不知怎的,一开口竟有些心虚。莫仁泽说:“我早已到了,正在仁义宾馆坐着喝茶呢!”

任晓闵放了电话,心想你倒自在。她不能确定,那天早晨,莫仁泽到底看到了多少?是仅仅看到了她,还是一直看到了她和另一个人。依莫仁泽的精明,他应该不会放弃追究事情真相的可能的。那么,他也许就一直在暗处等待着。而她是在撞见莫仁泽后半小时,再次出门确认无人时离开宾馆的。稍后,另一个人也离开了。她有种感觉:这一切都在莫仁泽的注视中。其实,就是注视了,也不过就是把一层别人老说的窗户纸给捅破了。何况莫仁泽也不一定就敢。捅破这层纸是需要勇气和底气的。莫仁泽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

车一到宾馆,莫仁泽果然就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喝着茶,见大家下来,他摸着半秃的头发,说:“我早迎接你们了。欢迎南州市委党校第24期县干班的领导们!”

任晓闵看着他,脸上洋溢的是官场上常见的那种似真非真、说假不假的笑容。这个在官场上打滚了好几十年的人,内心的世界,竟然完全被外在的呈现给遮掩了。不过,她仍然想起另一个人说的话,那个人说:“莫仁泽正在被调查,涉及到贿赂,而且数额不小。主要是卖官。”

软肋!是不是所有的官场中人都有软肋?

中午,余威的招待应该是仁义的最高档次了,有几个人喝着酒道:“余部长就差把仁义的美女上来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有了。这可叫我们乐不思蜀了啊!”余威只是笑,“仁义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美女。没有美女,是仁义官员最大的幸福!”

“这可就怪了,还是幸福?”

“没有美女,就没有……不是等于集体上了保险嘛!”余威解释完,大家哄堂一笑。

周天浩说:“这让我想起一个小故事,说沿海有个县级市的市委书记,酷好女色。50岁时,因为贿赂事发,一查,竟然有108个情妇。他所收受的钱财,也大部分花在这些情妇的身上。审判时,审判长问到这些情况,这个市委书记辩解说:‘我虽然收了一些钱,但从来没有花在自己身上。’审判问:‘你养了那么多情妇,难道还有理?’他一笑,说:‘不是我非得养,而是这个地方的女人实在太美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有之,何不受用?’”

莫仁泽笑着举着杯子,说:“这倒有理,也是资源嘛!”

周天浩也笑着,脸却有些发红。他看见任晓闵正盯着他,这目光仿佛一根鞭子,抽得他心里发疼。他低下头,吃了口菜,手机响了。他拿出一看,脸色马上变了,赶紧出了包厢,沿着走廊又往前走了十几米,才道:“你在哪?”

“你说呢?”

“静静,你怎么……你到底在哪?本来我今天准备到医院去看你的,可是……”

“我在你家里。”

“家里!你……疯哪?真的?”

“难道会是假的,要不要吴馆长接电话啊?”

“……”周天浩背后出了一阵冷汗,这祁静静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她说在他家里,就真的有可能在。这女人……

“不过,周校长别担心,我过来只是和吴馆长谈谈心,向她请教些女人方面的事。何况现在她也不在我身边。我正在卫生间呢,她在厨房,还有你老岳父吴老书记,也正在客厅里。怎么?怎么不说话了?”

“你……去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向吴馆长请教。她很热情,人真的好,比在党校里还好。我们很谈得拢。这让我想起古时候,要是真能有个三妻四妾,那多好!周校长,是吧?”

“净胡说。我现在有事。你真的在我家里?”

“要不要请吴馆长说话?”祁静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句。

这一问把周天浩给噎住了,他结巴了一会儿,才道;“那好,千万注意点。我明天下午回市里,立即跟你联系。”

祁静静没有说再见,而是直接“啪”地挂了。周天浩握着手机,手竟然有了颤抖。

下午,县干班考察仁义县的旅游业。3点钟,周天浩说家中有急事,提前让余威用车送他回市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