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志今年到龄了。按照党政领导干部的任职规定,他将从一线岗位上退下来,也就是说,他将不再担任党校常务副校长。党校人事设置有一定的特殊性,校长都是由地方党委的副书记兼任。主持党校日常工作的,是常务副校长。按南州市委党校的级别,校长是副厅。而常务副校长,也是副厅级。常务副校长以外的副校长,则是正处。以前,党校的常务副校长大多从外面调进来。但马国志打破了这个惯例,他从副校长升任了常务副校长。用马国志酒桌上经常说的一句话,“我为党校开辟了一条道路。”确实是。早在去年,市委组织部就曾为党校接替马国志的人选专门到党校征求意见。一开始,是准备外调的,但受到了党校几乎众口一词的抵制。最后,这事闹到市委副书记、党校校长王伊达那儿。王伊达发了话:“党校常务副校长,主要是管理党校的日常事务。今后,一律从党校直接提拔。”
王伊达是南州老资格的副书记。在南州现在的班子中,惟一一个土生土长的南州人,就是他。从公社团书记到区团书记,再到公社主任、书记,然后是副县长,再是县委常委、副书记、县长、书记,一直干到副市长。12年前,他成为南州市委常委、秘书长;7年前,党委换届时,成为南州市委副书记,一直到今天。一个干部,不怕天天动,怕就怕一直不动。王伊达在副书记的位子上,一窝就是7年。在他的手上,送走了两任市委书记,迎来了两任市长。可是他,当年南州政坛上最有希望的一颗新星,窝着窝着,就渐渐老了。现在,在南州市委的班子里,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人了。再有一年多,他就将顺理成章地到人大搞常务副主任,解决一个正厅级。王伊达以前是个很谨慎的人。但这一两年,变得大胆而泼辣了。民间官场有个传言,说王伊达轻易不开口,开口就成真。有人说,就是现任的市委书记康宏生,还有市长叶雨田,对王伊达也是另眼相看。一个人,当官当到了顶点,也就是“无所求”了。即使想求,也求不着了。既然求不着,索性就放开了。这也许就是这些年“59岁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王伊达发了话,基本上就算定了,市委组织部再也没有来过。今年春节后,眼看着马国志快到龄了,省委组织部正式到市委党校来搞了一次民主推荐。目标未定,全面摸底。最后的结果不言自喻:仅提名的党校常务副校长人选,就多达10名。当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不符合基本条件的。真正能进入提名的,也就三个人:现任副校长丁安邦,副校长吕专,副校长周天浩。省委组织部没有公布推荐结果,四处打听,也没有口风。但丁安邦私下里听说,民主推荐只是一个形式,关键是市委领导的意见。而这市委领导当中,最最关键的,又是王伊达。
是不是王伊达给康宏生书记作了汇报?
或者,康宏生书记自己心里有了人选,拉着王伊达来亲自考察一番?
甚至,丁安邦笑了下,将肥大的脑袋转了转,甚至,也许只是一般性的工作,随便来走走的。可是,汤若琴刚才也提到了人事?她提到了,是有很强的暗示性的。
如果真的……
丁安邦看看手表,已经3点40分了,就打电话问马国志校长:“马校长,到了吧?”
“快了,还有五分钟。都准备好了吧?宏生书记也快到了。”马国志说话声音低沉。这在党校也是一个让很多人议论的事情。马国志当教员时,声音是很响亮的。当了部主任,声音依然很好。当了副校长后,声音就开始压抑些了。当了常务,声音居然在一夜之间,变得深沉,以前明亮的底色一下子消失了。很多人都摸不着头脑,马国志自己也开玩笑说:“这人的嗓子看来还得要练,还得到阶梯教室里,好好地喊上一喊。”
可是,常务副校长多忙!阶梯教室虽然还常去,可那是坐在话筒面前说话了。再放开嗓子大声喊,岂不让人笑话?由此,马国志校长的嗓子越发低沉了下去,以至于,他要轻点说话,你在一米之外,就绝对不可能听得明白。
丁安邦自然知道这点,每次同马国志说话,他都是竖着耳朵的。
“都准备好了,我在会议室那边等您。”丁安邦道。
马国志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到党校来了。他身体不好,腰疼,说是年轻时伏案太多留下的毛病。党校目前的工作,暂时由3个副校长管着。反正大家都各自分工好了的,搞好自己的一摊子,事情就算办顺了。至于人事和财务,由办公室和组织人事部处理着。党校的秩序一点也没因为马国志常务不在而受到影响。何况如今通讯发达,有事打个电话一请示就行。像今天下午,马国志亲自到党校来,完全是因为市里两个领导要到。否则,电话一通,也就可以搞定的了。
丁安邦带上门,沿着走廊慢慢地往前走。他看了看其他两位校长室,门都是关着的。难道他们都不在?有事去了?他心里想着,脚步却一点也没有放慢。下了楼梯,刚转过身,迎面就碰上了周天浩。
周天浩是南州市委党校最年轻的副校长。说最年轻,是相对于丁安邦和吕专的。丁安邦51,吕专48,周天浩43。这是年龄上,在任职年限上,他也是最年轻的。丁安邦已经当了6年的副校长,且目前排名在马国志之后;吕专也当了6年的副校长,当年提拔时,吕专是相当年轻的。周天浩是3年前才提拔的。这里面的情况,党校的上上下下都清楚,周天浩的岳父是王伊达的前任吴昌茂。3年前,吴昌茂因为年龄问题,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最后给组织上提的要求就是解决女婿周天浩的问题。尊重老同志是我党的优良作风,何况周天浩本身也已是党校组织人事部的主任,从副处提到正处,也是十分正常的。周天浩长着一张白净脸,双眼皮,乍一看有些女人味。一年四季,身上总是光光净净的。他老婆吴雪是党校图书馆的馆长。因此,他是校班子中惟一一个常年住在党校的副校长。虽然听说,他早在市里买了房子,但一直没有得到确认。他和吴雪的孩子,正在上高三,住在外公家里,夫妻俩也乐得轻松。丁安邦不太喜欢这个人,一是他的女人气,二也因为他的岳父。不就是靠着……
“宏生书记就要到了吧?”周天浩先开了口。
丁安邦点点头,周天浩说:“我先上去有点事,马上就下来。”
丁安邦又点点头,周天浩转身上去了。丁安邦看着周天浩消失在楼梯口,摇了摇头。对于周天浩,丁安邦除了有些不太喜欢外,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矛盾。两个同一级别的干部之间有矛盾,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互相构成了威胁。依周天浩目前的状况,还难以对丁安邦构成威胁。既然构不成威胁,那就必须团结。党校就是搞党的理论的。毛主席就有句名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既学之,则更要善于运用之。
到了楼下大厅,丁安邦停了下来。上一个“妇干班”刚刚结束,新的一个班“县干班”下周才能开班,因此这几天,学校里十分安静,树上到处都活动着鸟儿的身影。丁安邦看着,鸟儿们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可是人呢?
一晃,丁安邦从大学分配工作到党校,已经快30年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也年过半百了。时光如水,岁月如梭。他工作时,党校还是七八幢平房。现在放眼一看,都是楼房了。当年同他一起工作的一些老同志,有的已经作古了;有的离退休在家,多年不见了。他也成了党校里的老同志。6年前,他被提拔成了党校的副校长,那时他感到自己算是幸运的。200多人的党校,副校长也就3个嘛。6年副校长一当,现在又赶上马国志到龄,他的心理竟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他感到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机会,也许还是唯一的最后的机会。王伊达确定了“从内部提拔”的基本方向,让他看到了更多的希望。按年龄,他正合适。按资历,他最过硬。按影响,他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可是现在?真正到了人事变化的关键时刻,还有多少是真正按年龄、按资历、按影响的呢?
“唉!”丁安邦看着树上的鸟儿,接着他听见了汽车的声音。他赶紧出了大厅,车子已经到了跟前。三辆车子同时到了。丁安邦迎了上去,他看见从第一辆车,也就是马国志常务的车子里下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吕专。